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美福 黃洪琳 吳詩慧
黨的十九大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界定為“逐步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時代”,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到2035 年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的目標。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強調共同富裕目標任務,形成新時代共同富裕重要論述。理論界和實踐界也紛紛圍繞共同富裕開展探索與研究。
主要圍繞以下幾方面展開:
一是共同富裕思想的發展演進。有的梳理共同富裕思想的文化淵源、理論基礎;有的分析在不同歷史階段的演變脈絡;有的分析中國共產黨的共同富裕思想的百年演變(方寧、郭瑞萍、王婷等,2021)。
二是共同富裕的科學內涵。習近平總書記從內涵和外延雙重向度作了闡述,實現了對“什么是新時代共同富裕”的理論深化。各界對共同富裕的科學內涵達成共識,指出共同富裕可以簡單理解為“富裕和共同”或“發展與共享”兩個維度(劉培林、萬海遠等,2021),并指出認識誤區,共同不是“同步同時同等”,“機會均等”不是“均貧富”,“先富帶后富”不是“劫富濟貧”,“做大蛋糕,切好蛋糕”不是“重切蛋糕”,全面共富既要“富口袋”也要“富腦袋”,而不只是物質共富等(黃祖輝等,2021)。
三是共同富裕的實現路徑。有的指出推進共同富裕是經濟社會發展成果在有效市場、有為政府和有愛社會共同驅動下,通過三次分配向全體社會成員擴散并不斷縮小差距和鞏固共享分配結果的動態過程(唐任伍等);有的依據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提出實現邏輯(王生升等);有的提出將促進共同富裕融入區域協調發展戰略、鄉村振興戰略、新型城鎮化戰略,深化體制機制改革(張來明等);有的提出加強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體系建設,改善人居環境(付夏仙等)。
2021 年5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的意見》 出臺。浙江省委、省政府對共同富裕示范區建設作出戰略部署,6 月召開的省委十四屆九次全會審議通過 《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實施方案(2021—2025 年)》,8 月省委召開全省共同富裕重大改革第一次專題會議,省委書記袁家軍對共同富裕的目標要求、實踐路徑進行闡述。此后相繼出臺 《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重點任務清單、突破性抓手清單、重大改革清單和典型案例清單》 《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績效考評辦法(試行)》 等文件,并啟動試點,出臺各類專項支持政策扎實推動有關工作,以浙江先行為全國探路。
與此同時,國家統計局和浙江統計調查系統也已著手開展定量研究,主要與推進共同富裕的內涵及有關工作要求相對應選擇指標,探討指標目標值的確定,以及實現程度的測算等。如國家統計局浙江調查總隊從社會發展、生活富裕、精神富足和宜居幸福等4 個維度構建指標體系,浙江省統計局從經濟高質量發展、收入分配格局優化、公共服務優質共享、城鄉區域協調發展、精神文明建設、社會和睦和諧等6 個維度構建指標體系。
綜上所述,共同富裕在中國已由目標理念走向現實政策和實踐。那么,到底發展到什么程度才算共同富裕,應該通過什么途徑推動共同富裕,有必要從全球視角,更大視野、更深層次去思考和探索。
梳理相關研究(金燦榮、項兵、魏偉、陳驍、黃祖輝、葉海鍵等,2021),并查閱國際統計年鑒、世界銀行數據庫,可以大致看出發達經濟體在兼顧效率與公平方面的經驗和問題。
觀察世界各國的人均GDP,2020 年在2 萬美元以上的國家有42個,在3 萬美元以上的國家有28個,在4 萬美元以上的國家有22個。再觀察各國的人類發展指數和居民幸福指數,人類發展指數在0.9以上的國家有26 個,居民幸福指數在7 以上的國家有17 個。進一步觀察基尼系數,北歐、德國的基尼系數在0.2-0.3 的比較平均范圍內,日本的基尼系數(0.33)在相對合理范圍內,美國的基尼系數(0.41)略高于0.4 的警戒線。綜合各項指標,發達經濟體中,僅有北歐、德國、瑞士、日本、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少數國家較好地兼顧了效率與公平(表1、圖1)。

表1 2020 年部分指標居世界前列的國家

圖1 2020 年部分國家居民收入基尼系數
2021 年,中國人均GDP 為1.26 萬美元,浙江為1.75 萬美元;2020 年,中國人類發展指數和幸福指數分別為0.761 和5.3,低于上述國家,而基尼系數高于上述國家。
北歐是全球福利最好的地區,北歐四國(芬蘭、瑞典、丹麥和挪威) 的居民收入差距小,幸福指數列全球前十。

圖2 2020 年北歐四國和歐盟可再生能源在終端能源消費中的占比(單位:%)
北歐居民幸福指數高的主要原因在于:一是通過推動產業升級增強國力。大力發展信息通訊、生命科學和能源環保等高新產業和綠色經濟,特別是信息通訊、半導體芯片和能源領域處于世界前列。有研究指出,2020 年全球主要5G 通信設備市場份額中,諾基亞、愛立信等在北歐地區的公司份額達48%(魏偉、陳驍等,2021)。歐盟統計數據顯示,2020 年北歐可再生能源消費占能源消費總量比重的均值約50%,其中挪威和瑞典超過60%,芬蘭為43.8%,遠高于歐盟平均水平(22%)。二是實行高額稅收和大幅度的累進收入稅,以支撐高福利,縮小收入差距。北歐四國稅收占GDP 比重曾經高達50%,為緩解這種高稅收帶來的高財政壓力,近年來北歐地區推進轉型改革,財政壓力緩解,稅收占比下降。從圖3 可知,2019 年四國的稅收占GDP 比重20%-40%不等,已明顯降低,但仍高于OECD 成員國,也高于歐盟。三是建立高福利保障體系,北歐以完善的養老金制度和全面的社會保障體系,為全體公民提供免費或低價的公共服務,如醫療、教育、養老、住房等,同時致力于提高就業率,實現“從搖籃到墳墓”全生命周期的覆蓋。2020 年,北歐四國勞動參與率在78%以上,其中瑞典高達83.1%,高于歐盟(73.5%)和OECD 成員國(72.6%)。2014-2019年,四國的教育支出占GDP 的比重大多在7%以上,也高于歐盟和OECD 成員國。

圖3 2019 年北歐四國、歐盟、OECD 稅收占GDP 比重(單位:%)
德國擁有龐大的中產階級群體,比例始終保持在總人口的50%左右。德國的收入差距也較小,是全球福利型國家的代表。
德國中等收入群體比重高且收入差距小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通過做精做強優勢產業穩定就業。一方面,大力支持科技創新,2019年德國研發強度約3.1%,高出美國0.3 個百分點;另一方面,支持中小企業發展,德國“隱形冠軍”數量在世界遙遙領先。德國制造業增加值占GDP 的比重多年來一直穩定在20%左右,2020 年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此占比降至18.2%,但仍高于美英法。2020 年德國貨物與服務出口占GDP 比重達43.4%,主要是制造業特別是機電產品、運輸設備在全球極具競爭力。發達的制造業和優質的中小企業使得德國工作機會豐富,失業率一直穩定在4.3%左右的低水平,且很多退休的老年人也能夠重新獲得工作機會。二是通過收入分配機制來調節收入差距。如在初次分配環節,推行工資集體協商制度,平衡勞資雙方關系,改善勞動者在初次分配中的不利地位。在二次分配環節,通過稅收、社會保障、社會救助調控,解決了一次分配后基尼系數高的問題。在第三次分配環節建立了完整的慈善捐贈的激勵管理監督機制。三是均等的教育和公共服務保障。教育上,實行學術教育和技術教育并行的“雙元制教育”,2020 年德國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達14.2 年,高于美英法日;住房上,從源頭控制房價,同時加大保障性住房供給,規范租賃市場;社保上,是第一個將社會保障制度立法的國家,社保覆蓋所有從業人員,保障了普通群體的基本生活質量。

表2 北歐四國、歐盟、OECD 教育經費支出占GDP 比重(單位:%)

表3 部分發達經濟體的部分指標比較(單位:%)

圖4 2020 年部分發達經濟體城鎮人口占比(單位:%)
20 世紀60 年代以來,日本采取積極措施縮小收入和階層差距:一是實施國民收入倍增計劃。重視產業向高附加值制造業轉型,重視人才和科技投入,勞動力素質得到提升,并通過提高中低階層收入促進消費升級,勞動者報酬占GDP 比重自20 世紀70 年代中期以來絕大多數年份超過50%。二是著力解決“三農”問題,縮小城鄉差距。立法穩定農產品價格,加大對農業的補貼力度,致力于推進農業機械化、現代化、產業化,推動城市化非農化,推動農民轉型。1960 年,日本城鎮人口占總人口比重為63.3%,1970 年提升至71.9%,2000 年接近80%,2010 年之后超過90%,2020年達91.8%。還通過最低工資制度和對富人增加稅收與提高稅率等縮小收入差距。三是推行教育機會均等政策,和德國類似,重視教育機會均等化,通過教師定期輪換等措施均衡教育資源,打通群體向上躍遷的渠道,擴充了中產階層。四是建立“全民皆保險”的社會保障制度,加大養老醫療的公共支出,其在社會保障總支出中的占比超過70%。還通過提高醫生薪酬和降低藥價建立醫藥分離的現代化醫療制度促進醫療公平等。
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在推動經濟增長的同時都實行了城鄉之間、地區之間均衡發展戰略和政策,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實現了城鄉居民收入均等,使得衡量貧富差距狀態的基尼系數控制在0.3 左右的合理范圍內,至今仍然保持得比較好。
美國居民收入水平較高,但收入差距問題一直是美國的難點,1980-2019 年,美國最高1%財富人群所掌握的財富從23%上升至35%。美國在減小收入差距問題方面也做出努力,如推動“第三次分配”、支持欠發達地區發展、健全反歧視反壟斷政策等,特別是在推動“第三次分配”方面做出不少努力。由于信奉自由市場與資本主義,美國一次分配帶來的收入差距懸殊,在二次分配上投入也較少,與北歐、德國、日本等國家相比存在較大差距。但是美國在三次分配上所獨有的強大的慈善、捐贈和公益文化以及相對比較成熟的民間社會,對緩沖收入和財富分配不均確實起到了重要的積極作用。美國的有關“第三次分配”的系統解決方案(包括稅收,如遺產稅等制度設計)有助于培育富商及民眾的捐贈文化,鼓勵廣大民眾積極參與各種社團公益組織,聚焦社會問題的解決。美國的這些做法與探索也值得思考與探討。
但美國貧富分化問題一直沒能很好地解決,這與其實體經濟萎縮有關。美國經濟約一半與金融有關,虛擬經濟比例過高。金融化的美國經濟為金融壟斷資本帶來巨額利潤,卻加劇了產業空心化,并減少了大量底層人民的就業機會,制造了“鐵銹地帶”。近20 年美國互聯網寡頭們的崛起與金融壟斷資本的融合更是加劇了這種局面。
從上述國家實踐可知:其一,共享發展具有全球普遍性,但每個國家的歷史地理、發展階段、稟賦特征存在差異,共享發展方式也存在差異。其二,各國在推進共享發展中存在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如北歐國家主要通過高福利方式來推進共享發展,但是這種高福利以高稅收、高負債為基礎,對發展效率產生不利影響,從“搖籃到墳墓”的社會福利體系甚至陷入拖累經濟發展的尷尬境地;美國主要是以創新為導向,重視發展效率,但對公平的關注不足,近年來收入差距有擴大趨勢。其三,推進共享發展的途徑雖不同,但也存在共性方面,主要是以創新驅動產業升級來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通過三次分配調節機制縮小收入差距、以全面的保障體系為依托實現公共服務均等化。其四,我國與他國在政治體制、經濟基礎與文化理念等領域均有差異,國外的共享發展目標與我國的共同富裕目標存在較大差異,不能盲目搬來作為對標對象,但可以適當借鑒參考其有效做法,結合本土國情制定具體政策。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對當今時代和當下世界來說,共同富裕是具有完全知識產權的“中國專利”。富裕是世界上每個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重要目標,而我國現代化追求的是共同富裕,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保駕護航的共同富裕,是有五千多年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深厚滋養的共同富裕,是人人參與、人人奮斗的共同富裕。浙江省委書記袁家軍提出用系統重塑思路方法,在建設高質量就業創業體系上探索突破,在完善高質量社會保障體系上探索突破,在擴中提低、縮小收入差距上探索突破,在推進公共服務優質共享上探索突破,在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上探索突破等,并指出要以高質量發展為基石,推動社會結構深刻變革,推動效率與公平有機統一,推動公共服務優質共享,實現共建共治共享的共同富裕。可見,當前推動共同富裕需要把握好三個方面:
其一,做強實體,提高勞動參與率,這是強國富民的前提。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并指出“共同富裕要靠勤勞智慧來創造”。做強實體推動高質量發展,是強國富民的基礎。從發達國家情況看,做強實體,就業率才會高,而就業率高,中等收入群體也大,收入差距也小。美國虛擬經濟比例過高,產業空心化減少了普通人就業的機會,美國2019 年的勞動參與率為73.1%,低于中國,更低于德國、日本和北歐,因此收入差距難以縮小。浙江制造業增加值占GDP 的比重約為1/3,實體經濟根基厚實,勞動參與率高于全國,但與日本、德國、北歐地區相比,還有提升空間。因此,借鑒北歐、德國經驗:一要以數字變革和科技創新催生新的發展動能,進一步提升原有的產業優勢,加快推進“5G+工業互聯網”工程,做優做強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培育世界級先進制造業集群,打響“浙江制造”品牌。特別是要激發浙江籍院士等科技人員的積極性,大力培育一批高端產業和隱形冠軍。二要加快探索高質量就業創業體系,創造更多高質量就業崗位,打響“創業就業在浙江”品牌。
其二,建立完善三次分配機制,形成中等收入群體的增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抓住重點、精準施策,推動更多低收入人群邁入中等收入行列。中等收入群體是社會的“穩定器”,是共同富裕的一個重要特征。從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人均GDP 之比看,美國、日本、韓國在50%左右,法國在60%左右,德國、北歐等高福利國家在70%以上,浙江由2013 年的45.7%提升至2020 年的52.1%。當然,國情不同,不能盲目對標,但可從一個側面反映浙江促進居民增收取得的明顯成效。浙江中等收入群體占比在全國有優勢,2020 年家庭年可支配收入10 萬元到50 萬元(按三口之家計算)群體約占全省人口的67.4%,有望率先全國形成以中等收入群體為主體的橄欖型社會結構。因此,要繼續深化改革,探索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安排,突出抓好“擴中提低”重點改革事項,如加大人力資本投入,激發技能人才、科研人員、小微創業者、高素質農民等重點群體活力,形成中等收入群體的增量;再如不斷釋放制度紅利和政策紅利,在做大“蛋糕”的基礎上分好“蛋糕”,推動低收入群體持續較快增收。
三是推動教育、醫療、養老、住房保障制度體系重塑,促進公共服務優質共享。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強基礎性、普惠性、兜底性民生保障建設,促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數據表明,現階段中國和浙江的公共服務水平還有較大的提升和改進空間。在教育領域,中國和浙江教育經費支出在GDP 中的占比還不高。在養老保障上,根據OECD的統計數據,巴西、俄羅斯的養老支出占GDP 比重約為9.1%,美國為7.2%。因此,浙江要加快推動社保制度體系重塑,加大公共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共建共享改革力度,通過提高教育、就業、醫療、養老、住房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和質量,推動經濟朝著更均衡、更公平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