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子
故鄉在南京市高淳區固城街道花山村。原先稱蔣山村,2021年,蔣山村和花聯村合并稱為花山村。自江蘇省高淳監獄向南,有兩座山,一座是花山,一座是蔣山。村以山冠名,現在所說的村,以前稱之為大隊。蔣山村最初由三個自然村組成,分別為李家村、何家村、吳家村。我出生于李家村,村口一華里遠處的一座山,就是蔣山。
據《高淳地名錄》記載,相傳唐朝末年,宜興有蔣氏兩兄弟,探聽到蘇皖交界處有一座山藏有金礦,兄弟兩人便遷至此處定居淘金,后來這座山便取名蔣山。蔣山村的三個自然村李家村、何家村、吳家村,姓氏分別以李姓、何姓、吳姓為主,蔣姓人氏很少,但人數極少的蔣姓人氏影響力卻較大。上世紀70年代的蔣山大隊,大隊書記姓蔣,任期近十年。實際上蔣山并無金礦,但山體藏有鐵礦石。省地質勘探隊曾在蔣山勘探一年多時間,半山腰留有一處露天的大坑,因鐵礦石的含鐵量偏低無開采價值而棄采。如有開采價值,蔣山的山體可能就因為開采而千瘡百孔了。
蔣山橫亙在村的正前方,海撥近百米,山上長有茂密的人工馬尾松和刺杉。從山隴處及山脊分水嶺為界,東北為江蘇,西南為安徽。從蔣山腳下往南,就進入了安徽省地界,屬于宣州市宣城縣的貍橋鎮,與張家、徐家、劉家等幾個自然村相連。這些村落和蔣山村的三個自然村之間,因娶妻嫁女而聯姻,不少村民成為親戚往來。母親就出生于貍橋鎮的劉家自然村,里程四華里,步行不到半個小時。
蔣山屬黃山山脈,再往東,相鄰有更高的幾座山,分別是小金山、牛頭山、大金山,一山高過一山,綿延數公里,山體部分同樣延伸到安徽境內。山巒依然遍布稠密的人工馬尾松和刺杉,進入山腰走入樹林中,高聳的松樹遮天蔽日,地面只有樹枝漏下的斑駁光影。我對故鄉山的記憶,主要來自這幾座山峰。少年時跟隨母親進山收集松樹落葉,松樹換葉枯死的金黃色針狀葉灑滿地面,用竹笆子收集后可作當時最好的燒灶燃料。我進山后主要撿拾松樹枝上掉落的一種球狀的松果,祖父喜歡在泥砌的土灶上放置土坯燒制的瓦壸燒水沏茶,松枝的球狀松果便是方便實惠的燃材。還有幾次和小伙伴結伴進入山林,撿拾一種長在松樹下當地人稱“雁來蕈”的野生蘑菇。這種野生菌和新鮮的毛豆米在飯鍋中清燉,味道鮮嫩甘美。
與蔣山村相鄰的花聯村,也是以山冠名。上初中時登臨花山,印象最深的是山中有座玉泉寺,幽深清雅,風景秀美。曾聽祖父說過,玉泉寺是高淳四景之一。“四方寶塔十字街,倒栽柏樹白牡丹”是以前高淳的四個特景,寶塔、老街、古柏猶在,白牡丹曾開在玉泉寺。相傳,每逢花開時節,寺廟香客如潮。花山的風景比蔣山秀美,山中多竹,植被茂盛,有傳說故事,風景與名勝兼有。玉泉寺適宜和鄉村旅游連同開發,遺憾的是玉泉寺景區大半在江蘇省高淳監獄的管轄區域內,不方便游客逗留。花山依傍固城湖,擁有依山傍水得天獨厚的生態環境,山腳有連片的茶園,產量不多而質量絕佳的花山茶葉,是高淳茶葉中的極品,久負盛名,一罐難求。
沿寧宣公路向固城街道行駛,途中還可以看到兩座山,一座是秀山,一座是游山。秀山大半栽種松樹,山峰建有高聳的電視轉播塔。游山又稱游子山,相傳是孟郊寫下《游子吟》的地方。“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這首入選小學課本的唐詩,一如白居易的詩風,雅俗共賞,言淺意深,膾炙人口。游子山靠近高淳椏溪的國際慢城景區,前幾年去游覽,與小時候登山所見的景物相比,新增了兩處寺廟景觀。新建的廟宇金碧輝煌,但總覺得缺少一點古意,游人多時,吆喝叫賣聲不絕于耳,平添了濃濃的商業氣息。
高淳區沿湖劃分成山鄉和圩鄉,以及半山半圩的鄉鎮。稱圩鄉而不稱漁鄉,主要是根據地理條件而定的,圩是沿湖筑堤形成的區域,高淳區最大的團結圩,就是當年數萬人筑堤形成的一個大農場。固城、漕塘(已并入固城)成為現在的固城街道,屬于半山半圩。椏溪、東壩、定埠這些鄉鎮,屬于典型的丘陵地帶,是高淳的山區。再遠去前往東壩,有青山茶場,有一座低矮的山崗稱為青山,我未曾登臨過,一直覺得青山的名稱很好聽。游子山、秀山、花山的名稱也好聽,富有詩意。蔣山以姓冠山名,雖有傳說,風景名勝略遜。但是,對故鄉最有感情的山,還是蔣山。因為這座山,是我的足跡延伸的地方,也是我的夢想啟程的地方。
故鄉的山留給我的記憶,很多是生活體驗的經歷。人們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家鄉的山,主要供給的只是當時燒土灶的柴禾。曾經聽祖父說起過,如果當初在山上人工種的都是竹子,收益應該會比松樹要好,竹子可以編織農業生產和日常生活用具,竹筍可以食用,而松樹除了作燒窖之薪材之外,難作家具和蓋房之用。但是,在生活困難的時候,故鄉的山還是給予了生活的回饋。父親曾經用粗實厚長的短柄鐵鋤,將被鋸掉樹干的樹樁刨出,修理成條狀的木塊曬干,整擔挑到固城鎮賣給飯店,換取微薄的收入貼補家用。山邊的荒地被開墾種上山芋和南瓜,缺少稻米的時節,山芋作為主食,畢竟讓年少饑餓的肚腸有了填充的食物。積余的山芋和南瓜,成為喂豬的主要飼料,農家每年飼養的一頭肥豬,使少油少葷的童年和少年,在春節能夠聞到久盼的肉香。
故鄉的山留給我的記憶還有與山有關的傳聞。山區有狼,但我從未見過。夏夜納涼的時候,有時會聽到村里人聲喧動,連帶呼喊聲和奔跑聲。母親告訴我是村里誰家的白鵝被狼叼走了,大人們正拿了扁擔、鋤頭等農具追趕,希望狼能扔下咬死的大鵝,畢竟七八斤的一只鵝足夠全家人吃上幾餐。狼很少咬村民養在豬圈里的豬,母親說狼是精明的動物,知道跳進豬圈豬會嚎叫,會立即驚醒主人,豬肉未及進嘴,就可能招致棒殺之災。后來,液化氣灶代替了土灶,村民不再進山打柴,大山的自然生態得到改善,野豬漸漸多了起來,但隨著年輕人外出打工,山腳下的地已無人栽種山芋南瓜,也不用擔心遭到野豬的啃食了。
1983年,我從高淳來到鎮江上學。高淳原屬鎮江地區,句容、溧水,還有現在劃歸常州的溧陽、金壇,都是多山的地區。鎮江市內,更以金山、焦山、北固山“三山”聞名天下,但讓我感到特別親切的則是南山。南山讓我想到故鄉的山,不僅山的高度相仿,而且山中樹木的品種也以松樹為主。畢業后,我留在鎮江工作,房改后可以自行購房,鎮江是真山真水的城市,購房或鄰山或傍水,我選擇靠近南山,只為晴日的早晨可以到南山的綠道走走,可以欣賞南山四季不同的風景。
工作以后,有機會游覽一些名山,登臨過泰山、黃山、廬山,游玩過北京的香山、安徽的天柱山、浙江的莫干山、湖南的天門山、云南的玉龍雪山,還有江蘇省內連云港的花果山、蘇州的天平山、無錫的惠山,以及鎮江市內句容的茅山。名山或雄偉或瑰麗或秀逸,各具特色,韻味不同,但每到一處山,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故鄉的山。
古人云,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也許,山的雄渾厚重,可以影響一個人的性情和品格。我從心底祈望,故鄉的山帶給我沉穩堅強的性格,溫和而堅定,豁達而包容,面對人生的挫折,始終有勇往直前的毅力。我也從心底祈盼,故鄉的山帶給我書法的靈性和文字的靈感,讓筆端增添些許秀韌和亮色。余生也曾想過寄情于故鄉的山水,但內心慚愧于對故鄉山水養育之恩的回饋,只能用書法書寫描繪故鄉山水的詩詞,用文字表達對故鄉的摯愛。
我是從蔣山村走出的游子,夢牽故土,鄉情纏繞,在異域他鄉,心魂最終的安放處,終究還是故鄉的山。我愿伴隨著他鄉遠行的足音,一如游子的淺吟低唱,內心靜處,遙想故鄉的山,極目遠處,眺望故鄉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