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杰的詩[組詩]

孫方杰

我看見的湖水泛著微瀾

那是母親透著紫光的臉龐

那是一道道皺紋，風霜撫摸的贊歌

一次大的過程，是波光粼粼

是微瀾的隆起又落下

命運里有多少暗流藏在眉宇間

有多少變幻莫測的天氣在嘆息里來臨

是因月亮的升起而寬恕了一切

還是大好的心情在時間的流逝中凍結

是晚霞在湖面上散步

還是在拂曉的薄霧里悶悶不樂

我無法探知這水的秘密

我也無法探知母親一生的困苦和勞作

生活就像這湖水的底部

幽深而又寒涼

石橋漱玉，欄桿上有一只麻雀

正磨著喙。釣魚人閉目養神

似乎浮漂會在他的心底漾動

丁香的花瓣落向水面

像一群失意者，五味雜陳地飄忽

在人流里。高樓的倒映

隱現人間的禍與祿

仿佛藏在水底的秘密，不為我知

遠處，廣場舞激越的音樂

配得上往昔活過的空虛，和人世間

搖擺不定的幸福

我獨自一人，擁著微甜的憐憫

在黃昏佇立，在繽紛的落英中

恍若活在小時候的一個夢里

在河岸邊的灌木叢里

我看到野薔薇的花朵，高過了樹梢

那高高的頂上，一簇簇嫣紅

仿佛自己真的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剛剛進入四月

寒流帶來的冷風尚在肆虐

野薔薇就搶先得到了它想要的東西

我總是被人壓制

仿佛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夢想和期冀，像樹梢之上的光

不斷地招誘下落不明的未來

我走在樹下，驚異于野薔薇的執著

開始，是遙不可及的高空

透下引領的光束

之后，就是毫無顧忌地向上生長

仿佛看到自己，生出了一張生動的臉

正在努力成為一片野薔薇的花瓣

在綻放中，顯現出一陣又一陣

隨風搖曳的歡愉

可能是遇到了一枚釘子

一道很亮的火星， 的一聲

從木頭的深處劃了出來

火紅，明快，使我再次掄起的斧頭

停在了半空

劃過之后，甚至還沒有

落到地上就熄滅了

這一閃而過的光亮，在明媚的陽光下

努力地閃出了一道我看得見的軌跡

這一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理

如火星一般，熾熱，迅疾

轉眼即逝的世界，清晰還是模糊

都配得上生命這個主題

緊接著，我在心中默念了一聲安息

此刻，天朗氣清，碧空如洗

幾個胡須初綻的青頭少年，在上學的路上

嬉鬧。風穿過溪水染綠的青裙

向樹林里去了，含著嫩芽的枝條

仿佛領會了少年們的歡騰

他們邊走邊說著一個游戲的玩法

說著微信群上的一些事情

一個說：昨夜做了一個美妙的夢

幾個同學先是竊笑，然后便是肆無忌憚

或許，他們知道，有一股春風

在他們的身體里躁動

打著火鏈，占據了他們青春的風口

在上學路上，幾個少年

有沒有看到，晨光中的幾棵梨樹

已變得似個佳人

在微寒的風里，掛了滿臉的腮紅

我在我的對面，相視而坐

我是我的陌生人

我花言巧語，贊美一個不喜歡的人

我看到富貴和榮耀，假裝不為所動

我去奉承一個有所求的人

我在人群里大聲地喊叫

屈膝跪拜權力。我久久地

凝視著我的臉龐

傾聽自己內心的暴動

我對自己是陌生的，我在嘆息中

任自己改頭換面，不時地變化著顏色

像一片樹葉，從稚嫩

到蔥綠，我把它遺忘在了

秋天之前的生長中，我凝視著自己

我看到我的面孔泛黃

很快地枯萎。我看見我的生活

是殘缺的，除了憂慮

就是危險的夢。中年之后

我換了這副新的面孔，我成了我的陌生人

我的茍且偷生里，除了隱忍

別無一物，在我不斷浸出的冷汗里

刮起了一陣又一陣

噴過香水的涼風

昨夜，一陣什么樣的聲音把我驚醒

我微閉著眼睛

在一種近似假寐的狀態里

那個聲音在時斷時續中

靠近了我的床頭，如行彌撒

我屏息靜氣

我感到頂棚上熄滅了好久的吊燈

在幽暗中，編織著詭計

我繼續假裝睡著

恍惚中，在客廳的茶幾旁

或者門廊的玄關處，有一個女神

正向我走來，她手里拿著一個項圈

她這是要來拯救我，在生活的重壓下

我雜念叢生。她的另一只手里

拿著一封信，她這是要來超度我

在一些不安分的想法里

我忍受著心魔，從身體里爬進爬出

她把項圈套在我的脖子上

把信放在了我的懷里

我睜開眼睛，看到她的身上

有豹子的斑紋，她離我如此之近

我聽到了她含在喉嚨里的叮嚀

頃刻間，止住了欲望和渴念的升騰

當我感到生活沉重到不清不白

心的貪婪不斷地增長

常會看到一個豹紋女神

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向我走來

我看見她，愛和良知得以存留了下來

是夜，月色更加清明

低潮。大海如一個慵懶的小男孩

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

如我，從一個灰霾凝重的城市過來

還沒有恢復呼吸的暢快

毫無精神的樣子，仿佛此刻的大海

滿腹是水，卻嘴唇干裂

含不起海灘上的一粒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