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琴
摘 要: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為了振興中國紡織業和緩解政府的財政危機,在接收日偽在華紡織企業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紡織企業集團——中國紡織建設公司。1946年至1948年間,中紡公司憑借其強大的生產能力以及原料購買、資金等方面的特權,在穩定物價和促進中國紡織業發展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1948年以后,由于管理制度上的紊亂以及監管上的失效,中紡公司盈利的方式、手段都發生了變化,其業務經營方式轉向特權投機,倚仗政府權力進行官商勾結。中紡公司漸漸走上歧路,最終成為了官僚和權貴牟取暴利的斂財工具。
關鍵詞:中國紡織建設公司;管理制度;監管制度;歷史啟示
中圖分類號:K2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2)02 — 0130 — 05
抗戰勝利后,原在華日資紡織企業悉數為國民政府接管,國民政府以之為基礎成立了中國首家國營紡織托拉斯企業——中國紡織建設公司(以下簡稱中紡公司)。中紡公司規模大、資本雄厚、技術水平和管理規范程度在當時中國紡織企業中都是非常突出的,在穩定物價和促進中國紡織業發展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隨著公司發展,中紡公司漸漸走上歧路,成為了官僚和權貴牟取暴利的斂財工具。以往學界對中紡公司的研究大多強調其買辦性、壟斷性、封建性以及對國民經濟發展的阻礙作用,少部分傾向于研究中紡公司與國民政府的棉業政策之間的關系。①然而,關于中紡公司發展演變過程的相關研究則較少涉及。因此,筆者擬以1946年至1949年為限,從中紡公司成立初衷、業務經營活動、管理制度、監管制度等方面的變化探討中紡公司淪落為官僚和權貴斂財工具的過程及原因,以期給當下國有企業發展提供歷史經驗與借鑒。
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政府在接收日偽在華紡織企業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紡織企業集團——中紡公司。“中紡公司先后接管日本在華經營的紡織工廠85個,其中棉紡織廠38個。這些廠在日商經營時期主要分內外棉、同興,裕豐、日華、豐田,大康、上海、公大等八大系統,分布在上海、青島、天津及東北四個地區,棉紗,線錠共200余萬枚,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紡織集團。”〔1〕中紡公司的成立,主要是為了緩解政府的財政危機以及振興中國紡織業。
經過多年戰爭,國民經濟遭到嚴重破壞,陷入困境。國民政府迫切需要重建經濟以穩固民心,米糧、棉紗布、燃料等生活必需品的供應是其首要解決的問題。但當時國民政府并沒有充足資金來解決這些問題,加之發動內戰又花了大量經費,財政赤字迅速上升,國民政府出現了嚴重的財政危機,增加財政收入迫在眉睫。然而,“物價水平的上升、通貨膨脹的危機和國民經濟不可能立即擺脫戰時狀況等等原因,使得稅收受到影響,而出售敵產方面又沒有能夠得到預期的效果”〔2〕40,所以國民政府不得不選擇建立國有企業來增加財政收入。輕工業對于全國經濟的控制和財政收入的影響舉足輕重,于是國民黨最高決策當局,急切在輕工業方面逐步建立一系列國家壟斷資本集團,首先選中了與國計民生最為密切的紡織工業。
當時中國紡織行業的發展趨勢樂觀,有媒體分析“以上海中國紡織公司而言,該公司全部紗廠每天出紗1千包計,以目前時價每包150-190萬元,而每包紗之成本連稅共60萬元,平均每包可獲純利約60萬元,每天即可獲利6億元,今以每月開工25天計,獲利160億元,每年所獲純利甚巨而達1,800億元。”〔3〕1398
除了緩解國民政府的財政危機,中紡公司成立的另一個目的則是為了振興中國紡織業。中紡公司章程總則的第一條規定:“經濟部為促進中國紡織事業特組建中國紡織建設公司”〔4〕1,可見中紡公司成立之初就是以振興中國紡織行業為己任。多年的戰爭給中國的紡織行業造成極大破壞,為了振興中國紡織業,國家必須要建立起一個強有力的紡織企業來引領中國紡織工業的發展。同時,“受到國際經濟發展模式的影響,國民黨內部以及社會各界人士都認為大力發展國家資本主義能夠推動國家快速的、跳躍式的發展”〔5〕515。國民黨內部和棉紡行業內的專家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支持建立一個國營棉紡企業以振興棉紡行業的發展。其中,宋子文是最為主要的推動者。他主要是“想通過建立新的國家壟斷資本集團來加強對全國經濟的控制,以及與翁文灝所控制的資源委員會相頡頏”〔6〕,中紡公司便是在這樣的愿景下建立起來的。
1945年12月,中紡公司正式在重慶成立,董事長由經濟部部長翁文灝兼任,束云章為總經理,李升伯、吳味經為副總經理,公司的主要經營者絕大部分是國民黨內或是政府的要員,由政府直接任命。1946年1月初,中紡總公司遷到上海,同時在天津、青島和東北等地設立分公司。中紡公司規模龐大、資本雄厚。并且作為國營企業,中紡公司還擁有國民政府賦予的低息貸款、取得官價外匯、優先分配美援棉花、籌辦國防部軍用被服材料、包攬政府公教人員配售等種種特權和優惠。1948年9月11日,中紡公司改組成中國紡織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正式開始了民營化。但由于國統區政治經濟局勢的惡化,中紡公司的民營化并未獲得成功。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中國共產黨正式接管中紡公司。
中紡公司成立初衷的之一是要按照國家需要,穩定市場、恢復棉紗、棉布生產,為此其被賦予了很多特權。但中紡公司同時還需要面對市場的競爭和牟利的壓力,因此,其壟斷地位和特權很容易被用來作為投機、斂財的工具。這兩個面向是同時存在。但據我研究,在中紡公司成立初期,其業務活動是以穩定市場為主,1948年后則轉向主要利用特權投機斂財。
抗戰勝利后,市場上棉紗、棉布的供給嚴重不足,其價格迅速上升。為了穩定物價,國民政府要求中紡公司加快對棉紗、棉布的生產,擴大棉紗、棉布的市場供應量,以此降低棉紗、棉布的價格。同時,國民政府還要求中紡公司生產的紡織產品售價以低于市場價5%的價格拋售到市場之中,中紡公司積極配合政府這一要求,自1946年起便開始大規模地低價出售紡織產品。1946年8月以后,物價飛漲,政府采取了棉紗限價的方式,試圖控制紗布價格。但限價政策事實上已經無法遏制物價上漲,反而給中紡公司造成了嚴重的損失。盡管如此,為了防止物價更加猛烈地上漲,國民政府依舊要求中紡公司繼續實行低價拋售紡織產品的政策,直至公司發展后期,這一政策依然繼續執行。
1947年間,中紡公司以棉紗的統一收購和配銷以及壟斷棉紗、棉布等產品的外銷為主要業務。1947年1月,國民政府改變控制紗價的方法,它要求民營紗廠紡成棉紗的50%由政府收購,由中紡公司全權負責。通過棉紗的收購,中紡公司獲取了巨額利潤,據《紡建要覽》記載:“從1月起收購的棉紗都由紡建公司根據國內外市場的需要出售,盈余達900多億元”〔7〕156。
在進出口方面,1947年的中紡公司還獲得棉紗、棉布等產品外銷壟斷特權。“1947年春,政府核定中紡公司運用《特別出口外匯率》辦法輸出紗布,規定總產量的10%由中央銀行收購,再由中紡公司代理出口,盈虧由中央銀行承擔”〔8〕231。這一業務為中紡公司賺取了巨額的利潤,僅“1947年一年內,就外銷12612件,883468匹,外匯收入1088萬美元”〔6〕,占一年收入的很大比重。
1948年以后,國統區的國民經濟持續惡化,物價上漲,貨幣貶值及惡性通貨膨脹已經進入嚴重階段,國民政府的財政危機更為嚴重。為了緩解政府財政危機,國民政府要求中紡公司上繳更多的盈余,并給中紡公司下達了更加高額的盈余上繳指標。而中紡公司為了完成這個指標,獲取更多的利潤,開始積極利用自身壟斷地位和國民政府賦予的特權參與到棉花、棉紗等商品的轉售和棉紗、棉布的商品投機活動之中。至于這類紡織商品投機和轉售活動為中紡公司賺取的利潤到底有多少,由于缺乏資料,無法進行估計,但我們根據其僅“在1948年上半年就上繳國民黨財務處29100億法幣”〔9〕672可知,棉花、棉紗的轉售以及棉紗、棉布的投機活動為中紡公司賺取了巨額的利潤。棉花、棉紗等商品的轉售和棉紗、棉布的商品投機已經成為當時中紡公司最為主要業務。
此外,中紡公司自成立起便壟斷了軍隊用紗用布以及政府公教人員布匹,成為其利潤的主要來源。 “1946年提供軍布32萬匹,1947年提供軍布350萬匹,棉紗8400件,棉花17萬擔。中紡公司為公務、教育人員,機關中技工、雜工的配售布匹,每年約春季布16萬匹,冬季衣料20萬匹”〔8〕232-233。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一穩定的業務在后期成為中紡公司嚴重的拖累:“由于國民黨統治區的經濟每況愈下,貨幣貶值,國民黨中央銀行付款時物價已漲,買不回來紡紗所需的棉花,兩年內損失棉花80萬擔之多。新中國建立前夕,國民黨中央銀行還拖欠中紡公司軍布軍紗款項計2萬億金圓券。”〔9〕672
中紡公司的業務經營活動從穩定市場轉向投機斂財是由多方面的因素所造成的,其中最為主要的原因便是公司最初建立良好的管理制度沒有落實到位,走向了紊亂。中紡公司作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紡織企業集團,對于當時國民政府來說,如何對其進行有效管理是一個極大挑戰,為此在建設初期,國民政府在中紡公司的管理組織制度、人事管理制度、人才的培養制度等方面的制度建設花費了較大的心思。
首先,在管理制度上,國民政府1945年11月專門成立了紡織事業管理委員會(簡稱紡管會)來管理中紡公司, 1947年6月撤銷。紡管會的設立實際參照了資源委員會,二者在職能、組織與組成人員背景上頗為相似。此外,中紡公司還繼承了日本棉紡企業原有的較為先進管理制度。中紡公司所屬各廠“在工程設計、標準規格、研究試驗、培訓進修、統計報表等工作,確實比民營紡織廠成功”〔10〕13。著名紡織專家,曾在申新三廠工作談祖彥,專門撰文對中紡與民營廠的工務、人事、業務、財務進行了比較,他認為國營廠的這些制度都遠較民營廠成熟、規范。〔11〕
其次,在人事制度建設上,公司在成立之時便規定:除“優良之紡織技術管理人才外,絕對不因各方之舉薦而因人設事,致墜入機關化之窠曰”〔12〕。在人事行政方面,“中紡公司采取為事擇人,人適其事,人盡其才,才盡其用的原則”〔13〕70,具體而言則是采用考試、訓練與考核等方式來選拔、任用公司內部職員。在公司成立后不久,中紡公司便組織了公司會計人員、業務人員的選拔考試,應考資格也十分嚴格,如應考會計人員者必須是專科以上學校會計專業畢業,前后共錄取職員76人。公司也有勇氣抵制一些高官引薦的人員,譬如,“公司總經理束云章曾經便以各部門員工已盈為由拒絕了陳果夫、朱家驊等人的私人推薦工作人員”〔12〕405。在中紡公司發展前期,成功抵制了傳統中國關系網絡和政治權力對中紡公司的滲透與干涉。相比之下,民營廠則“只要是廠主的至親好友,不管他有無學識、有無經驗,就可以當廠長、主任。”〔11〕
最后,人才的培養方面。中紡公司注重紡織技術人才的培養。一方面,“在公司范圍內,紡建設立了技術、原棉、業務人員等各種進修班、研究班、訓練班,以便培植各種人才”〔2〕56。另一方面,中紡公司設置高額的薪資待遇與豐厚的福利來吸引和挖掘全國各地的紡織技術人才,“公司為調動員工的工作積極性,還投入大量資金興辦福利設施,如辦理工人疾病、分娩、公傷死亡津貼,設置紡建醫院及各廠衛生室,籌設員工消費合作社,舉辦各廠職工補習班以及員工子弟小學”〔12〕405,這些優厚的福利措施提升了中紡公司對于技術人才的吸引力,也增強了員工對公司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中紡公司還專門創辦了《紡織建設月刊》,以此促進紡織技術方面的交流。這些技術人才培養措施為中紡公司積累大量的紡織技術人才儲備,保證了早期中紡公司生產效率的提高。
從上述中紡公司的管理制度來看,中紡公司在成立初期已經具有了嚴密組織管理系統、嚴格的人事管理制度和完善的人才培養制度,保證了公司早期的穩定發展。但在公司的發展后期,由于中紡公司始終無法排除政府對其業務的干預,和國民黨內部權力斗爭對其影響,使得這些完備的管理制度并沒有完全落實到位。中紡公司自成立起其經營管理活動便一直受到國民政府的干預。1947年5月中紡公司總經理束云章向經濟部提出辭呈時,他指出“中紡公司初創時,最高當局曾令其以商業性質組織公司開展業務,最高機構為董事會。但現董事會不僅須受經濟部管制,監察院、審計部等機構亦對之行使政權,商業公司無形中變成一政府機關,造成無謂之牽制,使業務難以開展”〔13〕139。
中紡公司作為國民政府少數能夠盈利的國有企業國民黨內部的政治派系從未放棄對其的爭奪。在公司發展前期,其實際的控制權完全掌握在宋子文手中。1947年3月宋子文下臺之后,各政治派系為了控制中紡公司展開了激烈的斗爭。青年黨人陳啟天擔任經濟部部長兼任中紡公司的董事長,陳與束云章之間展開了激烈爭斗。這場爭斗直到1948年11月束云章正式辭去中紡公司總經理職務后才正式結束。持續曠久的內部斗爭,給中紡公司帶來極大負面影響,一則大量國民政府官僚被安插在中紡公司之中,造成貪污腐敗,形成嚴重的管理漏洞,在后期難以彌補;二則內部職員之間斗爭愈發激烈,派系復雜,正常的生產、經營秩序難以維持。
作為國營棉紡企業,早期的中紡公司以振興中國紡織業為主要目的,但自1948年之后,中紡公司逐步走向官商勾結,成為一個依仗政府權力、利用特權牟取暴利的斂財工具,其主要原因在于中紡公司監管的失效。中紡公司成立初期,國民政府就如何監督這個龐大的企業做了一系列制度上的安排。政府在中紡公司的內部設立財務處、會計處、稽核處等部門對公司財務進行監督,還利用人事考核制度對公司進行監督。
從人事監管上看,中紡公司的人事管理制度,如前所述,是比較完善規范的。在其運行初期,這些制度也基本得到了較好的執行。但因為其良好的經營狀況,使得許多權勢人物千方百計地安排人員進入,又由于其規模過大,實際上遠超出了當時中國企業的管理能力,管理半徑過大,使其對一些地方公司難以實施有效監管。比如青島中紡公司,“早期公司職員,絕大多數是無黨無派,有些是國民黨員,有的是屬于軍統、中統等系統的人物。到了新中國建立前夕,蔣經國的復員青年軍人和華北各地逃來的特務,成批地由國民黨當局以命令形式派到公司和各廠充當職員”〔14〕684,到了后期大多是由國民政府直接任命指示到中紡公司任職,他們直接控制著公司的經營大權。激烈的權力斗爭,也導致公司沒有一個穩定、堅強的領導層。比如董事長的職位就在短短3年半的時間內換了4個人。在高層人事的動蕩,使得監管失效,公司內部的派系化也侵害了制度和規范的作用。
從財務監督上看,中紡公司的章程中對財務機構的職能做了如下規定:“財務處,主管現金的出納和保管,財務、契約的洽訂,外匯的申請、結匯以及資金的調度等,同時對下屬機構的財務具有監督權。會計處,負責單據契約的審核、預算、決算和各種會計表的編制以及產品成本的核算工作。稽核處,設總核1人,承總經理命,稽核全公司所具備構的全部賬目及一切事務活動。”〔13〕57從財務處、會計處、稽核處的具體職能來看,這三個機構僅對公司部分環節有一定監督。同樣由于管理能力不足,中紡公司實際上并沒有能力將其管理制度深入到企業邊界內各個機構內。因此,公司層面的制度越嚴格,也就越脫離公司經營的實際情況,也會造成更多的失范和腐敗。譬如,當時“北褚家橋南陽橋的德大、老大新,錦泰昌、協泰昌等幾家零布零匹兼批發號,與中紡第四印染廠營業處、會計處、倉庫等工作人員勾結,趁買零布機會,采取以多報少的辦法進行盜買。另有與國民黨稅局勾結舞弊偷漏稅款,造假賬,延遲交稅等手法,亦獲得了不少額外利潤。”〔15〕331
從業務活動上看,中紡公司深度參與到復雜的市場交易活動中,這給監管提出了較高的技術難度。監管制度必須適應市場交易,監管者也必須對相關業務非常熟悉。但在當時國民政府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與條件。
國民政府對中紡公司的收益有較高的期望,“1947年,政府公布預算中,國營事業盈余額共列為9000億元,中紡分擔4100億元”〔1〕,占政府國營盈余的46%。中紡公司對國民政府的投入回報也不能算少,國民政府對于中紡公司的投資,主要是該公司創立之初由政府撥給資本10億元,運營資金50億元,經濟部接受敵偽資產193億元。中紡公司各廠于1946年初開工后便獲利頗豐,到了1948年紡織業整體衰敗民營企業難于維持的環境下,中紡還能保持盈利。未到1946年年底,中紡即上繳國庫800億元,外加折合1000億元的軍用紗布。據《紡建要覽》統計顯示,中紡公司1946年凈盈利1232億元、1947年凈盈利5932億元,其中1947年的盈利中上繳國庫約4087億元,資本官息230億元,兩項合計為當年凈盈利額的73.8%。〔7〕188-190另據中紡公司總經理顧毓瑔回憶,中紡公司每年有巨額盈余上繳國民黨財政部,以彌補巨額赤字的一部分,1946年上繳盈余數字為391億元,1947年為5880億元,1948年為29100億元(半年度)。以上數字有所出入,但總體來看中紡公司為國民政府提供了可觀回報,應該是可信的。〔9〕672
不過,這一回報是建立在中紡公司擁有巨額的政府投入和眾多特權之上的。①也正因此,與中央機器廠相比,中紡公司對于政府的財政貢獻要大得多,但這并不意味著中紡公司比中央機器廠更為成功。把二者對比,可以發現其既具有共同點,也有相異之處。
與中央機器廠相比,中紡公司與政府的關系更為緊密,中紡公司從政府獲得的各種特權與支持與中央機器廠不可同日而語,同樣,中紡公司也承擔了更多的公共責任。這是中紡公司得到快速發展的基礎。但同樣,也正因為更接近政府,政府對于中紡公司的干預也更多、更有效、更難以抗拒。當市場競爭激烈,或者政府財政情況不好的時候,中紡公司承擔的公共責任,保持物價穩定、供給軍公教人員的布匹,都成為其難以逃脫的負擔。特權對于中紡公司也同樣有著兩方面的作用,一方面,中紡公司在競爭中處于更為有利的地位,更能發揮其資本、技術、管理的優勢,但另一方面,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利用特權和壟斷地位,比從事生產,在市場上去拼搏競爭,要更容易一些,在市場不好的時候,企業很難抵擋這種誘惑。
與中央機器廠相比,中紡公司與市場的距離也更近。中紡公司供應、生產、銷售每一個環節都是在市場環境中完成的,要取得利潤就要和市場交易。這種競爭,一方面使中紡公司的技術、管理、人才因為流動性更強,而能給整個行業帶來更多的推動。但另一方面,也使對中紡公司的監管變得非常困難,交易活動頻繁、靈活多樣,監管能力不及時,腐敗和失范就更容易出現,而且往往牽扯到較大金額。而且,中紡公司的存在,也給民營企業巨大的競爭壓力。因此,中紡從一開始就受到輿論的嚴厲監督和批判。
中央機器廠和中紡公司的對比提醒我們,不同的國企需要不同的管理和監督手段;在管理和監督能力不足時,依靠政府的權力擴大企業的邊界、規模,是不可取的。
二者相同之處在于,與民營企業相比,其科層化、制度化、專業化的程度更高,表現在人事制度、業務流程、工藝管理、專業人才的重視,在這兩個企業中技術人員都占據了較為重要的地位。他們都更重視員工福利、鼓勵集體主義精神。國營企業在制度上和管理上的完善,是中國企業發展的一筆寶貴財富,我們在改革的時候,卻往往會忽視這一點,甚至將當作束縛予以革除,這是非常可惜的。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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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包 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