陳俊宇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在易地搬遷的政策背景下,人群遷徙帶來了對“空間轉向”更深入的討論,也加深了地理學在普遍意義上作為計量指標存在的意義闡釋。根據段義孚在《戀地情結:環境感知、態度和價值觀研究》中提出的文化地理學概念,地理除了自然物理性能的意義,還應該關注人在空間里產生的主觀情感價值闡發[1]。法國阿·德芒戎在《人文地理學問題》中提出了人文地理學是研究人類集團和地理環境的關系的科學,認為對空間的研究不能脫離人地關系[2]。在此角度審視多民族雜居區的易地搬遷政策,應該大有可為,不僅要思考在《易地搬遷對不同就業方式農戶的減貧效應——基于南疆四地州的實證分析》[3]里面所提到的經濟就業等民生性問題,而且要面對在《城鎮集中安置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社會穩定風險分析》[4]里面所提及的安置點適應性和穩定性的問題,還要從易地搬遷全過程中從移民人地情感思維邏輯來審視戀地情結、安遷心理和融合現象,從而思考易地搬遷多民族雜居區向多民族互嵌社區過渡的可持續發展性,而這一部分正是目前鄉村振興過程中亟須探究的內容。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生育制度》中提出的鄉土社會“是一個‘熟悉’的社會,沒有陌生人的社會”,是人和事在特定環境里形成的文化空間[5]。人群的遷移實際上是文化空間重構的過程,在打破原有穩定族群文化的“自在”[6]狀態之后,地理空間上的變動裹挾著族群原有文化的遷移,在新的地理空間發生文化“自覺”[2]。就像《鄉土重建》中所說的文化再造現象:“地理的變動常常引起新的位育方式、新的文化?!保?]“異地搬遷建設的多民族互嵌社區移民如何在‘他者’中探索不同文化中的‘異己’觀念和獲得有益于理解世界想象與人文關系的啟迪”[8],從而實現多民族共同體的建構和達到各民族文化“美美與共”的理想,是當前研究的熱點。本文從戀地情結、安遷心理和融合現象三個維度,揭示桂中陳雙村易地搬遷多民族互嵌社區的建設經驗,探尋壯族、毛南族、苗族、瑤族等多民族在保持本民族特色的基礎上,進行文化適應、民族交融與新家園文化再造的路徑。
陳雙村是易地搬遷多民族聚居村落的典型案例。截至2019年末,陳雙村共有27個自然屯,全村共有905戶,共3 280人,居住著壯族、毛南族、苗族、瑤族等12個民族。陳雙村自1995年起陸續分批接收環江本縣各地移民,主要分為扶貧搬遷和電站庫區移民兩類,其中本地居民屯有7個,主要以壯族、毛南族為主;屬于水庫移民、貧困政策移民的自然屯有13個,主要以毛南族、苗族、瑤族為主。移民安置點位于陳雙村沿S211省道兩旁的屯組,集中于西南角。本地居民主要集中于東南角,其中來自上南鄉、下南鄉、龍巖鄉和川山鎮的毛南族是主體,來自馴樂鄉苗族移民次之,瑤族移民則主要來自東興鎮①。
“戀地情結”表現了人地之間的情感紐帶,段義孚把“戀地情結”運用到人文地理學中闡釋人地的情感聯系,認為人在對環境投注情感時也能認識自身[1]173。費孝通同樣也認為,鄉土社會里的人和事早已被烙上宗族、血緣和人情的內涵,談論區域文化離不開人和其所處環境的共同作用。易地搬遷打破了鄉土中國里“生于斯死于斯”[9]所涉及的諸多傳統邏輯,使移民抽離于原本的熟人社會,造成“鄉土性消解”[10]。但陳雙村移民對于故土依然滿懷深情,每逢舉行重大節日,會重回故土參加相關儀式活動填補“無根感”,用節日維持個體在當地空間的文化信號。
移民試圖在節日里找到故土的原始記憶,一般會通過參與年終祭祖以及元宵節等鄉村節慶活動,激活宗族記憶,尋找次群體的歸屬感[11]。陳雙村的移民很多都會回到故土參加活動,其背后帶著濃厚的戀地情結,反映了他們對文化空間的眷戀和堅守,彰顯了各民族獨特的文化特征。
苗族牯藏招瑞龍。返鄉祭祀和祈愿是苗族對牯藏節的重要解讀。牯藏節是苗族族群的印記,也是苗族遠古的文化記憶。到了特定年份,很多苗族人民群眾回到專屬于族群的祭祀地,參與一系列祭祖和認親的活動。他們要到貴州尋親,把同一系的親戚重新梳理,共同為分離已久的血親做一次團聚。牯藏節是一個耗時很長的節祭,第一年要去貴州報名,但這個具體時間是不定的;第二年在第一年做好相關準備工作的基礎上,經過對比核實族系的親戚,目前已到了第幾代人,同時還需要理清他們的族源和分支;第三年開始辦酒席,祭祀共同的祖先。這一流程就像是苗人在完成一場自身與族系的人生血親度戒,為延續古老的血緣和文化關系做一次人生的歸屬儀式,為后輩祈愿招來瑞龍。
毛南族鄉土祭龍王。毛南族有祭龍求雨的傳統農耕風俗。環江毛南族自治縣是全國唯一的毛南族自治縣。毛南族的分龍節慶祝儀式每年都會在環江縣城隆重舉辦。求雨儀式與環江龍舟組合成為水與土的融合,形成獨特的毛南地域文化。在陳雙村的毛南族展示廳里,擺放著由陳雙村毛南族、苗族、瑤族等民族組成的龍舟隊獲獎的照片,記錄了他們在2018年廣西壯族自治區第十四屆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上參加比賽的情形。這種世代相傳的意識成為毛南族的文化特征。毛南族人民群眾祭祀龍王,祈求雨水潤澤一方土地,形成了敬天愛土的共同情感。
瑤族故土祭盤王。相傳瑤人漂洋過海而到達新地,故土在瑤族傳說里顯得尤為重要。東興屯的村民在老家還有田地和親戚,往返兩地成為一種生活常態,特別在民族重大節日的時候,東興屯村民會回到老家過節;就算不能歸鄉,錯過了儀式,親戚也會把儀式的視頻發給他們,在東興屯組織跳盤王的活動,保持族群的文化交流。另外,每當東興屯舉行重大活動的時候,“刀山火?!笔侵匾幕顒觾x式,不僅表達了對遷移新地的“度身”祈佑,同時展示了瑤族傳承祖先英勇品格、開拓新土地的決心。即使在地緣空間上與故土有遙遠的距離,民族傳統節日使他們在心靈上始終與故土族人保持著聯系。
戀地情結所表達的是一種鄉愁,表現出移民對故土文化的認同感。段義孚甚至把“戀地情結”發展為“虔地情結”,揭示了人對自然界和地理空間產生的更深切的敬重之情[12]。無論是苗族的牯藏節、毛南族的分龍節,還是瑤族的祭盤王,不僅是對故土文化空間一種記憶的保留,還是對本民族文化之根堅守的信念。
故土的意義就是特定族群在長久生活的環境中已經形成該地獨有的“文化地圖”。文化地圖的一個重要屬性是所謂地方文化,它的原生形貌以及由此構造的“地方性知識系統”無疑是一個極重要的表述依據[13]。對于移民來說,易地搬遷是從熟人社會抽離的過程,他們面對的不僅是領地空間感的疏離,還是從熟悉文化系統中的一種抽身,進入另外一個地理空間和文化維度的過程。
語言和文化是互為助力的聯合體,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化是語言的內核。作為族群的重要符號,語言本身顯示了“人、空間、時間”的親切聯系[14]119。陳雙村少數民族語言豐富,在村莊以內使用本民族的語言交流,在村莊以外使用當地互通的桂柳官話進行交際。頻繁的語言轉換不僅沒有消解各個族群的語言魅力,還在此過程中形成了族群身份的辨識。在陳雙村,一人掌握多種語言是普遍的現象。多民族雜居區所在地是一個擁有豐富語言的交融場域。堅守本民族的語言,是移民戀地情結的表征。
個案一:瑤族趙NN②與孫女生活在東興屯,小孩在家使用瑤話交流,在外使用普通話交流。在陳雙小學里有不同民族的孩子在一起學習,小孩除了會說普通話和瑤話,還學到了其他民族的語言。
個案二:陳雙村的毛南族譚MH③與苗族王F是一對族際通婚的夫妻,家庭成員都能使用毛南語、苗語交流。在多民族的頻繁交流中,由于每天耳濡目染,一家人也漸漸通曉了瑤語和漢語。
服飾文化是一個族群重要的文化體現。服飾是身體的外化。在某種程度上,服飾的意義就在于身體的社會化表現[15]。身體感顯示出族群由內至外的一種文化認同感。譚SJ是毛南族民間傳統花竹帽的傳承人,譚R是自治區級毛南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傳承人,她們先后培養一大批花竹帽技藝人。另外,在龍江屯擁有一個以毛南族文化為主題的示范館,一樓用于傳統服飾制作過程的教學和傳統服飾的生產,二樓用于對毛南族的傳統非物質文化遺產物件進行展覽。服飾作為文化符號,能使移民喚起地方感和過去感[14]191。這些文化在新的地方表現出文化再造的生機,不僅使各個民族保留了他們族群的原始文化意識,而且還促進了移民在陌生地域構建新的聯系。
個案三:龍江屯毛南族譚LH④與貴州苗族趙ZW喜結連理?;楹笥袃蓚€孩子,一個族別為苗族而另一個族別為毛南族。小孩穿的衣服是婆婆手工做出來的,融合了毛南族的衣服樣式和苗族花鳥等特色的傳統圖案,將兩個民族的服飾文化符號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個案四:毛南族民族服飾制作工藝傳承人、毛南族服飾老板譚DL⑤,從小就跟父母學習民族服飾制作,是龍江屯毛南族民族服飾制作工藝傳承人,經常為環江毛南族自治縣民族傳統技藝展示培訓中心提供技術指導。他專門制作毛南族民族服飾,還會制作具有毛南族民族特色的校服和休閑服裝。他認為,毛南族服飾元素可以與現代服裝很好地結合起來,利用這種方式可以把毛南族服飾文化傳承下去。
戀地情結是一種故土歸屬感和認同感,從語言、服飾中表露出來的文化信號是其族群文化的基本表征。我們棲居的空間和地方生產了我們,我們如何在那些空間中棲居其實是一件互動的事物[16]。陳雙村在人地、人人之間的互動中所形成的新村落文化,是一系列“文化團塊”[17]的組合。民族文化的變異性使其在傳承與創新的過程中發生流變,隨著移民的空間轉移而激發其適應性,形成新的文化雛形。
焦慮類似于某種恐懼,給人以不斷擴散的感覺。焦慮經常會在人們進入一種陌生環境迷失方向、遠離自己居住地那些支持或幫助自己的事物與人時產生[18]。對于移民來說,消除來自陌生地的恐懼貫穿于安遷全過程。為了提高移民“搬得出、安下心”的積極性,陳雙村自1995年開始接收第一批搬遷移民開始,二十多年里做了大量保障性措施以滿足移民的安遷需求。
文化適應是安遷工作重要的一環,也是文化自覺發生的初始階段,對多民族雜居村落,政策的適應性對于后期移民的脫貧致富和鄉村振興政策的施行有持續性的影響。另外,安遷政策的制定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會直接影響遷入人民群眾的空間認同感。易地搬遷的人地關系不僅是移民的資源需求,而且更是心理、文化在異地空間的情感勾連。
空間感需要一定的硬件支撐,這些硬件在某種程度上迎合了移民的現實需求。文化是“適應”文化,文化變遷過程是適應環境的過程,并且這種適應不是被動適應,而是承載著人們的意愿成分[19]。遷入新地的人民群眾往往承載著某種期待,而期待轉變成現實需要有保障性的硬件,使遷入的人民群眾在空間疏離感中得到安撫,產生安遷心理,有利于遷入的人民群眾住得下來,也能發展起來。
在保障性項目中,土地是移民重要的訴求。2016年6月22日,國土資源部《關于印發全國土地利用總體規劃綱要(2006—2020年)調整方案的通知(國土資發〔2016〕67號)》中提出,各地在土地利用總體規劃調整完善中,應切實為貧困地區扶貧開發以及易地扶貧搬遷工作提供落地空間[20]。當地政府在為移民特別是少數民族移民的工作部署中,土地關乎移民安遷、樂業與認同意識的建立,是重要考量的項目。自從易地扶貧搬遷政策實施以來,環江縣成為西南喀斯特地形區最大的“有土安置”移民遷入區[21]。移民從貧困區搬遷到陳雙村后,當地政府會分配給每個搬遷戶1畝水田和15畝旱地。在農作技術支持方面,當地政府免費提供種植砂糖橘和糖蔗等作物的技術培訓,讓遷居而來的移民盡快實現安居樂業。土地作為安遷項目的重要組成部分,政策保障讓移民能夠盡快融入陌生空間,促進移民在互幫互助中實現安遷。
提高人民群眾的收入水平是其實現安遷的重要舉措,也是鄉村振興的任務。缺少項目啟動資金是陳雙村發展面臨的困境。經過村里的4名黨員開會討論,決定發動當地漢族村民帶頭把移民征地補償款轉存到信用社,成為可用的項目啟動資金,于是開始挨家挨戶做動員工作,最終建立起“公司+合作社+基地+農戶”的經濟發展模式。陳雙村的村民經過專業技術培訓,很多人種起了柑橘,建成了花山果海產業,帶動了各民族種植戶的發展。各民族的安遷意識最終需要落實到切實的保障性政策,促進移民落戶安居,帶動當地各族人民脫貧致富。
安遷心理的產生離不開各個族群的互動,各民族在互幫互助中促進共同空間文化的建構。在民生保障性工程里,民生用水是重要的物資。2019年,陳雙村黨總支發動各族人民群眾義務投工投勞,積極參與建設集中供水工程,經過60天的齊心奮戰,當年7月山泉水通到了每家每戶。苗族群眾剛從山里搬來時,沒有水牛,也不會種稻谷,但當地的漢族、壯族和毛南族等其他兄弟民族愿意給他們提供水牛和收割機,教種稻谷和學習生產技術。這不僅促進了當地農業生產的發展,還增進了各族人民在公共公益領域的合作,培育了共同空間的歸屬感和凝聚力。
安遷工作是幫助移民在空間感和歸屬感的失落空間中,重新找到專屬于他們的鄉土社會的過程。除了硬件建設方面的舉措,搬遷的人民群眾往往在互動中填補失落的地理感和空間感。各民族文化富有個性,遇到相對陌生的文化時,會對這種文化產生排斥心理。因此,安遷工程要做到行穩致遠,深層次文化認同感的建設方面還需要加強。
人類生活的多樣性和差異性,表現為族群特定元素的組合,人們通過闡釋使文化在地理空間得以保留和延續。這些獨特文化是區分族群的重要依據,根據“他者”理論,如果沒有“他們”作為參照,也就無法對作為社會群體的“我們”進行定義[22]。每個團體都有獨特的文化小圈子,它會通過一系列與眾不同的文化符號來表現“自我”文化的獨特性,從而使各自的存在空間和交流生態得以顯現。
輪對存放庫體型大,整體運輸較為困難,因此,采用分步制造的方式。制造加工時在制造廠進行焊接、加工和組裝后,分段運輸到現場進行安裝。立柱與地面采用地腳螺栓進行聯接固定,整個輪對存放庫安裝完畢后,進行外觀處理。
人類是戴著“文化”這一濾色鏡來認識空間的[23]。移民會自覺或不自覺地采用本民族的元素構建文化空間,宣示領域的歸屬。陳雙村作為多民族的易地搬遷安置點,既要對各民族在遷移過程中產生的空間感適應問題做出相關的回應,也要考慮多民族文化在遷移過程中的傳承問題。當地政府為了滿足各族移民對于建設安居民房的文化需求,把民族文化特色擺在重要位置,在民房樣式的設計上加入相應的民族文化元素,盡量使民房具有足夠的安全性、適用性和民族性;在屯貌的文化符號設計上也凸顯了各族人民群眾文化適應的需求,對民族文化元素的保留和遷移做了大量相關工作。在陳雙村毛苗瑤片區,每個民族屯組都有特色文化元素。首先是外墻裝飾的設計尤為明顯,采用新材料代替舊的木式建筑,盡量在外觀上還原各民族特色風情,特別是雙樂屯苗寨的設計還原了部落式的建筑風貌。雙樂屯苗寨有類似傳統苗寨的“榔規”和“石頭法”的民族約法符號,民居廊道上掛著很多寫有村規民約的木牌。
易地搬遷的過程反映了各民族人民自愿性、自主性的決策行為,村民的安遷心理建構通過經濟和文化表現出來,體現出他們對安土樂業的期待。在雙樂屯苗寨,苗族的建筑風格是最直接的民族文化展現。陳雙村利用多民族村寨豐富的風情特色,打造發展民族風情經濟的示范點。苗族同胞建設的苗寨農家樂,不僅能夠弘揚苗族文化,也能增加人民群眾的經濟收入。在龍江屯毛南族風情村寨,毛南族傳統技藝展示培訓中心大樓集聚了大量毛南族文化傳統工藝品,其中一樓是專門制作毛南族傳統特色服飾的展示館。老板譚DL是毛南族人,從小就跟父母學習毛南族民族服飾制作,是龍江屯毛南族民族服飾制作工藝傳承人,經常為環江毛南
族自治縣民族傳統技藝展示培訓中心提供技術指導。這個展示館的二樓是毛南族傳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展示廳,記錄了毛南族的歷史,以及龍江屯的形成和發展過程。
移民安遷繞不開文化適應,而文化自覺是移民落地安居重要的一步。易地搬遷除了對遷出人的心理撫慰,還需要從接受遷入者方面來解讀安遷心理的廣延性。居住在同一空間,面對差異明顯的文化群體,會產生一定的不適感和隔閡感。除了要促成移民形成安遷心理外,還應該支持各族人民自覺地對空間變遷帶來的不適進行文化適應和安遷撫慰,使各民族的文化和習俗能夠真正在陌生的空間內實現接續與發展,使當地各民族人民呈現安居樂業的新氣象。
易地搬遷是為了讓百姓生活得更好,易地搬遷所造成的個人適應與整體社會結構轉型,以及多民族聚居社區的重組與治理創新,是未來需要關注的焦點[24]。在環江毛南族自治縣,多民族雜居是重要的社會現象,易地搬遷不僅要讓當地人民實現脫貧致富,還需要筑牢各民族團結融合的共同體意識。經過二十多年的融合發展,陳雙村各民族的融合發展已成為一種常態化的存在。
在易地搬遷背景下,對易地搬遷已有了大量研究與實踐。對易地搬遷的各族人民群眾而言,易地搬遷不僅是自然居住空間的改善,更是經濟空間、生態空間、文化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等的消解與再造[25]。陳雙村在易地搬遷多民族雜居的背景下充分利用文化、聯姻等促進各民族的融合,使多民族團結村落向著多民族互嵌社區的方向發展,夯實了各族人民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陳雙村是易地搬遷民族團結示范點,在這個空間里聚集了壯族、毛南族、瑤族、苗族等12個民族,展現出值得研究的民族交融現象。陳雙村全村共有27個自然屯,其中有18個是移民屯,3 280名村民中有移民1 900人,占全村總人口的57.9%,少數民族人口3 134人,占全村人口數的95.5%。陳雙村聚居著眾多具有豐富文化背景的民族,是研究各民族文化融合的沃土。
促進陳雙村民族文化的融合,并不是說弱化各個民族的文化方面固有的特點,而是在承認差異、尊重差異的基礎上實現“一體化”,它不允許為了“統一”而人為地去弱化各民族固有的特點[26]。促進多民族雜居村落的文化建設,需要在保留各民族固有文化的基礎上進行。農村精神文明建設要以當地人民群眾的認同感為出發點。在陳雙村毛苗瑤片區面前有一條小溪,每年都會在這條小溪里舉行大型的抓魚節,各族人民在共同的節日里促進了彼此的認同感。另外,陳雙村每年在豐收時節舉辦砂糖橘節,因此在多民族雜居村定立新節日成為各族村民養成共同文化的通道。村民們對于新興節日的認可,除了各個民族文化自身的強大包容性之外,還是各個民族文化的共同點喚起了他們對農耕文化的原始記憶。
的民間團體不僅提升了各族人民群眾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感、歸屬感和自豪感,也極大地增強了各民族的人民團結一致的凝聚力。陳雙村多民族文化在交流中得到發展,形成了獨特的區域空間文化,深化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思想基礎。
多民族共同體是多元文化之上的“一體”的體現,更是“一體”的地域空間中存在“多元”的表征[27]。從民族節日、民俗活動到民間團體等方面,可以看到,陳雙村易地搬遷多民族雜居區各族人民群眾的交流合作與融合模式,通過族際共同參與多項文體活動來促進文化上的融合,在共同空間里打造出富有特色的精神文化家園。
族際通婚是更深層次的民族融合的表現,其促發的多民族婚姻關系、生育文化和通婚意識的轉變,加速了各個民族互融意識的發展。婚姻關系所形成的通婚區域的概念實際上是一種空間的概念,而這種空間的概念又與村落的時間觀念融合在一起[28]。族際通婚能促進文化的彌合,促進文化交流,建立民族認同感,是增強民族團結的重要途徑。
密爾頓·戈登在《美國人生活中的同化》[29]中提出7個度量民族融合的變量,族際通婚率是衡量族群融合的重要變量之一。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統計,廣西由兩個以上民族組成的家庭有127.82萬個,約占全區家庭總數的14%。根據環江毛南族自治縣婚姻登記中心的統計,近兩年來廣西壯族自治區河池市環江毛南族自治縣思恩鎮境內毛南族、苗族等少數民族之間以及與漢族之間喜結連理的約900對。在陳雙村,族際通婚的情況很常見,以毛苗瑤片區數據為例,在雙樂苗族屯組有4戶人家和本村別的民族通婚;在龍江毛南族屯組,有12戶人家存在族際通婚情況,其中有毛南族和漢族通婚1例,毛南族和壯族通婚7例,毛南族和苗族通婚4例,通婚對象大多來自村內的屯組;而在東興瑤族屯組共有10戶人家,有9戶與其他民族有通婚的情況,只有1戶人家娶回本族姑娘。如表1所示。

表1 陳雙村毛苗瑤片區族際通婚情況
個案五:雙樂屯的韋MY⑦是陳雙村苗族移民中第一個嫁給其他民族的女孩,在之前的苗寨基本遵守著“有女莫嫁外族郎”的習俗。在經過與毛南族同胞的不斷交流與融合相處之后,她的婚姻得到了家人的一致支持,與陳雙村毛南族的譚MC喜結連理,成為陳雙村首對毛南族與苗族通婚的夫妻。
個案六:東興屯瑤族的族際通婚十分普遍。趙NN⑧的兒子在南寧與一個壯族姑娘結婚。趙NN說,在以前族際通婚的情況很少,但現在她周圍有很多這樣的情況,她認為族際通婚是民族關系優化的表現。
陳雙村居民從“族內婚”到“族際通婚”的意識轉變,凸顯了民族融合的緊密。易地搬遷的多民族雜居區通過婚嫁聯姻,使陳雙村移民逐步轉變了因族內婚導致的近親通婚等陋習,促使各民族從文化認知到血脈交融的維度去感受中華民族一體化的情感,夯實了多民族融合的共同體意識。聯姻在促進融合方面起著巨大的作用,聯姻背后闡釋著生育文化的意義,生育文化的本質在于生育變動、發展與文化變動、發展之間形成的內在聯系,即生育變動與發展的文化本質,文化發展中受到來自生育變動與發展的影響,二者交互作用形成的某種相對穩定的意識形態,從而促進族際文化更深層的交流與融合[30]。
地方文化認同是地方文化精神形成的基礎[31]。陳雙村是各個民族新文化共生的起點,民族融合最終還是要落實到雜居的各個民族語言、習俗、文化的深入了解與融合,在新的地理空間建立一個共同的文化空間,培育共同的精神文化,進而為多民族互嵌社區構建夯實互融的基礎。
黨建扶貧能夠充分發揮黨組織的政治優勢和組織優勢,契合新時代黨的使命與責任,為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提供了強有力的保證[32]。陳雙村于2013年9月成立了一個頗具特色的多民族黨總支部,下設三個黨支部,共有黨員91名,其中有10人是漢族,其余的是少數民族。這些黨員骨干肩負起陳雙村的民族團結工作事務。
黨建對于陳雙村的建設和發展有不可或缺的作用。2013年,毛苗瑤片區黨支部成立,建立了以雙樂組為核心的民族團結進步示范園。在陳雙村,黨員在帶動移民致富方面起到了突出作用。黨建“六聯六促”是陳雙村重要的工作準則,目的是促進多民族雜居區的民族融合發展?!傲摗钡膬热菔恰巴蛣章摴堋⑸a聯營、文藝聯演、婚嫁聯姻、治安聯防、品牌聯創”。“六促”的內容是“促進文明新風培育、促進群眾脫貧奔小康、促進民族文化融合、促進民族感情相通、促進社會和諧穩定、促進民族文化傳承”。同時,通過創新“組織聯建、黨群聯創、生產聯營、文化聯傳、治安聯管、新風聯育”等,構建陳雙村黨建聯建、黨群攜手共促民族團結的新局面⑨。在對民族事務管理的過程中,陳雙村各個專門的黨群組織漸漸構架起來。在陳雙村的多項事務中,黨員干部都發揮了帶頭作用,形成了多民族人民群眾共同協商參與的辦事模式。黨建還起著促進多民族雜居區民族融合的作用。在屯務管理方面,在黨建層面上促進文明新風,培育各民族屯組良好的風氣,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落細落地。在人民群眾脫貧奔小康的目標上,通過黨組織和黨員推動社群服務,陳雙村采取了“黨委搭臺、支部引領、黨員帶頭、群眾參與”的“先鋒驅動采產業帶富工程”新模式。特別是在毛苗瑤片區黨支部的示范區,通過水果種植產業促進村民增收致富。在精神文明建設方面,通過文藝聯演加強民族文化融合,加強各兄弟民族之間的感情交流。在民族交往方面,通過少數民族青年教育,幫助培育科學、文明、進步的觀念,特別在婚育觀念上改變婚俗陋習。在村組治安聯合防范方面,加強各屯組之間的合作,組建治安聯防隊并且修訂了《治安聯防協議》《和諧平安村屯公約》《聯創精神文明示范帶協議》等,以解決各民族村屯的矛盾糾紛。在特色品牌創新開拓上,深入挖掘民族文化資源,組建了蘆笙隊、龍舟隊等民間團體組織,并推動少數民族民俗文化的傳承與弘揚,促進各民族的團結進步和共同發展,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促進民族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在黨組織的領導下,不同民族文化、風俗習慣、歷史傳統在社區空間中相互影響與借鑒,在相互認同、相互尊重、相互學習的基礎上形成文化共享[33]。在易地搬遷的多民族雜居村落重建的過程中,黨建對經濟發展和民族融合的作用很大。
多民族雜居區的移民在空間感養成的過程中,是易地搬遷政策落地生根的實踐,也是多
民族互嵌社區的生成軌跡。戀地情結表達了一種人地連接的情感,其內在的生成邏輯是對族群文化的自覺和堅守;在進行人地分離的實踐過程中,安遷心理表達了移民對文化適應的自覺情感驅動,表達了在新的空間進行人地互構的努力。民族融合是多方面合力驅動的結果,陳雙村充分利用文化融合、族際通婚和黨建引領促進各個民族之間的交流,加深了各民族人民群眾之間的情感。易地搬遷中人地關系的融合,離不開人對環境的深層體驗,某一地域的知識必須通過生存于此地域中的人的經驗世界來獲得。這一知識不能是脫離于具體的人而存在的抽象的普遍性知識,而是一種地方性知識。也正是通過對地方性知識的把握,人們才可能實現對某一地域社會的深度認識和理解,進而將對人與人、人與地的融合模式的討論推向更深一層。滕尼斯認為:“共同體是持久的、真實的生活,其本身是一種生命有機體?!保?4]互嵌式社區的概念提出已有十年之久,學者們從深化民族關系、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增強文化認同等不同認知角度詮釋了各民族交流、交融的理論輪廓,從民族互嵌型社區與各民族交流、交融的內在關聯層面探索了各民族交流、交融的實踐經驗和建設路徑。民族互嵌型社區不僅僅是各民族之間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空間關系,更是不同民族之間形成自由交往、相互包容的精神、心理和情感方面的深層關系[35]。此研究的關注焦點是陳雙村多民族雜居所形成的民族“構建型互嵌”[36]社區的生成軌跡,從中透視出易地搬遷不僅要實現移民在地緣上的聚居,還需要進行文化上的融合和心理上的凝聚,從而形成一個真正的、富有特色的易地搬遷多民族雜居村落文化共同體,進而為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更多具有現實意義的理論和實踐參考。在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進程中,中華民族“必將以前所未有的嶄新精神風貌和姿態展現在世界面前”[37]。
注釋:
① 訪談對象:韋BL,男,壯族,陳雙村黨總支書記。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7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村委會。
② 訪談對象:趙NN,女,瑤族,陳雙村東興屯人。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8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東興屯。
③ 訪談對象:譚MH,男,毛南族,陳雙村龍江屯人。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9日。訪談地點:陳雙村龍江屯。
④ 訪談對象:譚LH,女,毛南族,陳雙村龍江屯人。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9日。訪談地點:陳雙村龍江屯。
⑤ 訪談對象:譚DL,男,毛南族,陳雙村龍江屯人。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8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毛南族傳統技藝展示培訓中心。
⑥ 訪談對象:韋BL,男,壯族,陳雙村黨總支書記。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8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村委會。
⑦ 訪談對象:韋MY,女,苗族,陳雙村雙樂屯人。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8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毛南族傳統技藝展示培訓中心。
⑧ 訪談對象:趙NN,女,瑤族,陳雙村東興屯人。訪談人:陳俊宇。訪談時間:2020年11月19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東興屯。
⑨ 訪談對象:韋BL,男,壯族,陳雙村黨總支書記。訪談人:陳俊宇。采訪時間:2020年11月19日。訪談地點:陳雙村村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