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

汪云飛

阿康是我一個寫文章的朋友。之前，他一直都在我面前夸他老婆勤勞能干，聰明賢惠。可最近一段時間卻突然變了腔調，說天下大多數夫妻其實都是在將就著過。風花雪月、卿卿我我、轟轟烈烈的浪漫愛情，只有在文學作品、影視劇里才會發生。

之所以說這樣的話，是因為最近他常常與老婆鬧別扭。我說，女人漂亮、能干是其次，性格最重要，脾氣壞，就顯得不那么溫柔了。女人不溫柔了，嗓門就大，嗓門一大，大度的男人便選擇忍耐，女人就以為男人軟弱。可是既然選擇了忍讓，男人就只好繼續保持沉默。只是，男人沉默的時候難免想起一些事來，阿康也一樣。

一起散步的時候，阿康對我說：“正如你所說，跟什么人在一起，就有什么樣的人生，與不同的女人在一起過日子就有可能產生不一樣的結果。失去的總是美麗的。就拿愛情來說吧，許多的邂逅都有可能成全婚姻，許多的遇見若是沒有把握便遺憾終生。”

“你一定有過許多美好的邂逅和遇見。”

“可惜都錯過了。”他笑笑說，“現在想起來似乎都很美好！”

“那說說曾經有過那些錯過，我很想聽聽。”

“真的，我不騙你，如果不是這些錯過，我的人生也許不會是這個樣子。”

我們在城郊一條沒有多少人行走的河堤上邊走邊聊。

“你知道我是學木工的。我有個師兄，得知我手里的活不多，便讓我去他那里跟著他干。他家住在幾十里外的鄉下。我之所答應他，是因為他神神秘秘地告訴我，若是跟了他，他一定將堂妹介紹給我。還說他這個堂妹濃眉大眼，腰細辮子長。于是，我去了師兄家，并和他一起去鄰居家里干活。中午或是沒有活干的時候，他便帶我到小河里摸魚。摸魚的時候，就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差不多高，長得濃眉大眼，細腰、長辮子的女孩在我們屁股后面跟著。他說這就是他的堂妹。可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師兄并沒有和她說什么。那女孩似乎也跟我一樣不善言辭。后來，女孩還來過我和師兄干活的地方，來了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雙手撫弄兩條長長的辮子。我依舊埋頭干活。第二天，我因為家中有急事就離開了師兄，離開了那個村子……”

“第一次就這樣錯過了！”我說。

“后來，我到京城打工。一起在一家裝修公司干活的有來自各地的二十多個小伙子、大姑娘。一天吃飯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哼起《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這首歌。晚飯后，大家成群結隊去公園散步，有一個女孩總跟在我身邊。她來自江南水鄉，熱情大方，皮膚又白，言談舉止溫柔得體。暗地里我確實喜歡過她。可惜，后來因為我感染了紅眼病，公司老總怕我會傳染其他員工，委婉地勸我去醫院治療。我覺得這是小題大做，于是，我找了在石家莊開診所的舅舅。一個星期后，我的紅眼病就好了。舅舅決意留下我，讓我到他兒子開的裝修公司干活，這一來我就離開了京城。”

“第二次錯過了！”我說。

“就在石家莊，我又碰到一位山東臨沂沂蒙山區來的姑娘。這姑娘性格爽朗，待人真誠。一天夜里，她突然來到我們宿舍，要我陪她去城區老街一家鞋店里取一雙釘掌的皮鞋。離開宿舍的時候，那幫男同事，包括我老表，一個個眼神怪異，我在他們的眼神里讀出了羨慕、贊嘆、疑惑、嫉妒。我和她走過大街，鉆進小巷，來到一家修鞋的小店。可是，店門關了，我們只好往回走。往回走的時候，我猛然發現她對沒有拿到皮鞋一點也不在意，在意的是頭頂上那一輪明晃晃的月亮。她好幾次對我說，今晚的月真圓。我也跟著她說，真圓。我們一前一后就這樣在月光下走著，兩個影子也一前一后。我心里想，這個姑娘不一定是真愛上月亮，而是像我一樣，愛上一同看月亮的人。可我也和她一樣，沒有明說。這之后不久，我們都回家過年了。期間，由親戚介紹，我和鄰村一個姑娘訂了婚。這就是我后來的老婆。當時，我也確實喜歡她。喜歡的原因是她不僅有一條又長又粗的辮子，有著又白又嫩的肌膚和常常淺笑的臉龐，還有一副真誠善良的心腸……”

“也就是說，她兼有上述三個女孩的優點！”我說，“這也是你一直夸贊你老婆的原因！”

“應該這么說。當然也是由于這些年我幾乎忘了這些經歷的原因。可是，這幾年，孩子大了，日子安穩了，夫妻感情卻越來越淡了。寂寞的時候，不免回想有過的往事，對其中的遇見和錯過似乎有些懷念。”

“是不是想重溫舊夢？”

“說實話，真的想過。可惜都沒有了聯系。”

“相見不如懷念，也許她們都和你一樣，有著同樣的心情。”我說。

“怎么見得？”

“昨晚，我愛人告訴我，你老婆跟她聊天時，也談到同樣的話題。她說，她曾經有過一次難忘的遇見，許多年以后突然有了聯系。有了聯系之后，對方很想與她相見，可是被她委婉地拒絕了。你老婆說，之所以拒絕，是不想因為彌補曾經的錯過而失去已有的東西，否則，又將成為一個新的過錯。”

聽了這句話，阿康突然不說話了。C35C0335-6F7B-4567-8FB2-D5E952124B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