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平凡的教育工作者,也是一名軍嫂。2022年8月1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5周年,也是我與愛人牽手,相濡以沫42周年的結婚紀念日。
有位詩人曾將軍嫂比喻成一輪皎潔的月亮——充滿光輝與溫馨,充滿思念與真情。但我覺得,月亮也像是軍嫂生活的寫照——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我在這月圓月缺中,經歷了風風雨雨,體會著一名軍嫂的喜怒哀樂、苦辣酸甜。
我的軍人情結起源于10歲那年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我家住在河南省駐馬店市汝南縣馬鄉鎮,一個夏天的夜晚,雷電交加、狂風大作,大雨傾盆而下。我家的老房子轟然倒塌,將我和妹妹、小姑掩埋在廢墟里。
我的父母都是醫護人員,父親曾是一名軍人,當晚他們正在附近的醫院值班。得到消息后,父母一邊飛奔趕來,一邊大聲喊著:“救人啊!救人啊!孩子們砸在里面了!”四鄰聞訊跑來,有的用手扒,有的用釘耙刨、鐵鍬挖,媽媽急得哭喊:“不能用釘耙,刨著孩子頭咋辦啊!”大家聽后,只得用手扒廢墟,將磚瓦、木頭扔開,進展更加緩慢。眼看我們生死不明,媽媽哭得暈了過去,兩個人架著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次日凌晨1點左右,一支解放軍野營拉練隊伍剛好行軍經過,聽到哭喊聲,立即投入救援。幾十個訓練有素的軍人很快從堆滿磚頭瓦塊、泥土木料的廢墟中扒出一個洞口,一名戰士將半個身子探進洞,大聲喊道:“有人嗎?快回答!”小姑“吭”了一聲,戰士用手電筒照見了我們,發現房梁的一頭壓在一張木桌上,我們睡的床已被砸得稀爛,妹妹的頭夾在兩大塊磚頭中間動彈不得……
戰士們迅速將洞口扒得更大一些,一名戰士爬進洞里,將我們一個一個從里面扒出來,送到洞口,外面的戰士一一接住,并將奄奄一息的我們送到醫院搶救。洞里的戰士剛爬出來,洞口就“轟”地一聲坍塌了!
當我醒來時,看見母親滿臉淚水守在病床邊,她對我們說:“你們要永遠記住,是解放軍救了你們!”
雖然救我們的部隊已經離開,我沒有見到他們,但在我幼小的心靈里,解放軍叔叔的形象從此十分清晰而偉岸,他們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想,長大了也要當一名解放軍——這是一顆童心,對軍人樸素的敬仰之情。
我高中畢業后,響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號召,來到汝南三橋農場。1975年8月,經農場推薦,我和幾名知青到駐馬店市里一家制藥廠工作,我當上了電工。那是一段青春燃燒的歲月,干起活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累。
進工廠不久,師傅給我介紹了一個男朋友,他是一名坦克兵,身材魁梧,舉止大方,事業心強……我的軍人情結被再一次喚醒:這不正是我心中的白馬王子嗎?

1980年8月,聶云峰和丈夫結婚紀念照
可是,意外卻悄然來臨。1976年4月,在一次訓練中,男友在修理坦克某部件時,因一個新兵操作失誤,他的頭被夾在炮座夾層里,致使頭部粉碎性骨折,頭皮裂開,下巴往右移動兩厘米,面目全非,深度昏迷,被連夜從山區部隊駐地送到武漢軍區總醫院搶救。
男友父母雙亡,我和他的哥哥作為家屬,接到部隊通知,緊急趕往醫院。他已經醒過來,像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頭包扎嚴實,只露出兩只眼睛……看到我們,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出,浸濕了白色的繃帶。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們勸他樂觀一些,好好接受治療,早日恢復健康。他咬著牙,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是一名軍人,沒那么脆弱,你們放心吧!”
聽說,從坦克炮座夾縫中能活著出來的幾率很小,當時他的頭被夾住后,拼命用腳蹬翻工具箱,工具掉出來發出“叮叮咚咚”的撞擊聲,戰友發現后馬上采取措施,他才撿回一條命。后來,他在武漢軍區總醫院治療了一年,隨后又轉院,陸陸續續進行了一年的康復,身體才逐漸恢復。但因頭部神經系統、血管嚴重受損,耳前面部粉碎性骨折產生的疼痛,讓他常常夜不能寐。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我幾個月心神不寧,臉上也失去了往日開朗的笑容,第一次體會到人生的酸甜苦辣。我把我們的關系和他的情況告訴了父母,爸爸語重心長地說:“他是個好孩子,好軍人!可是頭部遭受嚴重外傷,會帶來后遺癥,一般在三四十歲,后遺癥、并發癥會更加嚴重,只怕不會陪你很久,你要有思想準備。”作為軍醫,爸爸比一般人更清楚這種腦部外傷的嚴重性。
想著爸爸的話,我輾轉難眠。看著月亮升起又西沉,想起幼年時那次遇險,解放軍留給我的溫暖和感動,我認定了他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無論前方有多艱難,我都要和他牽手一生,相信明天一定會更好!在他住院期間,我多次從家鄉到武漢軍區總醫院探望。每次要乘半天的火車、再轉坐汽車,我強忍暈車和旅途勞累,輾轉到達醫院后,就忙著對他細心照看……彼此之間的感情隨之更加深厚。
由于工作努力,一年后,我當上了電工班班長,帶領電工班保障全廠的電力和電器維修。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我也想去報名。工廠批準了,車間主任卻為難地說:“你是電工班長,你走了,這一攤子事兒咋辦?新車間要上馬,電器安裝忙得很啊……”我一想,新車間的建設確實離不開人,便留了下來,但我心里仍然憧憬著遠方。

2006年9月,聶云峰在工作中
1978年7月,我如愿參加了高考,被一所師范學院錄取,在那里,我如饑似渴地學習。
1980年八一建軍節,我和愛人在部隊舉行了婚禮。婚后生活,我倆聚少離多,作為一名軍嫂,我盡力支持愛人的工作,扛起家庭的責任,夫唱婦隨。
愛人的身體逐漸好轉,他以驚人的毅力投入工作,苦干實干,建功軍營,報效部隊。他先后任技師、連隊指導員、團后勤處協理員等。任連隊指導員期間,他和連長一起帶領全連圓滿完成各項訓練任務,連隊連續3年被師部評為“先鋒模范連”“先進連隊”,并獲全省“雙擁模范連”稱號,榮立集體三等功。他個人多次被評為“優秀指導員”“優秀黨務工作者”,榮獲河南省“雙擁模范個人”稱號,并在相關大會上作經驗發言……
我畢業后,被分配到駐馬店市郊區一所鄉村學校任教。我一直在學校的小學部工作,從普通教師到教研組長、教導主任、校長,我一路成長,憑著軍嫂吃苦耐勞的作風,贏得了學生、家長、領導等的認可、稱贊,后被調入市區重點學校任校長。
在追求事業的同時,我獨立支撐起一個家庭。婚后,我們有了兒子,丈夫在部隊,常常一年難得見上兩次面。我理解他作為軍人的職責,因此雖然辛苦,但我從不叫苦叫累。
20世紀80年代,生活條件還比較艱苦,我自己帶著年幼的孩子生活并不容易。孩子還小時,我去學校上課,把孩子放在小車上,推到鄰家奶奶那兒,請她幫忙照顧;我下班后就急急忙忙往家趕,接上孩子再買菜、做飯。
記得兒子4歲那年,我的膽結石復發,疼得在床上翻來覆去打滾。熱心鄰居們聞聲趕來,用板車把我拉到幾公里外的市區醫院就診。躺在板車上,我聽見兒子不停哭喊:“媽媽,你沒事吧?要不要把爸爸叫回來?”
我忍住疼說:“兒子,別怕,媽媽會好的,不要告訴爸爸……他是一名軍人,不要讓他為我們分心!”經過幾天的住院治療,我身體康復,又站到了三尺講臺上。
平時,我和兒子相依為命。那時做飯燒的是蜂窩煤,沒有煤了,我就去鄰居家借個平板車,去很遠的煤廠買煤拉回來。我在前面一步一步艱難地拉著車,兒子在后面幫忙推車。每次到家,母子倆弄得滿身滿臉都是煤灰,只有牙齒是白的。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在孩子幼小的心靈中,也隨之印上了“自強不息”的烙印。
1987年,愛人從部隊轉業回到地方工作。因腦部外傷的后遺癥、并發癥,他的頭部、咽部常常疼痛難忍。我陪著他天南海北四處求醫,去北京、武漢等地多家醫院診治,都不能治愈。醫生勸我們回家休養,稱這是神經系統的“不治之癥”。
西醫不行試試中醫。我按照中醫建議,每天用艾蒿條幫他熏炙頭部穴位緩解疼痛,結合針灸,同時繼續吃西藥……這樣堅持了四五年,我的手指熏得像艾條一樣黃。但后來,他頭痛更加劇烈了,每天要痛很多次,間隔時間縮短,而且頭痛時如火燒刀割般,真是生不如死。為了讓他方便就餐,吃飯時要將饃掰成指尖大小,用筷子往他嘴里送。但疼痛發作起來,他就只能把碗筷扔到一邊,抱頭蹲地堅持著……我見狀心痛不已,可又束手無策。
我堅信只要不放棄治療,病情一定會好轉,一直盼望著有奇跡出現。經多方打聽,有人介紹山東濟南一家醫療研究所的腦神經技術在國內比較前沿,我們決定去試試。1995年春節,我安頓好孩子,陪同愛人在大年三十晚上坐火車趕往濟南,又聯系好醫院進行開顱手術……所幸手術順利,半個月就出院了。

2017年8月,聶云峰和丈夫
當我們乘坐火車在凌晨返回駐馬店時,正在下雪,寒風夾雜著雪花呼嘯而來。我看到在刺骨寒風中,學校的黨員和骨干教師都在站臺上迎接我們,那一刻我驚呆了,禁不住熱淚盈眶。此種感情無法用語言表達!后來我才知道,學校黨支部書記得到我們返程的消息后,考慮我愛人術后不能行走,我們在市里也沒有親屬,就特意安排來接站。同事們知道后踴躍參與,一起專程來迎接我們。第二天,區教體局的領導又親臨家中探望,讓我深深體會到組織的關懷和同志們關心的溫暖,品嘗到人間真情的甘甜!強烈的責任感驅使我下決心,一定要克服困難,把自己的工作也干好。
我將家住駐馬店上蔡縣已退休的哥哥接到家里,照料暫時不能走動的愛人,學校一開學,我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我始終銘記,自己是一名共產黨員,是一名軍人的妻子,要憑著對軍隊和軍人的執著熱愛,走出陰霾,成就一名普通軍嫂的不平凡之路。我走上校長崗位后,針對學校現狀,大膽推進教學改革,學校邁入“全國教學教研先進單位”之列,我個人也有幸被評為市“十佳校長”“十大女杰”等。
家,是溫馨的港灣,更是汲取力量的源泉。在攜手追求、奮力前行的40余年里,我和愛人不離不棄,風雨同舟一起經歷了人生的坎坷,以頑強的意志與毅力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努力發光發熱。
幸運的是,愛人的身體已康復,因手術很成功,頭痛、咽部疼痛得到了根治。如今,我和愛人都已退休,兒子也已大學畢業、成家立業。我們安度晚年,家庭生活充滿了溫馨與幸福。
(作者退休前為河南省駐馬店市第三小學校長)
編輯/貢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