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人類學視域下培訓教育中的“麥當勞化”
——以深圳市X培訓學校為例

周芷瑩

（大理大學民族文化研究院 云南·大理 671003）

1 問題的提出與麥當勞化

2021年中小學階段意向出國留學意向人數占比29%，本科以上留學意向人數占比71%。從2020年以來，受到公共衛生事件影響留學需求縮減，但國際型人才培養沒有停下腳步，中小學階段意向留學人群占比逐年提升，且有低齡化趨勢。洪柳認為高等教育國際化是高等教育發展的世界趨勢，留學人數呈現增長現狀，其中存在著教學模式單一和人才多元發展等矛盾。[1]深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對外開放程度高。加之毗鄰香港，受到香港國際化教育制度的影響，深圳市有近百所的國際學校，還有公立學校私立學校的國際班。在公立學校的普通班中有45%的學生有留學意向。這些學生或將在中學階段備考外語考試和入學考試，做好了本科或畢業后去留學的打算。這部分群體未來學業中如何成功銜接不同的教育體制，適應不同國家的教育環境，給國際教育市場留下巨大空間。

人們對于麥當勞并不陌生，麥當勞遍布世界是經濟全球化的表現麥當勞的標準化、流程化的制作經營模式和企業文化，慢慢被社會中其他行業引用借鑒，在本企業中實施標準流程化管理以提高效率。以麥當勞作為人類學社會學的研究對象已有先例，美國社會學家喬治·瑞澤爾（George Ritzer）提出“社會的麥當勞化”（The McDonaldization of Society）的概念，在其著作《漢堡統治世界？！社會的麥當勞化》中，首先以麥當勞的維度和優點，通過案例說明麥當勞化在現代社會中擴張的現象，社會麥當勞化是一個過程，提到麥當勞化最大的弊端就是人的同質。最后提出在后現代互聯網社會中去麥當勞化的過程也已經開始。[2]美國詹姆斯·華生（James L.Watson）《金拱向東：麥當勞在東亞》描述了麥當勞在香港年輕一代人生活中有重要地位，麥當勞是全球化與地方化的結合，是全球化的產物，其產品又與地方文化相適應。[3]學校教育中的麥當勞化也被國內學者注意，劉云杉教學麥當勞化表現在課堂中效率至上、數目管理、可預測性、可控制性，也體現出教學中非人化的傾向。[4]向術溯提出麥當勞快餐店的諸多原則滲透在教育領域，學校教育陷入了工具理性主義的困境，教育麥當勞化的表征是教育目的“效率化”、學校課程“快餐化”、課堂教學“標準化”、學生管理“去個性化”。[5]沈玉紅提出新課改之后的課堂普遍地更加重視效率而忽視人文性，高效課堂需要“教學等待”來凸顯人文關懷，“教學等待”指課前研析、課中辨別、課后反思。[6]在培訓學校同樣需要“教學等待”，過度追求高效課堂可能造成某些學生的邊緣化而導致人文性缺失。

以深圳市X培訓學校國際教育部為典型案例，試從教育人類學的角度看待教育中的“麥當勞化”現象，用教育民族志作為方法，從微觀的層面，在深圳X培訓學校個案中整理出教育部、學校、培訓學校、家庭、學生之間的關系和訴求。教育麥當勞化給我們的反思，在已經麥當勞化的培訓學校中，怎樣避免瑞澤爾所說的“非人化”，最終回歸教育的以人為本，以學生為主體。

2 培訓學校教學與管理模式中的麥當勞化

在學生管理模式方面，不同于體制內學校中以教學為主、以班主任為核心的管理模式，深圳X培訓學校采取教學加管理的模式。主要教職員工配置是教師、學習管理師（下文簡稱學管）和助教。在該模式下，教師、學管和助教有規定好的工作流程和方式方法。每個班級和單個學生都配有一個學管，學管負責排課，對接教師和家長，是教師、家長和學生的橋梁，處理學生行政相關工作等。學管在一定程度上和“班主任”類似。一般學校里的班主任會是學科老師，但學管不負責教學。在培訓行業旺季，一名學管會招收3-6名助教來輔助行政工作，助教的工作由學管分配，對學管負責而非對教師負責。

在教職工工作內容和流程方面，教師、學管和助教是與學生關系最密切的崗位，他們每天的工作圍繞著服務學生展開。為了保障優秀的教學成果和高工作效率，X培訓學校對每個崗位工作流程都進行了詳細的規定。教師的工作流程和普通學校大致相似，基本內容是備課—課前抽查—講課—布置作業—批改和反饋作業—寫每位學生課堂表現情況—考試前給每位學生建議—考后分析考情。由于X培訓學校每個班最多8名學生，加上一對一班型的學生，其教師與普通學校教師最大的區別在于，針對每一位不同的學生會有不同的學情反饋、考前復習備考建議和考情分析。教師工作流程和內容是既定的，對待不同學生時又有個性化的一方面。體現出并不是完全麥當勞化的。學管的工作主要是管理層面的，基本內容是接管新報課學生—摸底—分配班級—排課—監督自習—注意學生安全—分配助教工作—對接教師上課學生表現—反饋學情給家長—結課家長會。如果說教師對上課內容和學生學習情況負責，那么學管主要對家長負責。學管向家長反映學生詞測學情和進步情況，對學生在校安全、完成課后作業和取得考試結果等有重要責任。家長聯系學管最頻繁，各科老師對學情、詞測反饋和建議，都由學管總結統一發給家長。助教崗位既幫助管理又幫助教學。助管指監督學生學習、保證在校安全、完成行政工作，助學指給學生測試單詞，輔導作業。基本工作內容和流程、應對不同情況處理辦法，包括反饋寫法都有詳細規定和模板。

在學生上課時間和考試流程方面，也表現出量化、模塊化和可計算性的特點。在正式培訓前，學生必須進行摸底考試，學管根據成績判斷該生水平所屬的水平，來建議報相應水平的系統課程。學生一天的上課時間被分成5個模塊，T1至T5，從8：30到21：30，一個時間模塊時長2小時。為了兼顧外語水平每項能力的提升，學生一天至少在校培訓4小時，當天還需完成60至120的單詞測試和教師布置的作業。經歷過一個流程的學校就安排模考，教師以模考成績和表現來決定學生是繼續學習一段時間還是去報考語言考試。按照X學校的培訓規劃，如果學生準備留學頂尖大學，那么既需要英語雅思考試還需要學科考試。確定好本科的目標學校和專業后，外語考試準備過程是按步驟實施，從第一年的初級班，到第二年高級班和沖分班。后面兩年著重進行國外高中部分課程的學習，從基礎階段到沖刺階段，然后獲得相關證書，滿足大學的預錄取條件。其他國家的留學規劃與流程大致相同，確定學校與專業的方向，先進行外語的學習，從基礎到難，學生可能多次考試，才能達到學校要求。

從以上三方面，探討了X培訓學校在學生教學和管理中的麥當勞化現象，體現了“效率化”“快餐化”“標準化”的特點，但也存在對學生保留個性化的一面，即每次學情和建議都是基于學生本人的情況來確定的。

3 麥當勞化培訓教育背景下的不同主體

3.1 國家教育部門、教育局

近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下文簡稱“雙減政策”），明確表示要強化學校教育主陣地作用，深化校外培訓機構治理，構建教育良好生態，有效緩解家長焦慮情緒，促進學生全面發展、健康成長。[7]雙減政策明顯在嚴格控制校外培訓機構發展。教育部管控校外培訓補課已是必然，在該形勢下，校外培訓在2021年暑假受到巨大影響，甚至面臨倒閉風險，深圳X培訓學校也不例外。我國從20世紀50年代以來，為了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減輕課業負擔，制定了中小學生減負政策。學生減負政策在執行上存在偏差，導致減負效果不明顯，學生越減越“負”，學生和家長壓力也越來越大。[8]過去減負政策明確規定學校不能開補習班，校外托管和培訓行業得以發展。多年來的校外培訓輔導的教學質量良莠不齊，部分教學內容超出教學大綱和課程標準，有些只能起到看管學生的作用，對學生學科素質提高全面發展促進作用不大，還會加重學生的焦慮。并且校外培訓費用不菲，深圳X培訓學校128學時托福基礎班課達2萬元，想達到留學標準顯然只報班一次是不夠的，一整套課程的花費將超出十萬。普通培訓的課時費在100至600元不等，高昂的培訓輔導費用使家庭的經濟壓力大。2021年新雙減政策再次強調了學校主體地位，深化治理校外培訓輔導。在課程內容、授課時間、資金監管等方面落實雙減要求，來減輕學生的課外負擔，保障學生和家長的正當權益。

3.2 培訓學校

整個培訓學校為家長和學生服務。家長是校外培訓機構的客戶，學生是培訓機構教育產品的用戶。培訓學校總是以家長的訴求為先，會聽從家長意見，而忽視學生個人情況和意愿。在家長是客戶的背景下，學管對學生的反饋也會斟酌家長的態度，而掩蓋一些學生情況。因為每個家庭和學生存在不同的留學和補習需求，所以培訓學校能在教育市場上占據重要地位，培訓學校對于學校教育而言是補充者。但部分培訓學校在上市之后積累大量資金，加大宣傳投入，過分地鼓吹課外補習、考試、考級、考證的重要性，增加學生壓力，影響學生個人學業規劃，不利于良好的教育生態形成。這也是教育部實施雙減政策的誘因之一。

3.3 家庭：家長與學生

家長有意向讓孩子留學，第一步就需要攻克語言問題，學生能去一流的國外高校還是普通高校，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外語水平考試成績。所以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家長期待的是在到能夠申請學校的年紀之前取得相應的外語分數。家長本人通常不具備這樣的輔導能力，為節約時間，寧愿投入大量資金和精力。

學生愿意上培訓班一是家長要求，二是本人愿意，和家長達成共識。為了提高成績或者出國留學，學生的態度基本上能接受課外培訓。在深圳，由于升學壓力大競爭激烈，去國外、中國香港澳門留學也是一條出路。

3.4 學校

這里的學校指國家教育體系內學校，非培訓輔導機構。學校老師中對待課外補習的態度存在兩種聲音：第一種，學生經過一學期已經疲乏，暑假就應該多休息，以備下學期的長時間學習；第二種，校內中的上課時間有限，老師顧不到所有同學的具體情況，能把教材上的知識講完落實到能做題就已經算是完成了教學任務，其他一些必要的但沒時間講的知識點、單個學生個人不會的知識點最好是在學校外面找補習老師，這樣才能跟上班級學習進度。如果學生在普通公立學校和普通班就讀，學校的課程體系就不適合應對留學外語考試。這時學生和家長只能去X培訓學校報名。即使學生在國際學校、國際班，為了能確保外語考試成績順利達到國外大學標準，家長和學生也會選擇額外學習。

4 結論與改善

想要在幾年或者短時間內獲得英語等級考試的成績，成績還要達到目標學校的標準，就需要有完善的體系、強大的師資和教學基礎、配套的教學服務（學管、助教），在這套流程下，學生一步一步完成學習目標，經過幾輪的學習，最終拿到語言考試的分數，具備拿到學校offer的條件之一。由此，算是渡過了學業規劃上的一道難關。依靠學生自學，從了解考情、選擇目標學校、選擇學習參考資料等前期規劃方面花費大量精力和時間，等進入學習階段落實知識點、找題、練習、模擬測試，距離真正的考試時間就不夠充分。選擇由專業的人來做專業的事，學生報名參加課外培訓能節省時間，能把精力集中放在吸收和鞏固知識上來。這也是培訓機構的形成和興起原因，補充學校教育的空隙。培訓教育中麥當勞化追求效率，就是追求速度和分數。

類似于深圳X培訓機構專門提供出國留學服務的校外輔導，不僅有幫助學生學習外語的功能，還有培養留學人才的功能。如圖1，國家教育部門實施“雙減”政策在于加強學校的主陣地作用，對于各類校外培訓機構加強管理嚴格管理。留學人才培養機構在“雙減”形勢下也壓力重重。培訓機構中把家長當客戶、把學生當用戶應當發生轉變，以學生的水平和情況來確定教學內容，而不是家長覺得學生要補習什么就上什么課。在反饋學生情況時，應在尊重學生努力學習的基礎上如實反饋給家長，而不是一味地照顧家長面子和情緒，以便讓家長繼續報班只夸學生的進步和亮點，“只報喜不報憂”，忽視或隱瞞了學生切實存在的問題，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是相互離不開的。改變過去一直存在的對家長負責，以家長要求為準，把家長當客戶。與學生多對話，減少對人的精細化管理，了解學生的意愿而非家長的需求。培訓機構中的教師角色也應該發生轉變，不僅僅是為了留學而對學生灌輸知識，使課堂內外成為教師的“一言堂”，應該是引導啟發學生，因材施教，還要使學生具備相應的國外文化素養，能更好地適應未來留學生活。教育人類學汲取對人的本質的研究成果進而分析教育問題，那么首先要把握人的本質。教育的本質是培養人。[9]在國家實施“雙減”政策下，校外培訓行業生存空間受到擠壓，培訓行業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麥當勞化的培訓教育能夠回歸到教育以人為本，注重學生個體健康成長、均衡發展。人具有可教育性在保障學校教育主體地位情況下，培訓教育堅持以人為本，以學生為本。

圖1：麥當勞化背景下教育中不同主體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