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耕杏壇七十載,她是“人民教育家”榮譽獲得者;數百萬字專著、數千節公開課,讓她的名字和語文、和教育緊緊相連。她是于漪。如今93歲的她,雙眼都作過手術,心臟曾八次驟停,“就只有腦子還行”,但只要一講到教育,她就“懷有一顆青春年少之時易于激動的心”。她是“教文育人”的代名詞,而她卻謙遜地說自己只是“草根教師”。
為了教語文,“解剖了上百頭牛”
1929年,于漪出生于江蘇鎮江。父親早逝,弟妹眾多,生活非常艱難。戰爭時期,她一邊逃難一邊求學。18歲時,于漪考入復旦大學教育系,師從曹孚、周予同等著名教授。她深感自己是那個時代的幸運兒,心懷感恩的她立志獻身教育事業,做好“中國人的教育學”。
? 1951年,大學畢業的于漪被分到上海市第二師范學校擔任歷史老師。她剛摸索出歷史教學的門道時,領導找她談話,語文組缺教師,要她“轉行”。“我不是中文系畢業的,所學高中語文都是文言文,老師不講究教學方法,學漢字用的是章太炎的注音符號,‘b、p、m、f’都不認識,怎么教?”于漪急了。領導卻只扔下一句:“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從此,每個夜里,于漪都與一盞明燈為伴,從語音、語法、修辭到文學史,硬是通過自學把大學中文系的主要課程“啃”了下來。她給自己立了規矩——教給學生的知識,自己必須真懂。
對于歷史類文章,她堅持“深挖九尺”,從作者資料到時代背景、思想內容,再到文本細節,反復推敲、琢磨。講《過秦論》時,她要求自己先熟悉秦漢史,備課用了20個小時。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解剖了上百頭牛”后,她自覺對語文教學游刃有余了。 然而有一天,她生出了挫敗感。她在課后和學生聊天,有位課堂上從不發言的男同學囁嚅道:“老師,我喜歡上語文課,您講得很好,可惜我學不會!”說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學生沒學會,我這個教師合什么格?自認為講得一清二楚,為什么學生不會呢?”一番反思后,她找到了癥結——忽略了人。在教學心得里,于漪寫道:“學習者是第一要素,沒有學習者就沒有教學。”此后,她要求自己“胸中有書,目中有人”,要走進每個學生的知識世界、生活世界和心靈世界。
講臺上,用生命在歌唱
“要想給學生一滴水,老師得有一汪清泉。”此后的執教歲月里,于漪不斷進取。每堂課前,她都悉心設計教學方案,怎么鋪開、怎么發展、怎么掀起高潮、怎么收尾……再把可有可無的內容去掉,做到“豐而不余一言,約而不失一詞”。
到了講臺上,于漪全情投入。上《最后一次講演》時,她從聞一多的《紅燭》讀起,通過背景渲染,推動授課層層深入;講《指南錄后序》時,說到文天祥“南鄉拜而死”,她眼含熱淚、聲音顫抖,學生無不動容。
教學中,于漪還增加了演示互動。講《賣油翁》時,她準備了一枚銅錢,讓學生直觀地感受通過銅錢孔“瀝油”的難度。學生既領會了“瀝”字之妙,又驚嘆老翁的絕技,進而領悟了文章蘊含的價值。
在學生眼里,于漪老師秀美典雅。預備鈴一響,她往教室門口一站,學生就像期盼節日一樣,期盼著她的語文課。一位1967年畢業的學生回憶:“離開學校之前,我們走過學校走廊時,于老師在講課,我們就將耳朵貼在教室后門上。聽好這堂課,我們就正式離開了。”
心中深厚的愛國情懷,讓她自然而然地把愛國教育、品德教育融入語文教學。她有一屆帶了兩個“差班”,便借助《共產黨宣言》等內容,引導學生意識到學好文化才能建設國家。從“要我學”轉變為“我要學”,最后這兩個班的學生全部考入大學,其中有9人被復旦大學錄取。
“既教文也教人。”于漪在上海教育界漸漸有了名氣。1977年,上海電視臺邀請她講一堂語文公開課時,她選了高爾基的《海燕》。那天,人們守在電視機前,爭相目睹這位語文老師的風采。感動之余,大家評價:“這是用生命在歌唱。”
就這樣,于漪被推上了公開課講臺,幾千節公開課講下來,她成為我國首批特級教師之一。1978年,面對當時教學大綱、教材不完善的情況,于漪根據多年的教學經驗,錄制了一批教學磁帶,這對全國的語文教師來說是極為寶貴的資料。接著,她又完成了“現代教師自我發展叢書”和《現代教師學概論》等著作,這些著作成為全國教師培訓的指定教材。1986年,在于漪的推動下,全國第一個教師學研究會成立了,她擔任會長,并提出:“我們要讓中國的教育在世界上有話語權!”
甘為泥土育春花
帶著神圣的使命感,56歲的于漪擔任了上海市第二師范學校校長。她把培養青年教師當作重大任務,提出“師帶徒”模式,親自示范教學。
她的身影常出現在青年教師的課堂。路遇大雨,渾身濕透,她就換上學校清潔工的衣服,端坐課堂聽課。聽完課,于漪還要參加評課活動,特級教師譚軼斌說:“于老師的評課就像‘點金術’,每一次都在我止步的地方給出指示牌。”
根據每個老師的特點,于漪還制訂了不同的培育方向。有位語文老師喜歡寫字,于漪建議他專攻硬筆書法,總結出規律后再教給學生。后來,這位老師成為當時上海唯一的書法特級教師。“當校長要海納百川,要培養教師,要對得起他們。”在于漪的帶領下,學校語文組一共出了7位特級教師,這在全國都屬絕無僅有。
? 1991年,已是中學語文教育名家的于漪收到一封求教信,這是江西的程紅兵老師寄來的。盡管素昧平生,于漪還是認真回了信。幾年后,程紅兵調到上海,工作不太順利。“鄉下人到大都市,有點水土不服。”于漪又寫信給他:“請到我家坐坐。”程紅兵忐忑上門,令他感動的是,討論語文教學時,于漪耐心細致,還不時問“你怎么想”。這種平等的態度,給了程紅兵莫大的鼓勵。此后,他做了于漪的關門弟子,35歲時成為上海市最年輕的特級教師。
? 多年來,于漪甘當鋪路石,培養出了三代特級教師,“帶教”100多名全國各地的青年教師、教學專家,其中不少人成為語文課改的中堅人物。而她自己也不斷探索,提出新理念,從“工具性與思想性結合”,到推動“人文性”寫入全國《語文課程標準》,再到“語文學科要德智融合”。在上海語文課程標準制訂和教材編寫上,她被稱為“定音錘”,是青年教師眼中“活的教育學”。
2002年,73歲的于漪退出一線崗位,但她繼續聽課、開講座,為教育土壤輸送養料。看著一批批年輕教師成長起來,她很欣慰:“用自己有限的經驗,幫助別人開花結果,是一種幸福。”
2019年,于漪獲“人民教育家”國家榮譽稱號。2020年,于漪教育教學思想研究中心成立。揭牌儀式上,年過九旬的她脫稿演講,聲音洪亮:“當我把生命和國家命運、人民幸福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永遠有力量!”
? 如今,于漪依舊滿懷激情:“如果下輩子還叫我選擇職業,我仍然選擇這永遠光輝燦爛、青枝綠葉的教育事業。”
(摘自《時代郵刊》潘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