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書亦畫亦人生

陳艷敏

本書是馮驥才的隨筆集。作者以他的畫室為發(fā)散點，紀(jì)事狀人、談古論今、抉奧闡幽，記述自身的藝術(shù)生涯和精神生命，披露靈魂的奧秘。內(nèi)容豐富厚重，文字嚴(yán)謹(jǐn)真誠，既有情趣，更富情懷，直抒胸臆中兼有關(guān)于文學(xué)藝術(shù)的真知灼見，字字珠璣。

《畫室一洞天》

馮驥才 著

作家出版社

2022.2/72.00元

馮驥才

作家、畫家、文化學(xué)者。作品題材廣泛，體裁多樣，已出版作品集近百種，代表作包括《神鞭》《三寸金蓮》《俗世奇人》等。出版過多種大型畫集，并在國內(nèi)外舉辦過個人畫展，以中西貫通的繪畫技巧與含蓄深遠的文學(xué)意境，被評論界稱為“現(xiàn)代文人畫的代表”。

“文學(xué)、繪畫與我相伴了半個世紀(jì)，這兩樣已成了我的生命方式。從我的生活，到精神、情感乃至感覺，無不帶著文學(xué)與繪畫的特質(zhì)。”馮驥才先生說，“我天性喜畫，畫在文先。”他在家里辟出一間書房，一間畫室，書房和畫室是他遮風(fēng)蔽雨、頤養(yǎng)性情的地方，亦是他縱情放任、自如自在的地方。繼《書房一世界》之后，馮驥才先生近期又出版了“姊妹書”《畫室一洞天》，抒發(fā)自己的丹青之戀。

如果說“一世界”的意境豐厚幽邃，博大寬廣，那么馮驥才對“一洞天”的理解似乎更為內(nèi)在、深入和自我：“洞是藏身之處，私人空間，一己天地，隱秘安全。”在繪畫的“私人領(lǐng)地”里，他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無所顧忌。繪畫是他的心安之所，亦是他的“放逐之地”。致力于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他白天奔波于山川大野之間，夜晚回到畫室醒夜軒，拿起畫筆時感受到的是振奮與松馳，自由自在。畫室，是他歇息的一方小天地，亦是他任意馳騁的另一片曠野。

畫即人生，馮驥才對于繪畫有著深刻、獨到的理解。他承繼傳統(tǒng)，練就了扎實的基本功，亦重視個性、直覺與靈感，循著心靈的軌跡“破繭而出”，找到自己的面目。李可染先生說：“以最大的力量打進去，再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對此馮驥才先生的體會是：“進去得愈深，出來就愈難;進去得不深，又難諳傳統(tǒng)的精髓。這是中國畫最難的地方。”他臨摹古人，又保留自我;精心構(gòu)制，又信手拈來，畫出的作品獨一無二，不可再現(xiàn)、描摹。

文與畫作為他的兩項天賦的愛好，在他的生命中彼此交融，不可分割。在這本書里，他要“以一半的文學(xué)的自己，面對另一半的繪畫的自己”。他說：“文學(xué)是延綿不斷的繪畫，繪畫是瞬息靜止的文學(xué)。文學(xué)是用文字繪畫，繪畫是以筆墨寫生。”他的山水畫《珍藏四季》混沌包容，“說不好這是一篇水墨的文字，還是一卷文字的水墨”。兩者于他已不好分辨，是他表達生活、思想和感受的兩支缺一不可的筆。平素他用散文的筆法去繪畫，用繪畫的語言寫散文，下筆的瞬間還會出現(xiàn)有如小說的構(gòu)思與想象。這是一個享受的過程。

文如其人，畫如其人。看得出，馮驥才的心底是暖的。《金婚》里的藤黃與朱磦不時出現(xiàn)在他即興的繪畫里，鑄就他生命的底色和水墨的大基調(diào)。他說他偏愛秋色，他的《步入金黃》《秋日絮語》描繪的都是秋天的景象，但他的秋天里沒有一絲的凄清與寒意，亦無固有的凋敗與蕭索。他說他喜歡晚秋的風(fēng)物與情味，但經(jīng)過了歲月的洗禮，今天的他對秋已有了全然不同的領(lǐng)會和感受。“幾十年過去，當(dāng)我懷著一種悲壯之情奔波于田野鄉(xiāng)間，向那些瀕危的民間文化伸出援手時，從筆端展現(xiàn)出的秋天竟然變了，全是秋天奪目的斑斕。”這種“奪目的斑斕”，正是書中的插畫傳遞給我的感覺，使我感受到同樣的欣喜與激動。就像《每過此徑不忍踩》的靈感來自偶然的散步，充滿了旋律感的枝條間有一抹醒目的鵝黃與朱磦，竟將街邊飄零的落葉畫出了溫暖、明媚的意味。

畫，為心之象。相對于水墨，馮驥才似乎更青睞彩墨，因為那是他內(nèi)心的顏色。《步入金黃》畫的是晚秋，亦是燦然通透的秋。“我已經(jīng)離開了那種膨脹的、競爭的、極力占有的夏日，進入成熟的秋天。”平靜、鎮(zhèn)定、自足的他自感“自足中有一種充實、成熟與穩(wěn)妥，還有一種燦然”。寫畫《秋日絮語》時，他用抽象的大筆觸恣意揮灑，一蹴而就，渾然元氣被撲面感知，卻無從把握，那是生命的流溢，是神秘的促成，是天地的大和諧、大指引。世界本就無窮，人心更是寬廣，我們能夠窮盡的終究有限，而繪畫給予了他表現(xiàn)無窮世界的沖動與可能。

生命無法更改，亦不能重復(fù)，馮驥才畫畫常常由著“那一刻”的感覺，保留生命中“那一刻”的真誠。“作畫時前邊一片空白，期待你新的想象。同時，‘正在畫的’又與‘已經(jīng)畫的’內(nèi)容相互關(guān)聯(lián)、呼應(yīng)，氣脈相通，這個過程很像寫小說。”《吻》畫的是天空親吻大地，抓住的也是那一刻的感動。《畫飛瀑記》中恣意奔騰的大筆大墨隨急峻的洪流奔突而下，使他體驗到作畫時“胸?zé)o成竹”的至高境界和無上快感。《思緒如煙》氤氳的筆墨中翻騰涌動的又是什么？恐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樹后邊是太陽》去往另一種意境，清冽、孤獨，潔凈、明亮，回憶畫時的狀態(tài)，馮驥才的感覺是“開闊、豁達、通透萬里”。總之，那是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情境。

藝術(shù)家的天然稟賦使他忘情地投入藝術(shù)，扶持藝術(shù)，與藝術(shù)家彼此接近，惺惺相惜。在書中，他闡釋自己的藝術(shù)，也欣賞他人的藝術(shù)，老師的課稿、朋友的即興之作都被他悉心收藏。他看重的是藝術(shù)價值，也是情義價值。

看到李伯安的《走出巴顏喀拉》，馮驥才認(rèn)定這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畫家是開天辟地的曠世奇才，是真正具有理想精神的現(xiàn)實中的人物。當(dāng)李伯安被功利社會冷落時，馮驥才義無反顧地支持他，不遺余力地幫助他;在李伯安不幸故去后，他呼吁李伯安的家鄉(xiāng)為《走出巴顏喀拉》建美術(shù)館，保存這件珍貴遺存。雖未如愿，但他將李伯安作為理想主義人物的原型，寫在了他的長篇小說《藝術(shù)家們》中，借助虛構(gòu)的生命再現(xiàn)他的藝術(shù)精神，同時也表達自己的藝術(shù)理想。作為畫家的他還將更多的畫家引入到了小說中，如他所說：“任何作家最深刻的生活都是自己的生活。”小說里的藝術(shù)家被他寫得得心應(yīng)手。

繪畫是綜合的藝術(shù)，馮驥才不僅會畫，還寫得一手好字。興之所至，他信筆在畫上題寫詩文，詩書畫印被他玩得開心自在。他還常從自己的小說中摘出喜愛的文字段落，書寫下來，自得其樂，被他稱作畫室中“最自我的小品”。也有一些時候，字隨心變，從歡天喜地的“笑臉迎福”到大疫之下的“雪里送冬”，是不同的情境、心境，不同的狀態(tài)、情感。寫畫的歷程，亦是心路的歷程、人生的歷程，“亦書亦畫亦人生”。

一方畫室，別有洞天，寄托了多少情懷，留下了多少歡樂。

（作者單位：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