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一只巖羊

草地上的晨曦像嫩出了水的野芹，散發(fā)出馥郁的香氣。早起的山雀，像風鈴搖曳出了一叢花開。

得兒哥在給牦牛喂土鹽，一只巖羊從雪山的一處山口竄進來，藏匿在牦牛群里。巖羊一向膽小，見人，老遠就跳躍而去。這一次它膽大，為了土鹽不惜一切了。巖羊與我們相隔二十幾米，張望著我和得兒哥。它很緊張，每前行一步都謹小慎微，四周稍一動靜，就豎耳、抬頭，張望。

它很緊張，但沒辦法，土鹽是巖羊的最愛。我在岷江高高的攔河壩坡，見過巖羊爬在上面小心啃食滲出的鹽分。那一次離得遠，幾只巖羊在壩上的影子很模糊。這一次，我離巖羊很近。得兒哥從包袱中抓出一把土鹽放在石頭上，牦牛湊過來，那只巖羊也擠進了啃食的牦牛中。

巖羊的身板小，怎么也擠不過牦牛，它夾在牦牛偉岸的身軀之間，只能撿牦牛撂下的土鹽。這些土鹽零碎地掉在了石礫之中。它的舌頭歡快地旋轉，舔食，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看我和得兒哥。幾次之后，見我們沒有惡意，便放松、坦然了。

牦牛吃土鹽的場面很熱鬧，爭先恐后，你擠我，我擠你，你攆我，我攆你，肥碩的趕瘦小的，瘦小的趁空又偷食一口。巖羊看出了門套，也趁空偷食，惹得牦牛瘋追，巖羊一蹦就離了老遠。

在草地，看見巖羊的機會少。在松坪溝我還見過一次。

那天下午，陽光像窗葉一樣鏤空，風從陽光中漏來，細著身子飄蕩。巖羊從雪山上下來，至少有七八只。它們穿過牦牛群，跳在了懸崖峭壁之上。

巖羊的腳小，似乎只有針尖那么大，把自己釘在了只有指頭寬的崖頭。巖羊的身段柔軟，像岷江上的一葉小舟，像風中搖曳的一片葉子，看似戰(zhàn)栗，卻很穩(wěn)當。

一只鷹在蒼穹上執(zhí)著地滑翔，它的眼里全是巖羊。巖羊的眼里也有老鷹。但鷹不敢貿(mào)然行動，因為不久前，一只鷹俯沖下去，與巖羊一同滾在嵯峨的崖頭，翅膀不小心打在石頭上，骨頭斷了，但巖羊沒事。鷹張不開左翼，在大地上猥瑣地走動。它或許從此離開了天空，天空也不屬于它了，它會像一只落湯雞，成為狐貍的口中之物。

但這只鷹很聰明，知道到手的獵物跑不了。它有足夠的耐心，只等巖羊快下到懸崖，最懈怠的一刻。終于，有一只巖羊不顧鷹的威懾，幾步跳下懸崖，剛進入一片石礫堆，鷹就箭一樣下來，用翅膀蒙住巖羊的眼睛。幾番翻滾，巖羊的頭已被鷹的爪子死死摁住，動彈不得。脖子被尖喙啄出了深深的幾個血洞。

這是大自然的弱肉強食，也是動物們的生存法則，人干涉不得。干涉又能怎樣呢？得兒哥眼睜睜地看著一只巖羊被鷹吞噬，心里的雪山瞬間倒塌了，悄悄轉過了身子……

此時，陽光像一首羌歌，悲戚地傾瀉;像一束長幡，獵獵作響。

劉群華：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