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儀式感

吳蔚芳

在我居住的小城，一直沿襲接早親的習俗。誰家新媳婦接得早，誰家往后的日子就越吉祥。如果相鄰幾家同時有人結婚，那就爭著誰家更早接回新媳婦了，討個彩頭。

我親歷過的一場鄉村婚禮。

凌晨4時左右，村子里一片寧靜。幾聲犬吠后，男方的接親隊伍吹吹打打地來到女方家門口，寂靜的村莊熱鬧起來。新郎叫門，塞紅包，俗稱門縫錢，門縫錢要塞到女方親友滿意，這個場景頗為熱鬧。進門后，男方親友落座吃茶，新郎可要“遭殃”了，得小心翼翼迎接伴娘對他的“刁難”。先是新郎被伴娘逗著吃餅干，哪知餅干里夾了芥末，一口下去，新郎的眼淚嘩嘩流。這還不算，接下來是伴娘對新郎和伴郎的過關考核，過關了，新郎方可抱得美人歸。考題五花八門，舞蹈，唱歌，游戲，尋鞋，戴首飾，稱得上是一場才藝展示秀。看來，想過伴娘這一關，新郎婚前是要用心作一番功課，學會十八般武藝的。沖關成功后，新郎進閨房，向新娘獻花，新娘低眉斂目坐于床側，嬸嬸正給新娘梳頭，這梳頭有講究，長輩要邊梳頭邊念叨，祝福婚后諸事順利。

新郎、新娘攜手至客廳給父母敬茶，敬茶時新娘端坐在一只米袋子上，寓意子孫多多。新娘母親拿出事先備好的紅包交給新郎，亦稱改口費，改口費的多少根據各家條件，“萬里挑一”“千里挑一”“百里挑一”都有。此時，父母是千叮嚀，萬囑咐，動情處，都免不了要落淚。待這些儀式結束后，女兒叩拜父母，喝一碗紅棗桂圓蓮子花生熬的粥，新娘的哥哥背上新娘，腳踩鋪有步步糕的路面，由家里威望高的長輩持一把簇新的大紅油紙傘，一路護送至花車。

因陪嫁的大件在正日子前都已送至婚房，婚禮當天，送親隊伍只需帶上裝有新娘貼身衣物的紅色箱子，箱底有母親親手放置的金銀首飾、現金，一名男童提著放滿谷物、核桃、紅棗、花生、錢幣的子孫桶，眾人歡歡喜喜坐上禮車出發。

到了婚房，送親隊伍吃糕餅茶，新郎、新娘敬茶、改口，親朋好友吃喜酒，該有的儀式一樣不落。這樣的儀式雖繁雜，卻喜慶歡騰，飽含著長輩和親朋好友對新婚夫婦的美好祝福，承載著新郎新娘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一日晚飯后，接到一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孩子的電話，電話那頭幽幽地說著，聽出來大致意思，她的男友一直沒有向她求婚，心里有些憋屈。我知道，她和男友感情很好，男友性格有些內向。臨近婚期的前一個月，女孩又打來電話，語氣很是歡喜。原來，她去外地出差，男友的大學同學在當地某大型商場任職，得知她來本市出差，于是電話邀約去商場一聚，女孩處理完公務后如約而至。當女孩踏進商場大門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只見鮮花鋪成一條長長的花徑，一顆碩大的用玫瑰裝點的愛心在花徑前方，她愛聽的《告白氣球》在整個商場響起，這時，男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手捧花束單膝跪地：“你愿意嫁給我嗎？”商場的員工和顧客紛紛送上祝福。此刻，女孩的整個世界被愛緊緊包圍。其實，那個聰明的男孩知道女孩的心事，得知女孩出差的信息后，早早就委托他同學安排好一切，還特意要求保密，自己再坐動車趕到C市，想給女孩一個驚喜。女孩給我打電話時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這個小小的求婚儀式，我聽著也覺得挺愉快，儀式感其實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溝通是非常重要的。

在茶樓，無意間聽到鄰座兩名女子在聊天，一個靜靜聽，淺淺笑，一個則喋喋不休地嘮叨，埋怨她老公太浪費啦，太不曉得過日子啦，買房、買車、孩子上學哪樣不要花錢，他倒好，結婚紀念日買花，過生日送禮物，偶爾節假日也要兩個人去一些高檔餐廳消費一番。其實，我認為她的先生是個注重儀式感的人，只不過不同的人對于“儀式感”的想法是不一樣的。我猜想，這是一個被愛情寵壞的女子，她在埋怨先生的時候，內心一定是裝滿幸福的。

儀式感是人們表達內心情感最直接的方式。《紅樓夢》第53回，曹雪芹描寫賈府除夕祭祖，“男東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外廊檐，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團錦簇，塞得無一隙空地。鴉雀無聞，只聽鏗鏘叮當，金鈴玉珮微微搖曳之聲，并起跪靴履颯沓之響。”顯貴大家的祭祖儀式盛大，虔誠，極盡奢侈。法國童話《小王子》里也說，儀式感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

兒時，到了除夕的下午，父親會帶著哥哥到崗頭上的祖墳前燒紙錢，祭拜祖先。吃年飯前，父親要先凈手，然后把香爐擦拭干凈，再給先人上香，我們兄妹幾人則一一磕頭。大年初一早上，全家一起祭拜祖先，祭拜過后才開始吃飯。尋常百姓人家，除夕祭祖的儀式也是不馬虎的。《論語》里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小小的我，從祭祖的儀式中，記住了“百善孝為先”。

據說，民國才女林徽因晚上作詩前，會熏一炷清香，擺一瓶插花，著一襲白綢睡袍，面對庭中一池荷，醞釀佳作。月光落在庭院，花徐徐舒展。這儀式多么風雅，多么閑適從容。“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把人的心揉碎。

有人說：“儀式感是用莊重認真的態度，去對待生活里看似無趣的事情，不管別人如何，一本正經認認真真地把事情做好，才能真真發現生活的樂趣。”于我來說，儀式感其實就是日常淡淡的生活小事。喜歡在每個節氣或傳統節日做些時令美味，讓家人感受季節的更替與美好。春節炸圓子，正月十三吃試燈粑粑，體驗家鄉特有的年味兒。和春天有個約定，立春日，做春卷，餡料定少不了綠生生的春韭。清明蒸青團，端午裹粽子，中秋品月餅，冬至包餃子，大寒須吃八寶飯，在每一個來臨的傳統節日里，升騰裊裊煙火，便覺是最浪漫的事了。

亦喜歡一杯咖啡，一本書，閱讀可以詩意小資;一束鮮花，一杯紅酒，紀念日可以美妙有趣;一塊蛋糕，一句祝福，生日可以這般溫馨甜蜜;一套精美的餐具，一碟用心烹飪的菜肴，簡單的晚餐也可以回味無窮。如此，儀式感頓生。

不管是怎樣的儀式感，只要飽含真的感情，就是非常可貴的。

責任編輯：蔣建偉660CF9D6-389D-4B32-B212-44DA96E7A25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