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的書屋

每次去老街，我都會去書屋看看。好多年過去了，書屋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它隨著老街一起陪伴著小鎮(zhèn)人的日日夜夜，每每念起，便有訴不盡的往事種種。有時候，我覺得這個書屋更像一個老者，以無比溫存的姿態(tài)守護著老街，守望著這里的每一個行人。

進了書屋，迎接我的還是那張樸實的臉，讓我想起家族中一位受人尊敬的長者，嚴肅但不失仁厚。老人禮貌地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還以微笑，然后把目光放在每一個書架上游動。

書屋并不大，三排書架分別靠著一面墻，中間放著幾張桌子，上面擺著各類書籍。書屋的一切都被時光洗刷成了一種古樸的色彩，有點暗淡有點滄桑，卻被主人擦拭得一塵不染。即便在書架的幾個死角，我翻閱幾本老書時，也摸不到一絲灰塵。我粗略地數(shù)了一下，上架的新書并不多，倒是以一些十元三本出售的舊書比較多。老人告訴我，這些舊書都是在這邊打工的外地人買得多，其實書是好的，就是年代久了點。我問老人，現(xiàn)在還有人借書嗎？老人說，有，但是極少，也就幾個老顧客了，現(xiàn)在的孩子喜歡了就買，誰還沒有買書的錢呢。我感嘆道，是呀，其實當初書屋以租借為主，還不是因為當時家里窮，孩子們一天能有個幾毛錢也屬富裕了。

說起到書屋借書，仿佛是很久遠的事了，又似乎就在昨天，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記得，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時，只要下課鈴聲一響，我就拼命地沖出教室往書屋跑，一路上想著那本我喜歡的書不知人家還了沒有。那個時候，一些武俠、言情之類的小說在社會上風靡一時，讀這些課外書成了許多孩子的一種歡樂。書屋就是那時候出現(xiàn)的，并在小鎮(zhèn)名噪一時。

其實，書屋真正的主人是老人的女兒。據(jù)說，當初老人為了幫女兒開這個書屋求助了許多人，花光家里所有的積蓄不說，還借了債。有人偷偷跟老人說這么做不值得，女兒總有一天是人家的人。可是，老人不管這些，看著女兒終于肯走進人群，且逐漸喜笑顏開的樣子，他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的。

我第一次去書屋時，那位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主人正在整理書柜，看到我，她馬上放下手中的活，向我迎上來。我本是望著她臉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下邊，她的腿有殘疾。女孩注意到我的眼神，腿不由得向后縮了縮，臉微微地發(fā)紅，羞澀地垂下了頭。我知道我莽撞的目光一定傷到了她，便充滿歉意地說，姐姐，我是來借書的，你幫我介紹一本吧。女孩頓時恢復了熱情，這些都是新書，她指著一個書架說，你可能會喜歡那種書籍……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書屋的女孩很可憐，可是，我漸漸發(fā)現(xiàn)，我的可憐是多余的。女孩很快就適應了別人看她的目光，她不再害羞，不再躲避，總是以一種無比燦爛的微笑迎接著不同的目光。書屋里，女孩如魚得水的樣子只會讓人敬佩和羨慕，很多時候，借書的人似乎都忘了她是一個殘疾人。那個時候，我悄悄留意到，在她的身后總有一雙慈祥的眼睛在追隨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那雙眼睛，他便是女孩的父親。

書屋的生意被女孩經(jīng)營得出奇的好，后來，小鎮(zhèn)上也連續(xù)開出了幾家書屋，但都沒有這家出色，最后草草了事，關了門。

就在那個時候，我喜愛上了書屋，以至于后來，每到一個地方，我總會尋找那些大大小小的書屋，末了，小心地記下來，到下次再來時總會去逛一逛，仿佛是一個老朋友，不必有太多的客套話。更重要的是，書屋可以讓我聯(lián)想到許多可親可敬的人，比如那位父親，那個女孩。

幾年后，女孩去市里做起了生意，好壞如何，我不曾問過她的父親。不過我相信，是書屋成就了她的夢想。

這么多年了，所有的一切都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老街的商店關的關，開的開，唯有這間書屋一直慘淡經(jīng)營著。有一次，我問老人會不會哪天也把這個書屋關掉了。他想了想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關。我納悶地看著他，為什么？看得出書屋的生意并不好呀。老人淡淡地笑了笑，說，如果哪天我閨女無事可做了，還有這個書屋可以陪陪她，因為這里有她的歡笑。我靜靜聽著，良久，才輕輕應了一聲，悄悄別過臉去，有一顆淚花在眼里蠢蠢欲動。

弓雨：原名張雪芳，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