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鑫
【摘要】 自秦朝建立中央集權制度起,里坊制度便一直作為居民管理的基本單位,作為城市中重要的基礎設施,經過了漢代、魏晉等時代的發展和強化,在隋唐時期發展到了兼具封閉性和規劃性的頂峰,里坊制度作為能夠反映中國古代都城在各時期城市形態變化的基本要素之一,其形制布局的演變能夠體現出城市逐步發展成為了各種職能相互作用和配合的均衡綜合體的過程。
【關鍵詞】 西周至隋唐;里坊制度;城市功能
【中圖分類號】K20?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2-006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2.020
里坊制,是中國古代城市居住管理的一項基本制度,其規劃的基本單位為“里”,或稱“閭里”,到隋朝開始正式稱作“坊”,后世“里”和“坊”可以通稱。在中國古代就已經出現了城市空間結構的劃分,作為政權中心的宮殿區,作為居民聚居點的“里”“坊”和作為商業區的“市”,每個時期單位的設置都在逐步契合生產發展和人民生活的需求。里坊制度作為能夠反映中國古代都城在各時期城市形態變化的基本要素之一,具有一定的規劃性,作為安置居民的主體,占據城市相當的空間,隨著其形制、管理和在城市空間結構中的分布變化,能夠側面反映出城市職能的傾向與變化。
一、里坊制度的發展歷程
(一)里坊制度的形成階段
都城出現在國家組織產生后。先秦時期的都城已經有了初步的分區規劃,總體上以作為政治中心的宮殿區為全城的重心,并且位于高臺之上,不僅是為了顯示政治權力的至高無上,也是出于軍事防御的需要。居民點分布于四周外圍地區,和農業、手工業區混雜一處。
春秋戰國時期,各國都城沿用了成周西“城”連接東“郭”的布局,建立了自己轄區內的地域行政組織,“里”開始根據地區劃分范圍,不再根據血緣關系聚居。據考古發掘,齊都臨淄大城內探出10條交通干道,均與城門相通,將全城分成一個個近似方形的區域。[1]455《管子·八觀》指出了閭里的形制特征:“郭周不可以外通,里域不可以橫通”。[2]109如此,“里”只有一條直通的道路,在“里”的一邊或者兩邊設有里門。這一時期的里坊有了初步的形制特征。
(二)里坊制度的發展階段
漢都城的居住區開始按照閭里制修建,以地域范圍為劃分標準,街道是簡單的棋盤式格局[3],也是里坊制形成的最初形態,《三輔黃圖》卷二記載:“長安閭里一百六十,市居櫛比,門巷修直”。[4]說明長安共有一百六十個布局正直的里坊,里可能大小不一,反映了城市布局逐步規整化。西漢長安城形成了一定的市場管理制度,出現了對稱的東西兩市,市內根據不同的行業分類列肆,朝開晚閉,進行統一管理。除此之外,漢代城市文化也出現了飛躍發展,長安和洛陽建有太學,市場上也出現了專門賣書的書肆。
曹魏時期的鄴北城是都城發展的重要轉型期。一改前朝宮城與里坊相參的布局,將統治階級和平民嚴格分開來,宮城、貴族居住的戚里和苑囿集中在城北,城南是一般居民的里坊和市,有“長壽”“吉陽”“永平”“思衷”四里,[5]平面接近于方形或長方形,采用“井”字形布局,形成一種布局規整、功能明確的規劃方式。北魏洛陽城有兩個重要創舉,一是改變了漢以來南北兩宮制,建立了單體宮城,銅駝街為全城的中軸線,居民區布局規整;二是開創了“市”和周圍“里”結合而形成的“大市”制度,[6]使得市的組織更加嚴密。
(三)里坊制度的成熟階段
隋唐長安城仍延續都城建設以宮城為中心的規劃思想,是中國古代城市規劃結構的典型代表。以宮城承天門——皇城朱雀門——外郭城明德門作為全城的中軸線,內城和作為居民區的里坊完全分開。城內道路縱橫交錯,將長安城外郭城劃分為110個里坊,除去城東南部芙蓉園占據的2坊,全城實際上有108坊。[7]根據《唐六典》卷七記載:“皇城之南,東西十坊;皇城之東西各十二坊”。[8]77里坊是在城址的中軸線兩側呈對稱分布的。坊的四周建坊墻,坊內設有大街,皇城南部的四列小坊在東西二坊門間設有“一字形”街道,其余諸坊都是四面各開一門,坊內“十字街”將每坊劃分為四個區域,每區內再有小十字街(即十字巷),將每坊劃分為十六區,與《長安志》卷七記載的“每坊皆開四門,有十字街,四出趣門”[9]96的形制類似。坊內實行“夜禁”制度,坊門早晚都要定時開閉,禁止越坊市垣籬,非三品以上高官以及“坊內三絕”的特權者,不能向街開門,必須由坊門出入,里坊管理的行政系統更加嚴密,使唐長安的格局達到了古代都城封閉式結構的頂峰。[10]658城內東西部以市為中心構成經濟功能區,長安城東、西兩市是由隋代的都會市和麗人市發展而來的,市內有“井”字形街道把全市劃分為九個區域,分行設置店鋪,市中心設有管理市場的市署和平準署。根據文獻記載,東市有大衣行[11]226、鐵行[12]674、秤行[12]517等部門存在,還有雕版印刷的出版行業,并且書肆的規模也比較大,說明當時文化教育十分興盛。
(四)封閉里坊制度的衰落
唐宋之際,都城形制發生了重大變化,從中晚唐開始,封閉式的里坊制開始瓦解,長安城內出現侵街建房的現象,唐文宗時期,左街使奏稱:“伏見諸街鋪近日多被雜人及百姓,諸軍諸使官健起造設屋,侵占禁街”。[13]290除此之外,還有破壞“夜禁”現象的出現,唐憲宗時期,曾有記載“長安坊中有夜攔街鋪設祠樂者,遲明未已”[14]309的現象。里坊制度不僅在時間上打破了按時開閉的規定,在空間上也發生了變化,唐長安城內形成了各種行業商人聯合組織的“行會”和“市肆”。[10]371唐中期以后,除了本地商人外,有了大量的外來客商,供客商居住和囤放貨物的邸店日益增多,臨河地區漕運興起,使得沿河地區和城門內外出現了新的“行市”,到北宋時期,進而發展為了以新“行市”為中心的街市,新“街市”的形成和發展還得益于酒樓和茶肆數量的增多和眾多的街坊居民日常生活的需要。[10]736原來為了方便管理而設置的封閉式里坊制度不能滿足居民的生活要求,也無法適應北宋以后迅速發展的經濟、文化活動,作為封閉和隔離標志的“里墻”與“坊墻”消失,坊門也蛻化為刻有坊名的牌坊,居民區與商業區交叉分布,大街小巷的交通網逐漸形成,以社會經濟功能為基礎的坊巷制取代了以社會政治功能為基礎的舊的里坊制。雖然依舊存在“坊”的稱呼和組織形式,但是其社會內涵已經改發生了變化,城市經濟向著自由、開放的方向發展。
二、中國古代都城功能的演變
都城的是每個朝代建設的中心,都城的形制布局可以反映當時的政治面貌、經濟發展以及文化形態等,而不同的社會政治和經濟變革、軍事和文化制度,以及人民的需求對都城的建設也有著重要影響,城市職能在發展中也呈現出一定的特點:
(一)城市的規劃性和封閉性逐漸突出
中國城市在形成之初就具有一定的規劃性,作為封建統治者的統治據點,出于維護自身安全和統治的考慮,統治者對城市布局、功能分區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設想和規劃;唐中期以前城市內部空間布局的封閉和區域之間聯系的封閉體現了中國古代城市的另一特征,而里坊制度的發展正是這兩者的準確反映。歷代都城基本繼承了先秦時期以宮城為中心的城市規劃的思想,是一種鮮明的政治烙印。由于人民是城市的主體,所以對于人民的管理是統治的重點問題,從秦漢到唐朝一直實行封閉的里坊制度和市制,居民受到強制性的隔離與管制。最早記載了關于城市規劃思想的《周禮·考工記》中有:“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15]393雖然后來各代并沒有完全襲用,但這一構想對歷代城市的發展都有深刻的影響。
從《吳越春秋》中“筑城以衛君,造郭以居民”,西周時期并不中規中矩的功能分區以及具有寬松性的管理,到春秋戰國時期“三里之城,七里之郭”,規劃更加注重因地制宜,后來漢代棋盤式街道出現使里坊的形制開始確立,城市布局雖然逐步規整,同時也逐漸封閉,再到隋唐時期城內道路形成嚴格的方格網狀,左祖右社,里坊規劃對稱,隨著嚴格的“夜禁”制度以及相關管理制度的實行,城市達到了封閉的頂峰。里坊制度是農業社會城市“禮”與“法”結合的產物[16]35,其發展過程體現了愈加清晰的城市規劃思想,從配合地勢分布到規整的棋盤布局,隨著管理官吏和制度的進一步完善,每一時期都較之以前更加嚴密,同時,這一階段的規劃也在加強封閉性的建設,空間上坊墻、市墻的劃分,時間上的“夜禁”制度,因為規劃的立足點是統治本身,而活動和思想的禁錮便是強化專制統治的體現。
(二)城市結構的變化導致城市功能的變化
縱觀唐代以前中國古代都城發展的整個過程可以發現,政治功能始終是城市的主要功能,隨著城市結構的變化,城市功能也由單一性向多樣化發展。最初,為了體現封建權力的至高地位和提高軍事防御功能,注重宮城的選址和建設,宮殿盛行高臺建筑的形式,作為從屬地位的手工作坊、居住區和墓葬散落分布在宮城周圍,社會結構的單一性使“單城制”[1]1116城市的布局十分清晰,城市規劃為統治者服務,雖然有一定的分區,但界限并不明顯。
隨著地域范圍的擴大、人口的增加和經濟的發展,“單城制”的城市無法滿足政治、經濟、軍事等發展的需要,于是出現了用于居民居住的“郭”,形成了城郭相連或相套的“雙城制”[1]1120,居住區安排在郭城中,由以血緣關系劃分發展為地緣聚居,并且開始了有目的性的規劃。城市工商業的發展促進了市場規劃和管理制度的完善,開始出現了專門用于交易的集中地,城中市區也日漸擴大并形成了市場管理制度。同時,經濟的發展也促進了文化繁榮,出現了太學等文化教育機構,道教的產生和流行,佛教東傳等對城市文化也產生了重要影響,人們對文化教育和休閑娛樂活動的需求增大。城市的分區進一步明確,出現了特設的經濟和文化區域。
中央集權制度的強化使國家形態由王國政體進入帝國政體,國家權力機構不斷完善和擴大,中軸對稱的“三城制”[1]1125應運而生,宮城、皇城、外郭城重重相套,宮城和皇城依舊位于主體地位,城市分區規整清晰,里坊圍繞國家權力機構建設,為加強管理,逐漸均稱齊整,最終形成了棋盤式的布局,市場分布在里坊之中,特設的圍墻將它們明確區分開來。隋唐長安城的建設改變了秦漢時期宮殿官署占據城市一半以上空間,而市場和居民區僅占據城市外圍空間的格局,宮殿官署所占的面積變小了,但是卻更加集中了,皇權的至高無上和封建中央集權的專制統治在城市建設中更加突出,城市仍然首先是政治中心。另一方面,隨著經濟、文化的發展,對城市的影響的逐漸加大,特別是使坊市制更加完善,市場的設立更具有目的性,在時間和空間上對市場的管理都更加嚴密和具體,實現了城市布局分區明確性的最大化;其文化中心功能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隋代肇始的科舉制度使長安成為全國的教育中心,造紙業和印刷業在唐代出現了飛躍式的發展。所以這一時期的城市受除了政治以外的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加深,伴隨著城市布局的規整和健全,城市的功能也更加完善。
城市功能的演變是社會政治經濟演變的自然結果。政治和經濟從來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各項功能的結合是必然趨勢,隨著城市結構的變化,體現經濟、文化等功能的組織設置越來越清晰和規整,各組織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明確。政治功能一直位于主體地位,并在此基礎上不斷集中和強化,隨著社會的發展,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的興起是一種自然的趨勢,并且在城市中占據明確的分區。城市的存在終究是為了人服務,人們的物質和精神需求是逐漸并且必須被重視的,也促使綜合性城市最終形成。
(三)封閉式城市布局的瓦解是必然趨勢
唐宋之際,城市封閉式的結構發生了變化,雖然隋唐都城中的里坊和市坊在形制和社會制度中的政治功能以及十分完善了,但是還無法滿足經濟發展的需要。詩人岑參寫道“長安城中百萬家,不知何人吹夜笛”,雖然“百萬家”并不是對長安城中人口的準確描述,卻也反映出了人口繁多的實際情況,這些人群構成了一個龐大的消費群體,為了滿足他們增長的物質和精神文化方面的需要,各類手工業、商業和文化娛樂活動都向長安聚集,各種商業行會出現,在這種情況下,不論是對于工商業貿易活動還是對外開放政策,封閉式的里坊都成為了它們發展的桎梏,而打破這種束縛已成了必然趨勢。
三、結語
城市是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無論城市聚落的形態與地域結構多么復雜、不明確或是否有功效,都是人的動機所造成的。只有人的活動才能改變這些聚落的形態與空間結構,非人為的力量是不會改變城市聚落的。人的動機為我們提供了一條線索,它可以幫助我們找出環境形態與社會價值標準之間的關系”。[17]人是城市的主體,城市是人與社會相結合的產物,政治、經濟、文化等要素彼此交融,又滲透在城市中,城市功能的演變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統治者思想、人民意愿和社會形態的匯聚。通過西周到隋唐時期里坊制度的變化可以進一步推演歷代城市的布局思想,里坊制度是都城空間結構在傳統規范與城市功能需求制衡作用下的革新。封閉式的里坊制度帶有明顯的管制色彩,更強調城市形制的本體規劃,在某些特定的時期,它確實加強了城市的管理和對人民的統治,對實現權力的集中起著重要作用,但是城市的布局與社會形態的發展必須配適,封閉的坊墻擋不住經濟的發展和人民需求的增長,城市與區域有機結合的宏觀規劃是歷史的必然。里坊制度的變化是古代城市功能演變的縮影,由封閉到開放,不僅是制度規定的改變,更是順應歷史發展的結果,是社會變革的自然訴求,當封閉成為了桎梏,打破就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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