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堿地

在北方?松嫩平原的腹部

大片大片的鹽堿地

千百年來沒生長過一季莊稼

連成片的艾草也沒有

春天過后?一望無際的鹽堿地

與生命有關的

只有散落的野花

和零星的羊只

但與那些肥田沃土相比

我更愛這平原里的荒漠

它們亙古不變?默默地生死

就像祖國?多余的部分

[三姑石賞評]?潘洗塵的詩，這些年顯示出對親情、友情和鄉(xiāng)情等元素的格外重視，這一定不是因為年勢變化等因素，而一定因為他參透了什么，似要在人之為人的追問中尋找出更多的意義，或僅有的意義。

我們能明顯地感到，他的文字更靠近自己了，好像那些年跑遠的——“六月我們看海去”“飲九月九的酒”的一個個靈異的符號，又重新找到他的肉體，確認并宣誓一個嶄新的自己的回歸與重啟。

《鹽堿地》是潘洗塵所有優(yōu)秀詩歌中并不十分突出的一首，我選定它，是被它身上的“他”影子深深地吸引，好像一下子覆蓋了我的所有思緒，讓我成為一首詩的擁躉，或淪陷為俘虜。

作為生存的鹽堿地，潘洗塵收回目光，望向這里。他看向“在北方?松嫩平原的腹部/大片大片的鹽堿地”。詩人似乎一下子停在故鄉(xiāng)的風里，站在童年的陽光里，開始不知疲倦地追逐蝴蝶、百合和鷹隼。他還是那個少年，正跑在跑向現(xiàn)在的自己的路上。

詩人或已淚濕雙眼，他和我們一樣喜歡年輕的自己，喜歡懵懂，喜歡奔跑，喜歡艾草葉的淡淡苦味。

作為苦難的鹽堿地，潘洗塵打開記憶，回味這里。“千百年來沒生長過一季莊稼/連成片的艾草也沒有”。簡單的敘述，呈現(xiàn)的是詩人苦澀的咀嚼。而這回憶式的咀嚼，是詩人沉浸其中的自我凈化。這種貌似入定的狀態(tài)，從他的詩里一次次跑到詩外了。

作為希望的鹽堿地，潘洗塵躊躇滿志，相信這里。“春天過后?一望無際的鹽堿地/與生命有關的/只有散落的野花/和零星的羊只”。那散落的野花和零星的羊只是詩人在一張荒蕪的紙上點燃的希望，又恰似彩云與星星，升起在詩人想象的天空。詩人一次次從絢麗的花開中發(fā)現(xiàn)散落的美好，從蜂擁的羊群里讀出零星的暖意。

北方的鹽堿地是詩人腳下的土地，也是他奔跑的道路。

作為靈魂的鹽堿地，潘洗塵須臾未離，皈依這里。“但與那些肥田沃土相比/我更愛這平原里的荒漠/它們亙古不變?默默地生死”。表面似趨從一種命運，低頭于不可抗拒的力量。然而，詩人要表達和強調的乃是一種靈魂歸屬，和讀者一起確認命運，確認身份，也確認一種近乎深愛的驕傲或自豪的情緒。

不是讀者發(fā)現(xiàn)了生命，而是詩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

“就像祖國?多余的部分”，詩中的鹽堿地在詩人的自喻或自況中，有了別樣深長的意味。我好像能感受到詩人抱緊自己的大孤獨和怨艾自己的大寂寞。

整首詩是潘洗塵習慣的自言自語式的說話，讓我懷疑它的純度與高度，可詩人卻在聚焦鹽堿地這個詞的途中把我弄醒，讓我無比珍惜剛剛到來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