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泰強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淡黑的夜幕尚未褪盡,幾聲麻雀圓潤的啁啾,拉開了序幕。小麻雀傳承了先輩的發聲方法,但由于氣力不足,技巧不夠熟練,叫聲如同失群的小雞崽,明亮而焦灼。但它們急于展示自己的聲音,只管熱烈而單調地鳴唱起來。
盡管暫時沒有喜訊可報,喜鵲卻不甘沉寂,用滑音唱出全音節的顫音:“喳——”雄喜鵲聲音渾厚,如同粗壯的木工光著膀子用力拉動木頭上的大鋸;雌喜鵲聲音清越,如同抖空竹的高手,把空竹在空中拋來拋去。
啄木鳥對木匠弄出的聲音并不服氣,它有著無與倫比的發音器官——鐵硬的嘴巴和防震的腦袋,它發出的聲音有極強的沖擊力:“吱兒——吱兒——”如同生了銹的刀具,粗糲而尖銳,尾音帶著刺耳的撕裂聲。
這幾位歌手率先登場,使其他的鳥兒很快找到了自信。
笑翠鳥夫婦聯袂登場,雌鳥發音寬厚低沉,“胡胡胡胡胡胡——”;雄鳥的聲音輕銳響亮,“勾勾勾勾勾勾——”。他們激情的二重唱一時壓倒眾鳥,整個世界都在傾聽他們的聲音。
黃鶯最具表演家的氣質:站在最突出的枝頭上,或者最顯眼的地方,兩只爪子一上一下地攀住細細的枝條,轉動著腦袋彬彬有禮地聽著此起彼伏的鳥鳴,合著拍子,縱情高唱起來。它像一個調皮的孩子,發出水潤圓實的五連音:“糾糾嘰糾糾——”它似乎不知疲倦,從早到晚地唱著這幾個音節,如同張力十足的流行歌手面對癡迷的聽眾,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起勁地重復著最輝煌的樂句:“糾糾嘰糾糾——糾糾嘰糾糾——”
我久久地站在窗前,沉迷于它們的歌聲里,試圖破譯樂句的含義。兒子聽到我的困惑,不屑地說:“太簡單了,它唱的是‘嬌嬌多大啦’。”我品味著兒子的翻譯,不覺啞然失笑,還是小孩子跟自然最親密,他們能輕易地詮釋自然界的聲音。
如果得不到激勵,黃鶯會意興闌珊,唱幾個三音節“糾糾糾”,或者二音節“糾糾”,然后心灰意懶,不再出聲。不過,它天性不甘寂寞,如果有人專注地聽它演唱,會聽到它的超常發揮,它會唱出復雜的多音節:“咕嚕嚕嚕——骨碌嘰里。”其宛轉曲折、抑揚變化,妙不可言。
八哥有些碎嘴,瞅準時機就吐出一連串的音節。幾只燕子身著黑色禮服,輕捷地穿梭在繁枝綠葉中,“呢呢嘰嘰”地叫著。公鵪鶉清晰響亮地唱出四二拍的切分音“濕——上”;母鵪鶉則用同樣的拍子唱出兩個四分音符“吱喳”,第一個音節是陽平,第二個音節是入聲,還用了花舌音,時不時地還會加個尾音“赫”,增添點兒恐怖色彩。
布谷鳥的聲音給人帶來深深的詩意和無限的遐思,它的聲音響徹《詩經》,直至今天。空闊的遠方傳來洪亮渾厚而威嚴的聲音“咕咕—咕咕—”,如同王者歸來。它絕不會連續地歌唱,就那么幾句,卻縈繞在你的心里,給你一種莫名的凄涼。到了夏天,它會略顯殷勤,把歌詞換成三音節的“咕咕咕——咕咕咕——”
烏鴉自知不討人喜歡,一般情況下不參與鳥類的合唱。它們習慣聚在野地里、亂墳場、枯樹上,率性地亂喊一通,盡管仍被人厭惡,也顧不得了。
畫眉鳥總愛棲在枝葉濃密處,端莊矜持,如同大家閨秀。但它是真正的歌唱家,能準確地唱出二連音、三連音、切分音,能自由地切換各種節拍而毫無生澀之感,能自如地唱出流水板,也能隨意地組合出散板樂句。奇妙的音節從它小小的嘴里飛珠濺玉般涌出,令世上最有才氣的音樂家都望塵莫及。它的音域寬廣,音色多變,沒有一種鳥的叫聲能在它的面前保持絕版。
起先我以為是鳥兒們在海選最佳歌手,可是看不見鳥兒,我繞了好幾圈,從一個很別扭的角度,看到了一只畫眉鳥,正晃動著小小的腦袋,忘情地發揮著歌唱的天才,盡情地揮灑美妙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美妙的聲音!
聽了我的贊嘆,劉老師緩緩地打完太極拳的收勢,淡淡一笑:“年年歲歲鳥相似,只是今年你不同,有一顆春天的心,你自然就聽得到鳥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