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東北
提要:中共革命發生前,“聯合”一詞并不具有政治屬性。經過生動的革命實踐后,“聯合”才逐漸被確定為政治口號,打開了革命新局面,熔鑄于革命全過程。對這個源自經典語錄的概念,中共不但樂于使用,而且長于踐履,進而啟迪工人覺悟,團結本階級成員。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聯合觀。歷經嚴峻的外部斗爭后,中共將聯合實踐與爭取革命領導權緊密結合,統籌范圍更廣,兼顧合作與斗爭。經由基本概念的選用、轉用與連用,中共完成了從革命動員向政治引領的進化,形成了壓倒一切的聯合政治文化。這種詞語實踐所承載的政治思想決定著各階級的命運,深刻影響著中國政治發展進程。
凡宏大革命,離不開經典理論指引,也孕育著本土理論。若將中共革命回植到革命土壤,那么“聯合”概念的發展演變不僅關乎對革命理論淵源的認知,也關乎中共革命的鞏固和發展。中共為辨明敵我,不僅剖析各階級的實際表現,而且在各時期發展聯合政治思想的表達形式。許多具體經驗最終成為指導思想,改變著世界革命在中國的走向。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這種思想與革命的相互影響尤為突出。在現有基礎上,推動“聯合”概念研究,可以再現中共革命的發展軌跡,亦可從中觀察革命的跨語際選擇,探究中共的思想、機制與實踐之間的調適,獲取迥然不同的學術轉型意義。本文擬從較長時段入手,梳理這一重大概念的時空變遷過程,推動中共政治思想研究的深入,以進一步豐富對中共革命演進的理解。
每一個概念都有它的歷史。在古漢語中,表達宣誓締約,開始共同行動,常用“聯盟”一詞。與此不同,“聯合”概念則多在民間使用。這其實反映著社會等級,也反映著對共同利益的不同認知。當這一概念在無產階級革命典籍出現后,成為了一個內涵確鑿的詞匯,熔鑄于無產階級革命豐碑之上。1847年6月,在共產主義者同盟第一次代表大會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應運而生。此后,“聯合”成為貫穿整個國際共運的政治符號。1848年2月21日,《共產黨宣言》在倫敦問世,馬克思再次號召無產階級的大聯合。這個經典的口號是無產階級的戰斗動員令,也是重要經驗與指導思想,經久不息地指引著各國的革命斗爭。
在這個特定語境下,“聯合”概念傳入中國,不再是平常的“舶來詞”。這一概念是極具標識性的政治概念,不斷衍生出兩大語境:一是指發起團體、政黨,二是指國家、階級之間的結盟。雖然當時人們更為熟悉“聯盟”字樣,但是“聯合”概念明顯獲得了更多的推崇。這個新詞匯加深了人們對無產階級革命的抽象理解。革命風暴前,“聯合”概念推動了中國知識分子走向“行動時代”。這個新穎的詞匯日益具有了特定的指向,并引導著革命運動的發展。
對于這個源于典籍的概念,早期馬克思主義者的認知還只是理論移植的結果。當時,中國的工人散落各處,因相互競爭而無法聯合。從語義分析,無產階級革命傳入中國后,被理解為“絕大多數人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獨立自主的運動”。由于各方對概念的接受程度存在差異,早期馬克思主義者不自覺地加快了概念轉化進程。1919年8月4日,毛澤東發表《民眾的大聯合》,率先表達了對“大聯合”理想的熱切期盼。毛澤東進一步指出:“刻不容緩的民眾大聯合,我們應該積極進行!”這個轉變確立了革命實踐的前提。
在“聯合”前冠以“大”字,是中共立足本域的獨造。它體現了鮮明的中國問題、中國意識與中國立場。在此語境下,語義變化在所難免。考慮到中國實際,1919年12月28日,李大釗表示,與外國不同,“我們期盼全國各種職業、各種團體,都有小組織,都有大聯合”。與經典口號相比,其變化有二:一是向往大聯合,也主張小組織;二是不局限于一階級聯合,而是全國各階級聯合。歸根結底,這些差異都受到了中國歷史文化的影響。陳望道決心重譯《共產黨宣言》時,也產生了類似的微妙改變。為加速中國社會進化,喚醒中國全體勞動者,他最終將“無產者”翻譯成“勞動者”。這些都反映出他們對馬克思主義并非盲目吸收,而是進行獨立探索來豐富自己的政治思想。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在上海成立后,頒布了第一個工人運動決議,開始將革命理想付諸實施。工人階級作為中國最主要的革命力量,由其主導的聯合行動成為一個極為重要又不可回避的根本問題。從決議看,這一行動包含兩項工作:一是成立與改組工會;二是聯系第三國際,以便于配合與發展今后的階級斗爭。當然,這些聯合意圖只是基本原則,較少觸及具體問題。
“聯合”概念的形成不會一蹴而就,需要中共持續的鼓動與轉化。1922年第一次全國勞動代表大會召開前,陳獨秀指出,我們應“力求各地工會不分黨派,團結合作”。中共二大通過的《關于“民主的聯合戰線”的決議案》進一步分析了中共由排他向聯合的轉變,特別強調這一“戰線”,“只是聯合與援助,絕不是投降附屬與合并”。至11月,中共中央再次指出,在聯合戰線中需要提出“全國勞動運動統一”的口號,“籌畫及指揮實施勞動階級聯合戰線”,“以防歐美資本之余波或及于中國”。與“聯合”相類似的行動口號已經同時出現在決議的行文之中。
中共“聯合”的概念并非沒有枝蔓的單線過程,有必要對不同時期不同派別的混用情況加以辨析。以中共四大為分界線,“聯合”概念的使用逐漸規范化。這是應對激烈政治角逐的迫切需要,與政治詞匯的濫用、誤用亦有關。在相同語義中,“統一”“聯合”大量出現,與“分立”“斗爭”的界限日益清晰。1925年4月5日,陳獨秀在短文《統一與分立》中指出:“武力統一,是兼并不是統一”;“聯省自治,是割據是分立不是聯邦”,“非語言相同”,即“本部所需要”。當新詞取代舊詞成為共有概念后,中共意在將概念、使用者與政治實踐聯系起來,經過中央審慎的政治甄別,再將其轉化為基層組織可以熟練掌握的便利工具。這樣一來,最大限度地消除了詞匯濫用產生的不確定性。
值得注意的是,相近概念濫用的同時,也會出現對立詞語的誤用。特別是在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敏感時期,為了避免認識混淆,中共往往多用“聯合”,慎用“斗爭”。這其實是缺乏群眾基礎和統戰經驗所致。例如,1926年4月30日,張國燾指出,在聯合戰線中,我們如不注意“階級”與“斗爭”的誤用,“第一,容易發生原則上的錯誤;第二,使一般不求甚解的人們發生恐懼心理”。對此,蘇兆征明確指出:敵人組成所謂的“反赤聯合戰線”,最為恰當的應對方法是“聯合我們的戰線”。應該說,這種階級分析有助于增強中共早期的理論素養,可以幫助其快速地分析復雜關系,頗為有效地指導群眾運動。
一個概念的內涵發生流轉,是它實現語際跨越的前提。這一時期,工人、農民與商人的聯合戰線充斥著各種矛盾。中共需要接近本階級,亦不得不對各階級關系進行定位、重組與劃分。中共力求化解商人對參加革命的疑懼,解除工人罷工引發的商業困境,緩和由此帶來的工商利益沖突,進而壯大左派革命力量,維持革命聯合戰線。1926年5月后,為指明聯合戰線的方向,劉仁靜寫成《何謂聯合戰線》一文,詳細論述了聯合戰線的三個基本出發點:必須是“普通民眾的要求”,必須能“獲得大多數群眾參加”,必須有“堅強的指導”。劉少奇明確提出:暫時聯合民族資產階級,有條件的聯合小資產階級,“工人階級應切實與之聯合,建立聯合戰線”。
聯合概念的準確表達需要豐富的政治經驗,這種經驗并不完全取決于政治思想,也可能來自于基層創造。中共的獨有優勢在于群眾,往往可以借用基本概念的傳遞,表達其經驗、預期與行動。這一概念成為大眾熟知的口語后,往往發揮著更加持久、廣泛、實際的影響力。如毛澤東指出:經過我們的倡導,“全國革命派團結起來”是到處可以聽見的口號。蔣介石在講演《農工兵大聯合》時表露:“‘工農兵聯合’是國民革命軍時時高呼的口號,這種口號已不僅僅為呼喊之用,(我們)實實在在地照這樣做了。”蔣介石的言論固然并非出自真心,卻反映出“聯合”一詞已是無人不談。面對此種形勢,瞿秋白自信地講道:我們的聯合戰線“是建筑在共同利益上面”;只要“各階級的共同利益存在”,“聯合戰線自然能夠維持下去”。
此外,中共并未對“聯合”概念的涵義作出邊界限定。這一概念由于暗含無產階級的世界革命原則,因此總是與“國際”互動、分立與并存。1926年10月,中國共產黨發表《統一遠東職工運動宣言》,再次深入闡釋了“聯合”的政治含義,從而強化其意識形態鍛造功能。工人階級內部的“分裂”,是世界資本主義存在的唯一利益、唯一保證與唯一條件。我們則必須鞏固“聯合基礎”、“不得不聯合”,達成“聯合一致”,“以團結工人力量,準備作戰”。隨著“聯合”成為革命的常用語,中共的獨特政治優勢日益形成。這促使其成為了推動革命的領導力量,也與共產國際有著極其復雜的互動。
由誰領導、怎樣領導,是建立與鞏固民主革命戰線的中心問題。這一戰線的階級成分決定著聯合的政治屬性,也產生了急劇的革命分合。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發動“清黨”搗毀上海總工會后,搶奪各地軍權與政權,解散了各地總工會,一度暫停了民眾運動。
突如其來的變化加劇了聯合戰線的矛盾,推動著聯合策略走向新的發展。由于“兩頭小,中間大”的社會構造,“聯合”話語開始成為區分革命與反革命的分界線。如若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上層不再是革命的同盟者,那么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中下層便成了沒有歸屬的中間勢力。中共如何持續領導這個聯合戰線,進而團結和影響各中立力量,成為革命發展的關鍵。1928年中共六大召開時,瞿秋白對革命聯合戰線的認識不斷深化,其認識包括兩個方面:我們接近工農群眾的同時,也應注意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性的工人,我們“可以同他們在一起,可以暫時地同路走一下”,但“要用無產階級的觀點來領導小資產階級的工人”。這表明,中共主張的聯合戰線與革命形勢息息相關。
“九一八”事變的發生,促使國內外各階級關系再次改變。中共中央逐漸傾向于鞏固蘇維埃革命的聯合戰線,爭取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獨立領導權。在此種革命形勢下,中共將這種新的聯合戰線稱之為“反日統一戰線”。具體工作可以分為下層統戰和上層統戰。作為一個無產階級政黨,中共強調下層統戰是必要的。然而,在接近基本群眾基礎上,是否能夠接受與運用上層統戰,或者運用“上下層相結合”策略,無疑透露著中共對革命聯合政策的重大調整。
此時,教條主義在蘇區盛極一時。革命聯合政策的轉變實質是正確路線的形成過程,同“兩條路線”的斗爭息息相關。為建立正確的路線,斗爭無疑是必要的。但是,過分“斗爭”,就會壓倒“聯合”,“左”傾機會主義、冒險主義、關門主義就會蔓延。其中,機會主義是“脫離群眾團結與奮斗”的投機心理,冒險主義、關門主義則完全不懂得領導群眾的藝術。親身經歷上海城市工人運動的張祺回憶,在嚴峻的城市斗爭后,我們才逐漸確信:“工人階級必須在各種不同的情形下,善于團結一切可能參加革命的階級和階層,組織革命的統一戰線。”對于講求實際的中共而言,這種認識不會停留于局部,而是應用于各地、各部門,接近實際情形,解決現實問題。張祺分析道:“長時期‘左’傾錯誤路線的統治,使白區工運只有一個固定不變的模式,斗,斗,斗。”于是,有的同志認為,我們與黃色工會對立,就要成立一個赤色工會,建成各自的獨立工會,以便保留自己的“清白”,做個“模范”。事實上,這種“斗爭”不過是高傲地拋棄了黃色工會的廣大群眾,最終這些同志難免被敵人各個擊破。
在這個特殊語境里,“聯合”概念本身并無二致。然而,其內部思想成分日漸生變。由于黨員干部有了具體的實際經驗,中共的“言語行動”亦將發生變化。在各級黨員干部使用“聯合”話語時,它不再局限于抽象的志同道合,而是捍衛正確路線的利器,專指克服黨內的錯誤偏向。1933年,毛澤東閱讀列寧的《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后深受啟發,并在黨內傳閱此書。從書中,毛澤東認識到,掌握一切可能的革命方法,不僅要訓練、啟發和教育本階級成員,也不得不爭取可能的同盟者。周恩來亦指出,那些“左”傾觀點的同志,“只相信無產階級先鋒隊,脫離一切群眾,自己隊伍里的人不去聯合”。究其原因,是他們看不到革命局勢的變化,“只注意這些敵人的反動性,看不到他們可以聯合的方面”。從這個角度看,通過準確的聯合與斗爭,正確的進攻與退卻,不僅可以掌握領導的藝術,而且能夠靈活運用辯證的策略,推動政治實踐走向更深的層面。
此后,“聯合”概念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思想觀念,而是本土的政治實踐過程。經過生動而具體的蘇維埃革命,新的政治經驗不斷涌現,影響著中共革命的歷史性轉折。中共快速領悟到,不是只有“斗爭”者,才是“革命”者。與“斗爭”屢次越出實際軌道不同,“聯合”則具有更高的實踐契合度,更有機會演變為成熟的革命策略。經過實踐的豐富、充實與修正,中共認為:“聯”就是分清敵友,爭取最大多數的同盟者;“合”就是執行正確的路線,領導群眾力量。這種經驗被不斷確定下來,隨時可以應付不同的時勢。各級中共干部通過演講、學習、會議、文件等形式,尤其是使用聯合的口號,引領著廣大群眾開展各自的實際工作。此外,還“必須要群眾根據自己的經驗,去相信這些口號之正確。只有那時候,黨的口號才能成為群眾的口號。只有到那時,革命才成為真正的民眾的革命”。
正是由于本土實踐,“聯合”概念的內涵不斷得到充實。在接近群眾過程中,黨員干部的信念、傾向與習慣發生了轉變。這一過程不斷改變著他們的行為與“心智”,從而促使他們主動地創造新的表達形式。1934年7月8日,精通馬列主義的博古也認識到,無產階級革命要存在與發展,應在“堅持和保持獨立性時”,“必須具體的、注意的計算到客觀環境和主觀因素,必須分別地對付不同的對象”。這樣,宣傳口號、鼓動口號“才能變成行動的口號,使群眾自愿地為實現這個口號來爭斗”。接近群眾實際的政治實踐充實、豐富與改變著中共黨員干部的思想,改變著他們的主張,改變著他們對口號的理解,推動著他們從發動口號向行動策略轉變。一旦時局發生重大變化,“聯合”概念的全新表達形式就會出現。
基于正反兩方面經驗,“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最終落地,逐漸成為中共最為系統化的革命策略。1936年9月23日,根據形勢變化,毛澤東向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傳遞了最新主張:我們既要組織、武裝工人和農民,也要在各階層中“組成一個聯合力量”。此后,一直批評錯誤方針、奉行正確路線的劉少奇精辟地指出:“領導權”是革命運動的中心問題。一方面,我們不應成為資產階級的幫手,而要建立自己的獨立領導;另一方面,我們“不是將自己放在保險箱里保持純潔,而是要在各種復雜環境中保持純潔”。簡言之,“必須自己確實地、不動搖地獨立起來,然后才能與別人進行平等的聯合”,否則“就不能聯合別人,只能供別人利用”。能否充分認識到革命艱巨性與策略靈活性,已然是決定革命成敗的關鍵。
依靠自身階級的先進性,中共創造了“聯合”概念鮮見的外部形式,來自于典籍的理論開始回應不同群眾面臨的現實問題,完成了一系列革命策略的經典剖析。這樣做的結果是中共的對敵斗爭更加階級化、實用化,不但不會使自身陷于孤立,反而使其成為最具資格的領導者。至1937年1月,中共中央正式提出,對于日益高漲的反日救亡運動,工人階級不應置身事外,而要爭取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獨立領導權,且進行卓有成效的工作。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即將建立時,中共革命聯合戰線得以鞏固和發展,既得益于自身先天的階級屬性,也來源于堅定的民族立場。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中共聯合理念及表達框架的成長、成型、成熟,既廣泛地推動了成功的聯合實踐,也極大地豐富了中共的思想理論形態。
1937年7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這種全新的斗爭形勢不僅改變了“聯合”所包含的階級成分,也使大部分繁復的聯合實踐公開化、國際化。在中共看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無疑是對此前“聯合戰線”的重構。這種民族統一戰線的本質是“相互聯合”“共同救國”。相對于舊詞,新詞所指定的外部范圍更大,內部沖突更多。這是國際共運統一口徑的產物,與國內各階級的再分化亦有關聯。8月,毛澤東在《矛盾論》指出,一切概念是客觀矛盾運動的反映,并具體地分析:“由于國民黨表示抗日,它對國民黨和國內封建勢力,也就采取了緩和的政策。由于這些情況,所以或者造成了兩黨的聯合,或者造成了兩黨的斗爭,而且即使在兩黨聯合的時期也有又聯合又斗爭的復雜的情況。”這其實道出了中共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所處的特殊語境。
不同的階級具有不同的聯合觀。盡管客觀形勢驟變,抗日情緒不斷發展,但舊思想消亡、新思想的出現,仍然表現為波浪式的起伏。為了“把千萬顆子彈打在一個靶子上”,毛澤東開始使用“團結”“統一”兩個概念,從而在工農階級聯合的基礎上整合各階級的共同利益,指明全國人民奮斗的前景。他指出:“黨內的團結一致是戰勝日寇的先決條件”,“中國內部愈團結,愈有力量,愈能走上民主共和國”。
抗日戰爭初期,不同屬性的“聯合”概念使用者表現出不同意圖,作出不同的應對。出于對“聯合”“統一”號召的疑懼,蔣介石嚴厲禁止中共使用“各黨派”名義,以此限制其統戰活動。1938年1月30日,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此項政策的要點在于“勞工團體、文化團體,準予公開組織,但由(國民)政府領導”。然而南京陷落后,這些黨派、團體并未言出法隨,所謂的“限制”只是一廂情愿。從中間立場出發,他們總要表達自己的主張,斷定中國沒有長期的聯合,如若離開了“戰”,就談不上聯合一致。這些言論在無意間透露了大、中、小資產階級持有的抗戰聯合觀。
與資產階級各層次政治力量相比,中共不僅是聯合口號的積極倡導者,更是聯合作戰的實際推動者。中共的“聯合”用語不僅要適應特殊的時空語境,也要變換出新的表達形式。1938年2月,毛澤東再次談道:“我們已有國內的統一,更擁有全世界民主國家的同情和援助。但現在的成績還不夠,還應進一步加強起來。”2月7日,由周恩來率領的中共中央代表團到達武漢,一方面開始積極推動工人運動的上層統戰,聯合中國勞動協會(簡稱“勞協”);另一方面爭取與各黨派一致行動,共同發動全國工人參加抗日救亡運動。2月27日,各主要工會代表假漢口特別市黨部會議廳舉行談話會,一致決定成立中國工人抗敵總會。各地勞工人士普遍認為,工界抗戰應先統一力量,做到組織上相互聯絡,感情上親如一家,行動上團結一致。
1938年3月3日,為備戰御敵,毛澤東講道:“中國的團結+世界的援助+日本國內的困難=中國的勝利。這個公式是有意義的。當然,自力更生的口號是對的,但中國不能孤立也同樣要注意到。”在統一各界團體主張的號召下,3月8日,中國工人抗敵總會在平漢鐵路工會召開第一次籌備會議,公推中國“勞協”等11個團體為常務委員。為進一步集中全國工人力量,周恩來直接領導了長江局的上層統戰工作。周恩來特別指出,國共合作雖已形成,但國民黨還是會執行“兩面政策”,“我們還是要用革命兩手去對付他們”。為了動員全國工人聯合起來,就必須“支持朱學范,聯合‘勞協’,孤立陸京士,劃清界限,使階級陣線分明”。不久,陜甘寧邊區總工會代表廖似光開始與朱學范接觸,提出由雙方共同籌備組織中國工人抗敵總會。對此,朱學范表示完全同意。
在變動的時局下,中共的“聯合”概念完成了從革命到建設的意義轉移。這種變化反映著民族利益高于階級利益的立場,也折射出中共基于自身經驗的政策調整。1938年3月25日,日軍迅速西進,中共中央強烈要求國民黨中央扶持一切民眾團體,重建大革命時期的“聯合陣線”,以挽救國家危亡。對此,蔣介石自然不會響應,但是出于在華中收攏民意、打擊日寇的需要,蔣介石開始考慮轉用概念,實施以“感召”對“聯合”的策略。蔣介石在日記中記載:“一、對共黨主感召,而不主排斥;二、對各黨派主聯合,使之就范,而不加強制。”3月底,國民黨中央全國臨時代表大會在漢口拉開帷幕。
國民黨中央全國臨時代表大會閉幕兩周后,1938年4月14日,蔣介石再次生變,以“組合”替換“聯合”,重提國民政府應有力“領導各派組合”。次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長陳誠出面召見相關人士,施加壓力,指責各團體難期健全,并勒令其停止籌備工作。最終,國民政府堂而皇之地扼殺了中國工人抗敵總會的活動。
中國工人抗敵總會的中途夭折并未超出中共的預判。1938年4月17日,陜甘寧邊區總工會在延安召開第一次工人代表大會,公推朱學范為名譽主席團成員。中國“勞協”與中共的公開聯合,令國民政府感到不安。因此,扼殺中國工人抗敵總會自然成為了遏制中共與中國“勞協”合作的必要舉措。對此,朱學范指出:“國民黨政府不僅明令禁止籌組工人抗敵總會,而且還在陰謀扼殺‘勞協’”,謀求“絕對控制工會,搞一家天下”。
中國工人抗敵總會其實是國共復雜關系的縮影。面對激烈的“黨爭”,中共的“聯合”不只是美好理想,而且更具現實基礎。考慮到國共合作的前車之鑒,中共獲取的經驗是在聯合陣營中保持獨立性,方能鞏固革命聯合戰線。1938年4月27日,中共中央致電長江局指出:在當前局勢下,我們主要的政治策略是保持統一戰線的獨立性,只有這樣,才能“推動國民黨進步”,發揮領導作用。因此,“我們贊助他們的一切進步”,“不但不使自己孤立,而正是替自己開辟更有利的場所”。正如毛澤東在接見世界學聯代表團時所指出,無論何時,共產黨的主要任務“是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民主國家”,也是“在平等的原則下建立聯合的關系”。朱學范回憶:對于中共的倡導,“我十分贊同,它表達了我的夙愿,而且使我的認識更為明確了”。當然,這種超越政府法令的做法也是國民黨不能接受的。最終,朱學范領導的中國“勞協”由信賴國民政府轉向襄助中共的聯合政府。
1938年10月,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這一局勢推動了“聯合”概念的再深化,中共的聯合策略也逐漸走向成熟。10月12日,毛澤東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作了專門報告:與此前不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是“民族戰線,不是人民戰線”。處于這個新階段,我們需要建立與之相適應的聯合組織形式,并執行以下三個原則:一是“只應合作,不應分裂”,二是“與同盟者協同”,三是“容許聯合統一,同時又容許獨立共存”。當然,這些主張只是最初比較優化的設想。
“聯合”策略之所以得以確立,歸因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進入到最復雜、最敏感的階段。進步與倒退同生,團結與摩擦共存,這種實際情形既反映了中共概念變動的根據,也呈現出國共兩黨的復雜矛盾。為確保一黨專政,蔣介石習慣使用“加強團結,鞏固統一”“齊一其心志、團結其精神”等語。1939年9月16日,毛澤東回應:“中國確實需要統一,但是應該統一于抗戰,統一于團結,統一于進步。”10月4日,毛澤東進一步明確:“所謂聯合,就是同資產階級的統一戰線。所謂斗爭,在同資產階級聯合時,就是在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的‘和平’的‘不流血’的斗爭;而在被迫著同資產階級分裂時,就轉變為武裝斗爭。”相比于國民黨當局,中共之所以能夠推進更為高效的政治實踐,與其善于使用靈活多變的聯合策略不無關系。
在相近語義場里,中共愈想增強“聯合”概念的表達力,就愈頻繁使用“團結”“統一”概念。這些政策在上層統戰層面收到了較大成效,實現了中國各工會之間直接的、公開的聯系。如若陜甘寧邊區工會加入中國“勞協”,那么中國“勞協”有望成為全國統一的工會組織,甚至成為工人內部統一乃至中國與世界工人合作的跳板。1940年初,毛澤東再次重申:“只有進步、團結、抗日,才能統一。這就是我們的統一論,這就是真統一論,這就是合理的統一論,這就是實際的統一論。”
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聯合”“統一”與“團結”的連用與轉化,透露著抗戰局勢的錯綜復雜,也較好地推進了各項政策的群眾化、具體化、綜合化。“聯合”畢竟是策略性表達的政治語言,當這一概念進入群眾動員層面時,為了便于群眾接受、理解,中共更多使用“團結”一詞,它常常與光明、勝利等表述同時出現。1941年5月16日,毛澤東在《解放日報》發刊詞中講道:“團結,團結,團結,這就是我們的武器,也就是我們的口號。”在其他黨派那里,聯合與斗爭是對立的,而中共則將其認定為“口號”與“武器”的結合體。換言之,斗爭已經成為聯合的充實工具。
中共綜合政策的精確表述來源于其信奉的歷史觀。依照矛盾普遍發展邏輯辨認階級動向、重構階級關系,是中共習慣的認知方式。將“聯合”與“斗爭”概念同構,日益成為中共的領導本能。這不僅建立了廣大的統一戰線,也保證了黨的根本方向不發生改變。1942年上半年,毛澤東總結道:從長遠看,我們的路線只能是“聯合與斗爭的綜合”。從目前看,“統一就是聯合,獨立就是斗爭”,“聯合是主,斗爭是輔”。從歷史看,“有聯合,有批評,有各種不同的聯合,有各種不同的批評”。“一打一拉,又打又拉,有理、有利、有節。在不妨礙統一下的獨立自主,也就是希望團結得更好。”
既然綜合策略既有次序又有尺度,那么確立精確的斗爭策略與合作形式就成為必須。這不僅是革命策略面臨的“最復雜的問題”,而且會強有力地推動相關政策的成熟。1943年3月,劉少奇以六年來的切身經驗講道:目前我們的總方針可以說是“帶著階級對抗的合作”。合作是主要的,斗爭要降為次要的,更不應盲目對抗。我們的政策亦有兩面:一方面,“適當的讓步”;另一方面,“適當的斗爭”。這種策略的貫徹執行,歸根結底要造成一種以我為主、對己有利的政治攻勢,“使大資產階級不敢輕易反對我們,不敢破壞合作,并不得不繼續和我們合作”。為了將這種復合政策體系應用于實際工作,反對“一切斗爭到底”“一切為了統一戰線”兩種極端論調,中共重申:堅持黨的綜合策略,實現“共產黨的統一、革命團結性和戰斗決心,不但是我們共產黨人最寶貴的資本,而且是整個工人階級最寶貴的資本”。
由單一概念、組合概念上升為概念框架,具有獨特表達秩序的“聯合”理念持續植入政治實踐,獲得了比較廣泛的理解與延用。“聯合”不等于“同化”,“不是無原則的聯合政策”,“有了區別,就有斗爭”。對于這一點,周恩來明確表示,我們與各黨派有著天然的差異,主要是從團結的愿望出發,經過批評或者斗爭獲得解決,從而在新的條件下得到新的團結。中共的路線制定無疑是策略與戰略的高度統一,有其獨特的推動層面、次序與機制。
實際上,對外強調獨立斗爭、對內重視思想整合就是路線之一。從思想上消除不同群體之間的隔閡,是推進聯合觀念的具體運用。為了促使工人階級內部聯合,中共提倡多交朋友、互相幫助、切磋技術,“打破宗派觀念,領會團結力量的偉大”。正如毛澤東所說:“只有人民的聯合力量,才能戰勝外寇,復興中國,舍此再無他路。”在此認識基礎上,1945年2月15日,毛澤東在中央黨校概括地指出:我們建立的聯合戰線,始終離不開“團結、批評、團結”,“這就是我們的方法,這就是辯證法”。不難看出,中共已經找到將各階級力量聯合起來的成功做法。至此,聯合已經從發動口號發展為實用的策略性概念,進而確定為穩固的政治聯合實體。
經過實踐運用后,“聯合”革命策略不僅具有穩定的表達形態,而且逐漸具有多種功用。戰后它不僅成為打擊敵對陣營的武器,也成為有效整合革命陣營的利器。從這個意義看,馬列主義的經典理論中國化與中國實踐的國際化已經初具雛形,十分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血與火的考驗,世界工人階級日益認清“必須聯合起來”,鞏固和增強自身的力量。1945年9月25日,世界職工代表大會在巴黎召開。中國工人領袖開始與各國工運領袖建立起緊密的聯系,中國工會統一運動進入新階段,逐漸具有世界性意義。對于聯合國統區工運領袖,一些工運干部尚有疑慮。接替鄧發的劉寧一就表示,抗戰前,“雙方在(上海的)工人運動問題上是有矛盾的”。全面抗戰爆發后,“彼此雖然有聯合”,但是他們“受國民黨的監督和領導”,怎么去合作呢?為了轉變干部觀念,周恩來指出:經過反法西斯統一戰線,國統區與解放區日益聯合起來了,我們不僅要幫助他(朱學范)本人進步,也要幫助中國“勞協”的干部和群眾,做到“內推外拉,逐步推動他前進”。可見,中共中央的爭取與改造政策是長期的、一貫的。
中共的“聯合”觀念逐漸成熟定型,并發展為穩定的概念框架。1946年3月15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總結:我們要反對“最頑固、不能妥協的勢力”,與此同時,“凡是能妥協的就聯合”,可以說,“這是黨歷來的路線”。如此,中共的“聯合”內涵一是爭取,二是領導。1948年1月18日,毛澤東在為中共中央起草決定草案時,正式提出新形勢下的聯合政策。他指出:我們需要采取謹慎態度,講究斗爭藝術,集中全力作戰,爭取一切應當爭取的同盟者。其中包括中農,獨立工商業者,中產階級,學生、教員、教授和一般知識分子,一般公務人員,自由職業者和開明紳士。做到“聯合一道”,“打江山坐江山”,“而不是少數人打江山坐江山”。在這個認識下,各個層次的統一戰線的同盟者關系逐步轉變為領導者與被領導者關系。要想實現這種領導,需要做到兩個條件:“向著共同的敵人作堅決的斗爭,并取得勝利”;對被領導者給予“物質福利”和進行“政治教育”。最終中共在每一個局部上、在每一個具體問題上實現對同盟者的領導。
經過具體的政治實踐,大聯合思想逐漸轉變成政治實體。1948年7月29日,中共中央指出:當前,“全國工人階級的最大任務,就是首先團結自己,并以自己的英勇奮斗與自我犧牲精神去團結農民、獨立勞動者,自由職業者,知識分子,自由資產階級與一切愛國分子”。在當前的革命形勢下,不僅要實現解放區工人團結,支援前線,也要聯合國統區工人。10月,中華全國總工會正式恢復,中國“勞協”宣布加入中華全國總工會。陳云任中華全國總工會主席,李立三、朱學范任副主席。1949年2月,中華全國總工會由沈陽遷至北平。7月23日,中華全國總工會在北平召開全國工會工作會議。此次會議成為全國第六次勞動代表大會以來第一次重要會議。8月11日,毛澤東提出,在新形勢下,我們應主動地團結進步分子、中間分子和落后分子,“從團結的愿望出發,經過批評或者斗爭,達到團結的目的”。正確處理團結與斗爭的關系是中共取得成功的基本經驗。
一切概念的運用既是理念傳播,也是文化建構。經過聯合概念與革命實踐的聯動,中共最終完成了從革命動員向聯合實體的進化,塑造了中共革命所需的社會基礎。在此后各時期,這些新的社會基礎逐漸以政治文化的形式穩固下來。這些壓倒一切的政治文化發揮著從“革命”到“革命之外”的巨大影響力。周恩來即提出,我們的目的是恢復生產、建設新中國,需要工人階級真正團結起來,也需要改造階級,塑造社會主義新人。在此目標下,“不僅要看到工人中先進的部分,還要看到有些落后乃至中間的部分”。對于落后的與中間部分,“我們要幫助他們,教育他們,組織起來,團結在一起,領導他們向前進”。
經過聯合概念的轉化,中共秉持的理念適應了非競爭屬性的本土生態,解決了各階級間的局部對立,引領了政治聯合的價值追求。中共聯合政策概念框架確立后,零散的實踐經驗開始具有文化形態。與之相關的思想、價值、行動都是中共自身政治文化的產物。在此基礎上,中共領導的工會工作既有其內部不同階層的民主,也有黨的集中統一領導,應該說是民主與集中的辯證統一。當時,中華全國總工會副主席李立三總結自己的經驗,確立新中國工人運動的基調:工會是工人階級的群眾組織,更是工人階級的“學校”。換言之,工會是階級利益的大聯合,是組織與教育的統一。因此,工人加入工會后,中共就不能放任其自流,而應對其開展說服教育工作。有了這個政治基礎,我們才能領導全國人民。
從口號、策略到實體的本土化政治思想演進,來自馬克思主義經典的“聯合”理念獲得重生,已經成為顛撲不破的革命成理。這種思想重生既提供了國際聯合的理論指針,也是接續革命過程的行動實踐。不同于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我們必須全心全意地依靠工人階級”,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與此同時,我們也不是孤立地進行革命斗爭,亦要“團結其他勞動群眾,爭取知識分子”。概括起來,這個基本經驗就是:在國內,喚起民眾,團結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在國外,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和各國人民,結成國際的統一戰線。從這里著眼,“聯合”概念本身是世界革命的產物,存在于中共革命發展演進過程中,或許始終處于發展變化之中。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本是無產階級世界革命的基本戰略。中國共產黨接受科學理論的同時,也不斷掌握其思想精髓。最為重要的表現就是“聯合”概念在重要節點的反復重現,足以證明它已成為中共革命無法割離的一部分。此后“聯合”概念日益具有本土革命的表達形式,中共從一個掌握抽象理論的小團體成為了領導群眾行動的政黨,中共革命不再局限于少數革命者參加,而必然指向各階級群眾的大聯合。將“聯合”概念回歸歷史,可以發現,中共革命并非拘泥于本階級的經典原則,而是將獨立領導權應用于實際問題,應用于各階級關系。由于中共“聯合”政治文化傳播與不同群眾的利益表達緊密相連,中共聯合思想并非固定不變。經過“聯合”概念的選用、轉用與連用,中共創造了具體經驗的表達形態,完成了從革命動員向政治引領的進化。這些改變并未完全拋棄原屬于世界革命的理想與價值,而是建成了與中共革命相適應的社會基礎。
中共的聯合思想文化貫穿于革命全過程。在革命發生時,它更多意味著外來的指導思想。在革命發展起來后,它日益發展成為獨特的政治文化基因。這不僅是無產階級政黨本身的天然優勢,也是中共革命事業貫穿始終的活化機制。這一經典概念的不同形態與趨向實際過程的多向度理解,逐漸發展為歷久彌新的通用原則,強有力地引領著各時期的政策調整。這些具體政策不僅看重聯合的運用形式,也引領著各階級的實踐活動。從長期看,這種現代政治超出了傳統政治窠臼,建構了具有較強包容性的政治實體,因而具有充分的歷史合法性。然而,我們也須注意,此種思想邏輯亦會因過于復雜而無法精準地掌控與度量,也會因侵蝕自身的基本原則與立場,喪失長時段革命斗爭的大方向。隨著世界革命形勢的不斷變化,“聯合”概念漸漸淡出主流話語,這并不是對最初理念的棄用,而是其實踐經驗的系統化、制度化。“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向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過渡,中共的聯合思想文化已作為矢志不渝的價值追求獲得廣泛而穩定的政治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