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洪威
【摘要】 西漢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二個大一統的封建王朝,其政治原則和政治實踐都處在一個草創階段。在這樣一個政治架構還尚付闕如的時代,處在政治框架中的官吏行事模式,也必然會呈現出一種高度的變動性。這種行事方式與風格必然是會受到時代的政治思潮影響的。由此前提出發,本文以王霸之辨為視域,以《史記·酷吏列傳》和《漢書·酷吏傳》為中心,聚焦于西漢時期酷吏群體的多重價值取向和行事特征,試通過分析西漢不同階段的酷吏在文本中表現出來的特性,梳理西漢統治者對王霸道政治哲學的取舍與西漢酷吏行事方式之間相互作用的歷史脈絡。
【關鍵詞】 酷吏;漢書;史記;王霸之辯
【中圖分類號】K23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2-0050-07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2.016
《史記·酷吏列傳》和《漢書·酷吏傳》是我國最早把“酷吏”作為一個獨立的群體,展開詳細論述的文本。這兩者雖然言簡意賅,只以人物為線索,著重敘述了西漢年間十幾個重要酷吏的生平經歷,但其敘事結構完備,寥寥數千字便勾勒出“酷吏”作為一個群體,在西漢時期的生存狀況和演變歷程。正因為此文本兼備了綜上所述的特點,其不僅僅成了研究西漢吏治情形的權威文獻,也成了研究西漢法律沿革、政治情況和官民關系的重要材料。
西漢的酷吏記載如此經典,經前人多角度分析,已取得豐厚的成果,本文試圖從酷吏群體的演化史和王道、霸道政治思路的變遷史入手,嘗試探討酷吏與王霸道的政治理想之間的關系。
一、漢代以前的王霸之辯
王霸之辯,帝國究竟應該行“王道”,還是應該行“霸道”,這既是儒家政治哲學中的一個基本問題,也是中國古代政治實踐中所必然要回答的重要問題。這個問題所涉及的“王”與“霸”淵遠流長,根植于古老的傳統文化當中。王霸之辯中的“王”,起殷商西周時期,那時的周人,就把王道概括為:“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1]
按照周人的理解來講,王道就是坦坦蕩蕩、公正無私、沒有黨爭的政治狀況。后來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群雄并起,爭霸天下,隨著“僭越”禮制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逐漸發展出了“霸道”的概念[2]。
后來戰國時代開始,兼并戰爭和編戶齊民政策在大國中普及,“王道”與“霸道”也逐漸跟政治實踐聯系起來,孕育出了“王政”與“霸政”的政治理論學說[3]。
關于王霸兩種政治學說的優劣的大討論,主要集中在儒家陣營。儒家這邊對王霸政治的觀點不是鐵板一塊的,而是隨著現實政治的發展而不斷變化的。在早期的孔子那里,霸主政治還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贊許和理解,如孔子評管仲時就說:“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4]體現了其對管仲的認可,只有當孔子發現管仲的霸道政策只是為了齊國的富強服務,并不是為了王道政治鋪路,孔子才轉向批評態度說:“管仲之器小哉。”[5]
但到了天下形勢更加嚴峻的戰國時期,血腥的兼并戰爭取代了本來溫文爾雅的貴族戰爭,孟子則表現出了王道和霸道勢不兩立的態度,他說:“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6]從這時開始,王霸有別,逐漸成了儒家普遍接受的共識。
當然,后世的儒學家,如荀子,也清醒地意識到霸道雖不及王道,但也是僅次于王道的次優選擇,所以荀子說:“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7]
在一個更廣泛的意義上,王道是以仁和禮為核心的道德理想主義[8],它意味著在政治實踐中體恤民力,教化百姓,行禮樂之治,而霸道則更偏重于通過暴力征服、武力威嚇、權謀算計等手段獲得現實的統治效益[9]。若要更好地呈現王霸之辯在政治實踐中的具體表現,必須將兩種政治理念放在其話語體系并存的時代進行考察,秦興法家,漢初黃老之學盛行,皆屬于講求實際政治績效的霸道時期,至漢武帝即位,一方面重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議立明堂,制禮服,以興太平。”[10]另一方面又“外事四夷之功,內盛耳目之好,征發煩數,百姓貧耗,窮民犯法,酷吏擊斷,奸軌不勝。”[11]屬于霸道與王道理念爭奪話語權的過渡階段,在武帝以后,儒法逐漸融合,儒家思想逐漸滲透到法律和吏治策略中[12],“王道”的影響力躍居“霸道”之上,西漢的政治實踐模式也出現了重大的轉向與調整。為了更好地闡釋這個轉變過程是如何發生的,本文將聚焦于西漢“酷吏”這一群體,以《史記·酷吏列傳》與《漢書·酷吏傳》的文本為中心,討論在不同話語體系占主流的時代,酷吏群體會呈現出什么樣的價值取向和行為特質。
二、酷吏之辯
在討論酷吏在不同時期呈現的行事風格以前,本文試圖以“酷”為切入點,探討一下酷吏指向的多義性問題。“酷”字在最早的時候與政治、法律和人物品行無關,其指代的是一種烈酒的味道。如許慎就曾指出“酷,酒厚味也。” [13]這種用法又在司馬相如的《上林賦》中出現了一次,“芬芳漚郁,酷烈淑郁”中的酷,也形容的是一種烈酒的香味。而真正把“酷”與政治、人物特質結合在一起的用法出自荀子,其文“秦人其生民也陿阸,其使民也酷烈”[14]中的酷,和《漢書·酷吏傳》“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為聲”中的“酷”一致,皆指一種人物的特性,這才把“酷”同吏的行事風格聯系起來。
前人在《史記》《漢書》酷吏之辯方面的研究成果甚多。王緒霞就指出,酷吏之“酷”,有“武健嚴酷”“刻深少恩”(冷酷) 和“殘酷”三種意思,武健嚴酷指的是執法嚴格,公正無私;刻深少恩指的是執法嚴苛,不講人情,冷酷不厚道;而殘酷才指的是酷吏濫殺無辜、行事暴虐的一面[15]。
謝季祥認為酷吏是指執法嚴厲、酷烈的官吏,意義擴大以后才出現殘酷暴虐的內涵[16]。殷爽和謝培蓮則認為酷吏之酷分兩種,一為文深,即執法苛刻;一為殘酷,即執法殘忍[17]。
通過總結前人有關酷吏之“酷”的辨義,本文提煉出了酷吏的三重意義取向。第一個層面從酷吏本身的職能出發,其存在的基本意義在于保境安民,用嚴刑峻法懲戒犯法者,震懾意圖不軌者。在某種意義上,酷吏在發揮“寬猛相濟”的職責過程中,存在著引申到儒學價值的可能性,因為在酷吏執行法律的過程中,也存在著化“律法式”的他律為“心性式”的自律的可能性,外在固定的法度可以在酷吏執法的過程中內化為人心性上的信念,促成“開化”目的[18]的實現。
另外,這種儒學價值的傾向也表現在酷吏所執行的“律令”上。西漢中后期出現的“春秋決獄”現象,各種形式的引經入律、引經注律以及司法實踐中的“主教化”“親人倫”現象[19],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出儒家對司法實踐的深遠影響。
所以,在本文的論述中,履行保境安民職責,甚至按照儒家原則來行事的酷吏,在”酷吏”群體中更接近王道政治的要求。
酷吏存在的第二層意義在于協助統治者實現特殊政治目標,這種意義上的“酷吏”只是一種臨時性的政治丑角,而不是一種具有穩定性的群體。他們之所以成為“酷吏”,更多的出于“事其君”的要求[20]。楊燕起就指出“行其酷者酷吏也,而成其酷者天子也”[21],酷吏在某一特定時刻掌握的大權不具備權力結構上的穩定性,完全來自皇帝的寵幸和恩賜,所以他們的“酷”更大程度上是出于表忠心意圖而作的“表演”,他們唯上是從,具有很強的依附性,因此在政治舞臺上也只是皇帝的工具和劊子手,難有自己獨立的主見和作為。
酷吏存在的第三層面的價值是個體價值,在這個層面上,酷吏在史書的記載中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獨立的追求和人格特質,他們會運用自己手中的權柄為自己服務,媚上欺下,徇私舞弊,甚至實現自己人生的抱負,如果身為“酷吏”不能滿足他們的這些需求,他們就會選擇全身而退。這個層面的酷吏脫胎于第一個層面,卻也時刻受到第二層面(皇帝的命令與控制)價值的制約與限制。
基于上述三種意義上的酷吏類型,再結合王道、霸道在政治實踐層面上的范式轉換,西漢的酷吏政治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霸道時期(大約對應漢朝初建至文景之治時期),在這個時期,統治者基于現實主義的效用策略來選任官吏、制定大政方針,這時候的酷吏主要是為統治者特定政治目的服務的工具,在司馬遷和班固的歷史敘述中既不凸顯其獨特的個人追求,也不體現“酷吏”形象給他們帶來的穩定權力與固定職責。
第二個階段是過渡時期(大至對應漢武帝統治時期),在漢武帝統治的時期,漢帝國一方面“征討四夷,銳志武功”,窮兵黷武,內耗民力,極盡霸王之道,另一方面,漢武帝又召賢良文學,應對策問,欲“章先帝之洪業休德,上參堯舜,下配三王”[22],追求王者之道。在武帝一朝,王霸兩種為政思路并舉呈現出了一種緊張關系,于是也給了酷吏更多野蠻生長的空間,酷吏作為一個群體,在漢武帝時期也呈現出了多層次的價值追求,在職分層面和統治者實現個人目標以外的意義范疇上,表現出了更多個體化的人格特質。
第三個階段是王霸融合時期(宣帝即位以后),在這個階段,酷吏群體不僅更多地受到了儒家經典的影響,而且在政治舞臺上逐漸被邊緣化,本來屬于他們人格特質的價值層面,也逐漸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三、西漢酷吏之治的演變歷程
(一)第一個階段:霸道時期
在親歷了秦朝的暴虐統治和秦末大動亂以后,漢初的統治者們都采取了寬松的吏治來逆轉秦朝嚴刑峻法的惡劣影響。劉邦入關中以后,約法三章曰:“殺人者殺,傷人及盜抵罪。”法令簡單明確,生民大悅,而后因“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劉邦才讓蕭何選取秦法合時宜者,作律九章。從漢朝初立一直到漢武帝親政,將近七十年的時間里,漢代的法律一直都以簡單明了著稱,所以《漢書》稱其“刑罰用稀”“禁罔疏闊”“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號為罔漏吞舟之魚”[23],雖然法律條文眾多,但大多數執行的都很寬松,所以“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吏治的情況蒸蒸日上,社會上沒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人,百姓們都安居樂業。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酷吏是缺少生存空間的,一方面是法網疏疏,指引官員們行事的不是紙面上的律令,而是道德背后深遠而廣泛的人性;另一方面,在漢初“與民休息”“從民之欲,而不擾亂”的政策邏輯下,即便有法令,也不隨便動用,動用了,重點也不在于懲罰,而在于糾正。在這種大環境下,酷吏群體是沒有容身之處的。
不過,此時漢朝出此策略,不是源于對儒家禮教的崇信,更多的是實用主義原則妥協下的產物。在劉邦建立漢朝之初,陸賈著《新語》,每成書一篇,便呈給劉邦閱讀“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24]。陸賈能得到統治者的青睞,因為他是儒道兼通的人物,他的執政策略從現實問題入手,思想以實用為要旨,而非他的儒家背景。后來的文帝,史書就記載“本修黃老之言,不甚好儒學,其治尚清靜無為”甚至連景帝也在其父親文帝的影響下“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25]儒學在這個時代的尷尬地位,躍然于紙上。
同時,在漢初統治者行黃老之道的同時,也完成了對秦代法制的繼承,甚至有學者表示,漢初“道家與刑名,實際上是一回事。”[26]秦代殘忍的酷刑,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即便文帝一朝廢除了肉刑,對刑法改革而言也不過杯水車薪。所以某種意義上,漢初所遵循的并不是一種簡單的“清靜無為”道家原則,而是一種實用主義和現實功用的霸道策略。只是基于秦鑒在前的緣故,才不得不棄刑而不用。這種統治者實用主義的心態,同樣也反映在酷吏身上。這時的酷吏,更多是以一種“實現統治者特殊目的的工具”的身份,出現在史書記載中的。比如侯封,他就是呂后把權力從劉氏宗親手里奪過來的工具,所以,侯封“刻轢宗室,侮辱功臣”不過是在為呂后的政治野心服務。再比如晁錯,他“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27],也是為了輔佐景帝處理諸侯國勢力作大的問題而出現的臨時性角色。所以,當他們依附的當權者出問題,他們就立刻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侯封最后“遂禽夷侯封之家”便是一例,晁錯最后“七國之亂發怒于錯,錯卒被戮”又是一例。
除了上述兩個為了統治者特定政治目的孕育而生的酷吏,還有因自己一眼一板地履行自己職責而成為酷吏的人。比如郅都,他僵化地按照紙面上的規定理解自己的職分,他和景帝,還有景帝的寵妃賈姬去上林苑途中遇到野豬,景帝要求郅都保護賈妃的安全,“上目都,都不行”,景帝看了郅都幾次,郅都都不行動,只有等到景帝“欲自持兵救賈姬”,郅都才說:“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郅都只知道法律執事,認為自己只負有保護皇帝的職責,而賈姬的生死他卻可以置若罔聞。但正因如此,郅都受到景帝賞識,出任濟南太守,替皇帝處理“瞯氏宗人三百余家”、又下獄臨江王,雖然其結怨人眾多,但受皇帝器重,又以“已倍親而仕,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為志,故“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還有一位酷吏,名叫趙禹,他是景帝時期“事太尉周亞夫”的丞相史,他和郅都一樣,一方面廉潔無私,另一方面,又有刻板地理解法律條文的傾向,正如周亞夫曰之“文深”,他雖然沒有濫殺無辜,但也因為嚴苛執法,成了酷吏中的一員。
總的來講,漢武帝時代以前,酷吏要么是皇帝委以特殊使命的寵臣,要么是固執己見、全憑法律字面意思來執法的古怪官員,他們是官員當中的異類,是獨來獨往的存在。
而到了漢武帝時期,酷吏將成為炙手可熱的紅人,如過江之鯽般成群結隊地出現在政治舞臺上。在輔佐漢武帝實現他霸業之余,也帶給漢朝無遠弗屆的苦難與后患。
(二)第二個階段:過渡時期
漢武帝的統治既是西漢政治、經濟和思想文化方面的轉折點,又是酷吏演變過程中的一個轉折點。漢武帝執政過程中始終堅持“外儒內法”的“霸王政”策略,以公羊春秋中的“大一統”理念作為出發點[28],這一套政治邏輯貫穿了漢武帝統治的始終。也正因如此,漢武帝終其一生的統治都圍繞著北討匈奴這個目標進行奮斗,他引發的一系列政治變革、文化變革與經濟變革,也圍繞著維持戰爭和募集戰爭經費依次鋪開。這種變革不僅對百姓的生活產生了深遠影響,也將帝國的政治和王道、霸道策略更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在政治實踐層面上,為了能更好地集中人力物力財力,將討伐匈奴的戰爭進行到底,漢武帝令“唐蒙、司馬相如始開西夷”“彭吳穿穢貊、朝鮮,置滄海郡”“募豪民田南夷”“又興十余萬人筑衛朔方”,于是“百姓抏敝以巧法,財賂衰耗而不澹”。百姓一方面財力枯竭,另一方面只得靠鉆法律漏洞來逃避懲罰。
漢武帝又推行鹽鐵專營,令“盜鑄諸金錢罪皆死”[29],于是“法既益嚴”。在這個過程中,酷吏群體扮演了搜刮民產,掠奪民力,打擊私自鑄幣煮鐵的大戶,沒收宗親貴族的財產和土地的嚴酷角色,此外,漢武帝為了繼續戰事,又強化了對酷吏的依賴,在這時,酷吏政治和帝國的大業奇跡般地掛鉤在了一起。
在霸道政治大行其道之時,王道政治也在朝廷中冒尖。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更受到新儒學“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等觀念的啟發,前往泰山封禪,試圖借助天神的賦權,強化統治的神圣性[30],又在中央設立太學,地方設立鄉學,又下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戳”[31],以一種頗為儒家化的王道姿態,營造出政教文化上的禮樂典范和美政理想的復興氛圍。
而這一切有關于王道和霸道方面的策略應用,作用在酷吏群體上就產生了一個群體性行為的劇變。這種劇變具體表現在酷吏個體價值的萌發、唯上性的增強、酷吏吏治血腥化的升級和整體素質水平的下移上,這幾層劇變一環扣著一環,形成了整個武帝時期“酷吏演變史”的脈絡。
在景帝時期,酷吏要么是統治者用之即棄的工具,要么是表里如一、咬文嚼字的“文深”官員,可到了武帝一朝,酷吏擁有了自己更多的價值追求,它不再只是有著某種“固執”“古怪”性格官員的集合,而成了一種常態化的身份,在這種身份背后,每個酷吏都呈現出了自己不同的價值追求和欲望。比如武帝時期的酷吏寧成,受到外戚記恨,被檢舉下獄,于是被“抵罪髡鉗”,而他卻解脫鐐銬,此后隱姓埋名,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萬萬,安可比人乎!”他只是為了榮華富貴,才成為酷吏。
后來的酷吏周陽由“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誅滅之”只用跟自己關系的親疏遠近來判斷是否要讓這個人脫罪或重罰,在他這里,法律成了公報私仇的工具,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編造一切理由來殺人。
后來的張湯也亦如此,為了能在官場上步步高升,他先“舞智以御人”“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又不擇手段謀害李文等人,盡顯貪得無厭和野心勃勃。
更有甚者,如后進的新酷吏王溫舒“為人諂,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者,視之如奴。有勢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勢者,貴戚必侵辱。”盡顯個性中的傲慢,而且死后“家直累千金”,杜周“家訾累數巨萬矣”,這個特殊時代中的酷吏,將個體欲望和追求與其權職結合的行徑演變成了一種常態,并且逐漸促成了武帝一朝的吏治風格轉向。
是誰給了酷吏突破法度的特權,答案在于漢武帝。漢武帝“以經術潤飾吏事” [32],又要追求“有為”的偉大功業,“有為”的功業耗資巨大、勞民傷財,就必須要有人充當漢武帝的捉刀人,而酷吏的適時出現,則使漢武帝在王道的遮羞布以外,多了一群可以推卸責任的替罪羊,張學成把這種政策手段稱為“內暴外寬”[33],王道的理想在這一刻,就成了霸道實質的一種虛飾。也正是因為漢武帝與酷吏之間的雙向關系,酷吏的人格特質突破了非人格化權責的界限,同樣在此作用下,酷吏行事的風格也呈現出朝殘忍暴虐,血腥化方向發展的趨向。越血腥,越能向漢武帝表忠心,而酷吏在濫殺無辜之后,之所以還能逍遙法外,又離不開漢武帝的縱容,這種情況反過來又加強了酷吏群體的唯上性。
細數漢武帝時期的酷吏,論殘忍,有過之而無不及者,而且新一代的酷吏也有比舊一代的酷吏更加心狠手辣的趨向。周陽由只是對己所憎者“曲法誅滅之”,張湯是處理獄案時,會揪出所有涉案的同黨,而到了王溫舒那里,是為了族滅豪強而“流血十余里”一個也不放過,到了更晚時期的杜周那里,更是無差別地“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萬余人。”《史記》《漢書》皆記載:“其治暴酷皆甚于王溫舒等矣。”而在這些酷吏每每涂炭生靈之后,《史記》《漢書》總是會補充一句“上以為能”,這像讖言一樣的首肯就是酷吏步步高升的奧秘。
在武帝時期的酷吏,都是踩著累累的白骨才實現權勢的飛躍的。但這種權勢同時也是不穩定的,隨著酷吏越來越沒有原則,越來越不擇手段,他們被漢武帝抓住的把柄越多,他們的命運也越來越與漢武帝的意志綁在一起。杜周就很敏銳地意識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他所需要遵循的根本不是法律上的條文,而是君主的意志,君主的好惡就是叢林法則中的鐵律。但即便酷吏洞悉了帝國法律的真相,又怎么掌握自己的命運呢?君主喜怒無常,變化多端,注定了酷吏正如鋼絲上的小丑,不論精明強悍,都不可避免地身陷慘死的圄囹,被處決的寧成、周陽由、義縱,因罪被追究而自殺的張湯、王溫舒(后被誅五族)、減宣[34],都只是其唯上性的一個縮影罷了。
隨著一個個酷吏扶搖直上,權傾朝野,“酷吏精神”便成了一種時代政治行事的風尚,“自寧成、周陽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自溫舒等以惡為治,而郡守、都尉、諸侯二千石欲為治者,其治大抵盡放溫舒,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當一種為官風格成為一種常態,那么必然導致此類型官員整體素質下降,開始時的周陽由、張湯,還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的典型,可到了后來,義縱是盜匪出身“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王溫舒更是曾經殺人逃逸過,“少時椎埋為奸”,而且他們還以盜為治,要么任用與他們一樣殘忍好殺的酷吏,要么任用過去犯過重罪的盜匪。
《史記·酷吏列傳》中出現了5次“上以為能”[35],每一次漢武帝的“以為能”,其心懷的都不是對人才的憐惜和肯定,而是別有用心的利用。
于是,天下官吏無不以暴為治,以寬政為恥,酷吏甚至暴吏在中原大地泛濫成災,在成就漢武帝的霸道之業的同時,也給整個漢帝國的百姓帶來了沉重的浩劫與災難。
在踐行以暴制暴的赤裸裸霸道政策之外,酷吏也為了順應漢武帝獨尊儒術的思想轉向,做出了一些行為上的調整舉措。
張湯“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亭疑法。”“依于文學之士”以儒家經典為憑據來解釋補充法律條文,與儒生文上交好,草菅人命的王溫舒也在殺人盈野之后感嘆“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遵守了儒家王道秋冬行刑,立春時不處決犯人的原則。
漢武帝時期的酷吏氣焰熏天、暴虐升級和迎合儒家思想的雙重性特點,是有其時代特殊性的。一方面武帝追求霸道,需要鷹擊而治幫他強化內部秩序,助力前線戰事的進展,另一方面,在思想文化領域,漢武帝又塑造了王道的典范,構建出了禮樂復興的美政理想,漢武帝不得親自實施暴虐統治,必須借酷吏之手,達成自己斂財集權,掃清異己的目標,等酷吏們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們又會被以正當的理由誅殺,美其名曰“為民除害”。
所以某種意義上,上述亂象都是表面上的王道和實際上的霸道之間緊張關系的必然結果,實際與理想之間的真空地帶賦予了酷吏暴虐恣睢的巨大空間,也帶給漢朝無窮的貽害。
(三)第三個階段:王霸融合時期
漢武帝統治結束以后的西漢歷史,也是酷吏政治在西漢走向式微的歷史。自昭宣時代以來,嚴刑峻法的霸道策略逐漸喪失了對統治者的吸引力。昭帝繼位時年紀尚小,由霍光主政,霍光就以“寬民”“養民”為本,雖“因循守職,無所改作”,但根據“時務之要”,吏治寬松,輕徭薄賦,一改武帝朝的嚴酷。而后又召全國的賢良文學與桑弘羊等人舉行鹽鐵之議,提出“故治民之道,務篤其教而已。”“非網疏而罪漏,禮義廢而刑罰任也”[36],深化了對儒學王道理念對現實政治的影響與介入。
到了后來的宣帝一朝,宣帝“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又“遣廷史與郡鞠獄”,吏治清明,涌現了如趙廣漢、韓延壽、尹翁歸、王成、黃霸、朱邑、龔遂等一系列以教化為任的循吏。
元帝繼位以后,專意尊儒,政事不用《公羊》,而用《詩》為教。《詩》提倡溫柔敦厚[37],吏治更為寬松,據班固所言:“自昭、宣、元、成、哀、平六世之間,斷獄殊死,率歲千余口而一人,耐罪上至右止,三倍有余。”
在這個時期的政治思想和指導性原則上,霸王道雜之的狀態已成定局,被帝王和文臣們廣泛接受,這在具體的政治實踐中表現為王霸并用,德刑禮法互補。另外,法律條文的設置、法律條文的解釋和司法過程的運作機制,也開始朝著儒學的方向靠攏,甚至連許多著名的司法官員,都開始接受儒學教育,最典型的如丙吉“起獄法小吏,后學《詩》《禮》,皆通大義”[38]。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西漢中后期的酷吏,呈現出了邊緣化和道德評價上的負面化等特征,一方面,自武帝時代以后載入《漢書·酷吏傳》的官吏數量大大減少,據不完全統計,漢武帝一朝54年,共有10位酷吏載入史冊,而自昭帝一直到哀帝、平帝時期,將近百年的時間里,只有4位酷吏載入史冊,這說明“酷吏”作為一個群體,在西漢中后期呈現出了凋敝的狀態。
同樣的,在酷吏任職的地域分布上,也呈現出了一種邊緣化的趨勢,武帝時期的酷吏,趙禹、張湯、王溫舒、楊仆、減宣、杜周都官至御史,即便沒有做到御史地位的義縱、尹齊,也在中央出任要職,位極人臣,只有周陽由在地方任職時去世,沒有在中央任職。而到了西漢中后期,酷吏大多數都在地方任職,《漢書·酷吏傳》載入的4位西漢中后期的酷吏,只有田廣明任過御史,尹賞在中央任職過,也不過拜官執金吾,而且四位酷吏任職的活動軌跡,主要在地方,不在中央。這反映出了酷吏在整個帝國政治中地位的下降趨勢。
隨著時間的推移,秦地出身的酷吏越來越少,在漢武帝統治時期的10位酷吏,有5位出身秦地,而在武帝以后的4位酷吏,只有1位來自秦地,酷吏出身呈現出分布地多樣化的趨勢,這意味著儒家教化和禮樂文化更進一步滲透了帝國的各個地域,秦地的法家文化傳統也隨儒家影響力的擴大而呈現消減的趨勢[39]。
除了任職地域上的邊緣化和出身地域的多樣化以外,酷吏的名聲也呈現出負面化的趨向,例如嚴延年的母親“適見報囚”,便大驚以至憤怒,“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閣不見。”等見了嚴延年,又責備他說:“‘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為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東歸,掃除墓地耳。’”后面班固又補充說:“東海莫不賢知其母。”從中也可以看出,時人多半是認同嚴延年母親的說法的,反觀西漢早期,趙禹能因為其廉潔奉公,讓“府中皆稱其廉平”。郅都也能因有勇無私獲得贊美,甚至八面玲瓏的張湯也能博得“丞相弘數稱其美”,而嚴延年廉潔無私,恪盡職守,但因為殺伐無度,依然被冠以“屠伯”的罵名,這也反映出了西漢中后期酷吏在道德評價上的負面化傾向。
另一方面,在《漢書·酷吏傳》的西漢中后期部分,酷吏也開始呈現與武帝時期的酷吏截然不同的特征,例如嚴延年在宣帝即位之初,便“劾奏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呈現出了恪守儒家倫理綱常、君臣之禮的一面。在嚴延年敘述自己職分時,強調“其治務在摧折豪強,扶助貧弱。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內之。”“吏忠盡節者,厚遇之如骨肉,皆親鄉之,出身不顧,以是治下無隱情。”更是反映了酷吏“嚴格執法”以外以民為本、關愛弱小、體恤人情的儒學民本思想。
而且,在酷吏濫殺無辜、殘暴執法的時候,漢武帝以后的皇帝都表現出了零容忍的態度,對酷吏嚴懲不貸。例如嚴延年“坐殺不辜”,便遭“去官”,尹賞也因為“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遭到免職。這既體現了西漢中后期帝王多受儒家思想影響深遠,也體現了其對王道政治的追求和向往。
總體來看,西漢中后期的酷吏身上反映的價值在于保境安民的職分上,即用嚴酷的手段來懲戒不法行為,震懾圖謀不軌者。田廣明“郡國盜賊并起”,便被啟用為淮陽太守;田延年“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嚴延年“令行禁止,郡中正清”;尹賞“賞視事數月,盜賊止,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都是其例子。
不過,隨著儒學的興起和影響力擴大,王道也逐漸成了政治實踐中的主流思想,西漢那種無所顧忌、以殘忍手段來達成善治目的的酷吏,再難迎合國家治理和擇吏的要求,在東漢,他們將被護道意識更強、更具天下情懷、手腕更加高明,也更加注重教化的酷吏取而代之。
四、總結
綜上所述,西漢的酷吏政治的興衰是和不同時期的政治思想環境密不可分的,同樣也和不同時期統治者對王霸道策略的取舍是息息相關的。
西漢之初,黃老之學和實用主義的政治觀大興,政風務實,鑒秦之戒,休養民生、輕徭薄賦、少用懲罰,寬厚統治,便成了統治者統治天下的基本方略。也是因為統治者的“霸道”的現實主義功用立場,漢初并沒有群體性、常態化的酷吏,只有為了統治者特殊政治目的孕育而生的酷吏,在這個時代,從嚴解釋法律,從嚴執行法律的官員是官吏隊伍中的異類,并不具有重要的影響力。
但到了漢武帝時期,皇帝以其雄才大略“外事胡越, 內興制度”[40],對外派衛青、霍去病討伐匈奴,對內削藩王之權,打擊諸侯王勢力,中央集權。圍繞著漢武帝霸王之道的政治抱負,此時的漢朝政府出臺了一系列配套措施,最重要的舉措包括兩方面,一方面是鹽鐵官營,搜刮豪強大戶,打擊宗室貴族,以嚴刑峻法和肉體消滅的方式來聚斂集權興兵所需的巨額財富。另一方面是統一思想,獨尊儒術,為君權至高無上的地位提供理論依據。前一方面需要酷吏以霸道的方式實現武帝斂財的目標,后一方面則需要運用王道的方式,復興孔學。而在許多對時代訊號具有深刻把握力的酷吏身上,王道和霸道元素得到了良好的結合,一面依附賢良文學,一面以暴為治,助力漢武帝實現霸業。
不過,當酷吏成為時代的紅人,酷吏就不再一個一個出現,而是成群結隊地出現了。酷吏在霸道為本,王道為表的時代盛極一時,也漸漸顯露出其作為政治舞臺上的獨立個體的端倪。
在漢武帝去世以后,隨著儒士和文官在帝國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儒學的思想進一步滲入帝國的政治肌體之中,王道和霸道也更好地在政治實踐中融合起來,在武帝時期盛極一時的酷吏也走向了式微。酷吏作為一個群體的命運和政治實踐中的王霸道理念交織在一起的時候,當王道大興,霸道隱退,凋敝的命運也不可避免地降臨到了酷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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