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傅　李老師　李校長

很奇怪，每次想起核桃小學的李武老師，我腦海里閃現出來的不是他神情堅毅的表情，而是電視劇《士兵突擊》中許三多的熒屏形象。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為什么老是會把李武和許三多聯系在一起？是因為李武也曾當過兵嗎？可他比王寶強演的許三多帥氣、英武多了，也比許三多聰明、靈活多了。經過反復思考，我才發現李武與許三多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那種很純粹的人，是那種認死理的人，是那種一條道走到底的人，說好聽點，就叫堅守初心或者叫頑強執著。對！李武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他把一生的精力、熱情、心血全都執著地奉獻給了山區的小學教育。

三十年前我剛認識李武的時候，他已經從軍營退伍，脫下軍裝回到家鄉繼續當農民。但是因為他有過“參戰老兵”的光環榮耀，他被安排到村里的核桃小學當炊事員。當了幾年兵之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句話在李武心里早已根深蒂固。雖然只是當一個山區小學的炊事員，但他保持了在部隊養成的良好作風和生活習慣，充分發揮“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的雷鋒精神，帶著飽滿的激情投入到劈柴挑水、淘米洗菜的火熱勞動中。

核桃小學位于楊林鎮東南部，距離楊林鎮政府20公里，海拔2400米，屬于嵩明縣高寒山區小學。2022年，校園占地面積2664平方米，校舍建筑面積904平方米，全校共有6位教師，三個教學班（隔年招生）50名學生。然而在20世紀80年代，鄉村教師緊缺，像核桃小學這種地處偏遠山區的學校就更沒有人愿意來了。那個時候，大家都習慣叫李武“李師傅”。因為學校教師少，他在做飯之余還要肩負起代課教師的使命。

刀不快石上磨，人不會世上學。就憑著一股子鉆勁與韌勁，李武白天上課、做飯，晚上自學教師專業知識，終于取得了教師資格證書，從代課教師成為一名民辦教師，“李師傅”從此名正言順地走上了講臺，“持證上崗”讓他心里的底氣也更足了。一干就是十多個年頭。李武說：“核桃小學只是路遠一些，交通不方便，教學條件、住宿條件差一點，除此之外山清水秀，空氣新鮮，民風淳樸，尤其山區的孩子都很聽話，生活自理能力很強，我就是本地人，我真心喜歡這些孩子，喜歡這個學校。”李武雖然當上了名副其實的老師，但腳勤手快的他還是經常主動到廚房幫忙，因為他本就是大家公認的“李師傅”。他在這方面和許三多還真的很像啊。

民辦教師雖有教師資格，但與公辦教師卻是同工不同酬，而且差距很大。那時李武家的生活非常拮據，妻子一人包攬了里里外外所有的農活及家務，任勞任怨卻從不會埋怨丈夫半句，還經常開玩笑說她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李武當炊事員也好，當民辦教師也好，他想干什么就讓他干什么，只要他喜歡就好。李武對農活、家務都落到妻子一個人身上這事也深感愧疚，就常在暗中努力學習，一方面不斷提升自己的教學能力，另一方面也想尋找機會改變命運。2002年，機會終于來了，已經年近40歲的李武考上了云南師范大學在嵩明教師進修學校舉辦的成人自考大專班。從此，他周一至周五給孩子們當老師，周末和假期去教師進修學校當學生。在四年的時間里，他兩頭兼顧來回奔走，但無論教學還是學習，他都從未有過絲毫松懈。2006年他順利拿到了專科文憑，并通過縣里的教師資格考核，從此轉正成為一名公辦教師，開啟了他“三尺講臺不辭苦，云霧山中育人忙”的更為純粹的執教生涯。

對于“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句話，從部隊退役的李武深有體會。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核桃小學也像營盤一樣，學生在學校讀完六年小學就到楊林鎮上去讀初中了，可是還有比學生輪換更快的，那就是老師。不僅到這來支教的老師一年兩年、最多三年就下山走了，就連來這兒當校長的人也是來兩年就離開了。再說山區小學的校長根本就不能算“官”，其實是比普通老師更累的苦差活。寄宿制學生，吃喝拉撒睡什么都得管，誰愿意待在這吃苦呢。這樣一來，導致了學校管理和建設缺少長遠規劃和延續性，人心不穩，不利于學生的學習和成長。2011年8月，楊林中心學校考慮到核桃小學的特殊性，決定任命李武為核桃小學校長，這是李武從來也沒有想到過的。

拒絕，還是答應？李武也曾陷入過兩難的境地。他父親曾擔任過村干部，是一個有眼光、有膽識的人。為了改變一家人在大山里吃苦受窮的命運，他父親很早就到楊林開發區辦起了飲料廠。那些年，飲料廠的效益非常好，尤其是臨近春節那段時間，廠里一天賣汽水的收入幾乎就是李武當老師一個月的工資。父親創下的基業，也曾想讓李武來“子承父業”，但李武總是舍不下他的三尺講臺。此時，李武的長子已經在成都工作安家，妻子也到成都幫兒子帶小孩。次子在楊林經開區繼承了爺爺的飲料廠。村子里就只有幾間閑置的老屋。李武本來打算在楊林鎮附近的小學任教，那樣就可以和父母、次子生活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了。而一旦答應擔任核桃小學的校長，就意味著他只能在山上守著學校做一個“孤家寡人”。回想起自己徒步、趕馬車和騎自行車的年代，多少個日子往返于楊林到核桃這條蜿蜒泥濘的山道上。如今各方面條件都改善多了，再說住慣的山坡不嫌陡，自己在這當校長么還可以箍攏著新來的年輕教師們，讓山里的孩子們有個穩定的學習環境。想到這些，李武就接受了楊林中心學校的任命，他的心思就是這么單一，這和許三多是不是也很相似？

當上校長之后，課上得少了，各種瑣事卻多了。核桃小學盡管學生不多，但因為是寄宿制學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油鹽柴米醬醋茶一樣都少不了。人們經常在核桃到楊林的山路上看到他騎著摩托車奔走的身影，要么是開會，要么是買菜，要么又是送生病的學生到醫院。家人覺得他太辛苦，騎摩托風吹雨淋吃冷受凍，就給他買了輛小轎車。有了轎車，工作、生活都方便了很多。但李武這個校長從此幾乎成了學校師生的專職駕駛員。一次周末，他下山到楊林大學城去接新招的一位代課教師，剛回到學校后見保安沒來開門，打電話也沒人接，李武感覺不妙，進了學校就到處找，最后發現保安暈倒在菜地里，李武跑到學校隔壁的村委會叫了個人來和自己一起把保安抱到了車上拉著就往楊林經開區的縣醫院跑。直到保安住上院，家屬也到了醫院他才離開，返回學校時天已經黑了，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呢。還有一次凌晨四點鐘左右，六年級的班主任急促地敲響他的門就說：“校長，我們班有個學生吐血了。”李武急忙起來去看，發現這個小女孩臉色蒼白，還在不斷咯血，一問才知她頭一天因淋巴腫大做過手術。事不宜遲，李武馬上開車和班主任一起送這個學生到醫院看急診，醫生為學生處理了手術創傷止住了血。他們回到學校時天才剛剛亮。類似的事情時有發生，李武私車公用已經成為常態，但他從不計較個人得失，也從來沒想過要報銷油錢。

有人覺得李武作為一名校長，沒必要事必躬親。但李武卻不這樣想，他覺得小學校老師本來就少，都是一個釘子一個眼的，山區小學校長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營造民主氛圍，尊重人，善待人，避免居高臨下的說教，要主動聽取意見，為教師、學生多辦實事，調動教師教學的積極性和學生學習的主動性，才能創辦家長放心社會滿意的學校。為此，只有運用感情的力量來凝聚人心，最大限度地發揮群體的積極性，尤其是山區寄宿制學校，只有關心師生才能起到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最終擰成一股繩的效果。

從參戰老兵到李師傅，從李師傅到李老師，再從李老師到李校長，在一次次角色轉換的背后，在一捧捧鮮花和一陣陣掌聲的背后，是一步一個腳印的付出，是一串腳印一串汗水流淌的結晶。通過執著的努力，李武一步一個臺階，在教育的道路上不斷突破自我，邁向新的高度。2021年9月9日，在第37個教師節來臨之際，李武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作為“鄉村學校從教20年以上優秀教師”的代表站在云南省教育廳現場表彰的領獎臺上。屈指算來，這時離他1980年在前線參戰已經足足有40年了，而他在核桃小學也已經當了10年的校長。這十年來，他在悉心做好教學常規管理工作的基礎上，更注重抓學生的學習習慣和生活習慣，還到處籌集資金不斷改善辦學條件和教師的生活條件。心底無私天地寬，雖然碰過釘子，遭過白眼，但最終還是修起了擋墻，學校更安全了，建起了太陽能淋浴室，老師的生活更方便了。他還把校園前后的空地充分利用起來，前面建成了菜園，后面建成了花園，加上各種活動設備，核桃小學已經成為孩子們的樂園。

時光，磨去了李武的青春，卻沒有磨去他的激情。歲月，沉淀了李武的人生，也沉淀了他對教育的情懷。四十年來，李武就像學校外路旁那棵高大偉岸的古松一樣，扎根大山，枝繁葉茂。既然選擇了堅守，選擇了留下，那么無論歷經多少歲月，歷經多少風雨，他都靜靜地佇立在那里，看著孩子們像莊稼一樣在他和老師們的精心呵護下一茬又一茬地茁壯成長，然后走出大山，走向外面廣袤無垠的世界。他的心里便涌出一絲甜甜的暖流，臉上則蕩漾開像許三多一般憨厚樸實的笑容。

作者簡介：李睜，云南省作家協會、攝影家協會會員，昆明攝影家協會主席團委員，嵩明縣作家協會主席。著有個人詩文集《歲月的補丁》，編輯地方文藝、文史書刊、畫冊近50冊（期）。CE5B4B29-B485-4CED-864A-B43D8C7616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