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
一個朋友實在看不慣我葉公好龍的勁兒,把我拉到他朋友家,我一進門就蹲地上了,因為這家居然養了一客廳的鸚鵡,全擺在地上,跟養雞似的。朋友用蹭上土的大皮鞋腳尖指著一只藍和尚鸚鵡:“這鳥多大了?”都沒人理他,男主人在屋里出出進進,“你們隨便看”,這句話飄在客廳里,像影子一樣跟在他的身后。
“臟皮鞋”瞄著我:“你成天說自己對鸚鵡多懂,怎么樣,服嗎?人家都是自己的鳥孵的?!苯涍^一場論文答辯似的對話,我紙上談兵的功夫發揮到了極致,養鳥的人忽然說:“要不你拿走一只灰鸚鵡吧,這次孵出來好幾只,你養我放心。”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我怕他變卦,立刻奔向保溫箱,中途還把金剛鸚鵡的站架給踢了,那鳥大叫,抓著杠子突兀地撲扇著翅膀,還真涼快!“臟皮鞋”在旁邊起哄:“看看哪只跟你有緣?!币蝗簱u頭晃腦的家伙直奔我而來,黑色的小鷹鉤嘴啪啪地撞著保溫箱的玻璃門。我選了跑第一名的“灰機”,時隔多年,我又擔當起了“母鳥”的責任。
在網上買了外國鸚鵡奶粉,跟養孩子一樣,奶粉也分階段,每四個小時起來喂一次。奶的溫度也必須控制好,不能燙不能涼,和好后全吸到針管里,再往鳥嘴里打。我每天半夜跟女護士查房一樣,一針下去,心里想的是:“祖宗,你快長大吧?!?/p>
終于,三個月后,“灰機”斷奶了。但它因為融入的是人類社會,我們只要一吃飯,它也扭搭著過來,扯著褲腿往上爬,想看看你們人到底吃的嘛。它能一直爬到人的頭頂,側著臉看飯碗,因為只有這個高度才能掌握全局。第一天中午,“灰機”為了吃口碗里的米飯,居然用上了猴子撈月的功夫,倆爪子薅住兩綹兒頭發,倒栽著身子就探下去了,我臉前面掛著只鳥,它先于我吃到了米飯。晚上煮的掛面,它干脆直接站到了碗邊兒上,一猛子下去拿嘴撈起幾根掛面,腦袋左右一甩,這就吃進去了,當然,碎面條也跟圍巾似的在脖子邊上甩得到處都是,有的還沾在我的胸口上。
最可怕的是轉天早晨,豆漿剛盛上,“灰機”一跳,就進碗里了,豆漿灑了一桌子,它還挺無辜,自己在那兒跺腳。我又開始跟護工似的一通拾掇。一只鳥冷靜地站在燈架上,歪臉看著,偶爾發出幾聲烏鴉似的叫聲。
因為灰鸚鵡智商高,坊間謠傳著各種它會得抑郁癥的新聞,還有鸚鵡把自己渾身毛拔得干干凈凈的圖片,為了讓鳥得到足夠的母愛,我都不敢怎么管。可是我媽進屋不干了:“哪有你這么放養的!”這時鳥打她眼前飛過,老太太驚叫一聲揚手一抓,大鸚鵡正愁沒什么獵物呢,突然轉回頭,懸停在我媽腦袋上方,猛地降落,抓起兩把頭發再起飛。把我媽精心燙好的發型給攪亂了,老太太常年習武身手矯健,憑空一把,大鸚鵡落荒而逃,我媽手里攥著兩根羽毛向我一揮:“給你兒子當書簽吧?!比缓罅粝略?,讓我把鳥處理掉,憤憤而去。

為孩子我得每天六點起,這回為鳥得五點多起,我每次扛著這渾身灰羽毛的家伙出現在小區里,也會遇見遛狗的人,邊走邊問:“你這鴿子還挺聽話。”我還得說這是鸚鵡,一解釋更麻煩,有人追上來說:“你能讓它背首唐詩嗎?”可我養的這家伙,目前還是個文盲,就因為總跟遛狗的在一起,我即使成天睜眼就對它無數次地說“你好”也一點兒用沒有,倒是一開口就是“狗叫”。我媽對此很有意見,非讓我拿復讀機教它背單詞,讓“灰機”徹底變成外國鳥。我媽的原話是:“你也讓它學點兒有用的知識,知識改變命運!”可是這鳥對學文化特別二五眼,除了會狗叫還會扯脖子吹口哨,里外里都是遛狗那一套。但大把的時光總不能不學無術,后來我就讓它學著叼硬幣往存錢罐里放,得讓它從小懂得過日子不容易。
據生物學家說,這鳥能活過我,因為它們的壽命起步就是七十年,還有活一百多歲的,能傳輩兒了。我很難想象我重孫子因為一只老鳥會背首唐詩而給它養老送終,還是學點兒服務于人類的吧,學存錢!
【原載《意林》】
插圖 / 鸚鵡和人類 / 佚 名D0C31A19-D000-41E3-9649-5D38EA5FA5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