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穰垛

綦德周

芒種一過，綠毯式的田野就泛黃。在農家勞作的人們，細數著一件件麥收工序，準備收獲了。

接著，家家戶戶的場院里，立即呈現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麥穰垛宛如那些可愛的“不倒翁”端坐在自己該坐的地方，挺著大肚、戴著斗笠好像向人們宣示，有我在，家里的糧倉就會豐盈。

20世紀80年代初，土地剛分到家家戶戶，一夜之間飯桌上突然換上了雪白雪白的“大餑餑”（白饅頭），農家人的臉上寫滿了笑意。茶余飯后，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議論，你家收了多少小麥？他家收了多少？有的如實相告，但也有一些好面子的人在收成上顯然是有些浮夸的成分。盡管有“吹”的成分，可也沒有人認真到跑到人家家里足斤足兩地稱，鄰居百家的面子是要維護的。維護歸維護，村里總有些人看不慣這種風氣。倒是西胡同的三爺爺一語中的：也不用去看，也不用去稱，看看他院子里的那幾個塊頭不高的麥穰垛，收成個什么樣就知道個大概。

對，看看那麥穰垛倒不愧是農家的一種預測收成的好方法。你家只一個小麥穰垛，當然不可能收獲過千斤小麥吧？

務農人的智慧讓人刮目相看。那是人民公社大集體時，生產隊的大場院里聳起了6個大麥穰垛。生產隊長笑嘻嘻地來到抽旱煙的三爺爺跟前：“三爺爺，您估摸一下咱隊里今年能收成多少小麥？”三爺爺嘴里吐出旱煙袋，在腳上磕了磕，站起身，走到場院矮矮的圍墻外，隨手掐了一根一米左右的葦子，去掉了葉子，只剩下赤條條的綠色嫩稈。然后，他來到其中的一個大麥穰垛跟前，用葦子稈量了一下高度，又量了周長和大約的直徑，然后，蹲在麥穰垛的跟前，左手點著右手的骨節紋，不一會兒工夫，他說：“看著這堆座，估摸著兩萬斤開外不成問題。”“兩萬斤？真的？”隊長似乎不相信能打這么多，不過臉上還是特別高興。咱這鹽堿薄地生產隊從來沒打這么多小麥。三爺爺留下句話：等曬完場你就信了。果然，不幾天曬好的小麥入庫，生產隊長自己親自來到磅秤前，一袋袋計量著，最后總數是二萬零八百多斤，真是神了！

我納悶，三爺爺識字不多，圓柱體、圓錐體的體積公式他肯定不會，可怎么能算出生產的糧食總量呢？

麥穰垛，下面是一個圓柱體和上面一個圓錐體結合而成的，它是把打碎或者壓碎壓扁的短麥秸草集中存放的一種形式。這麥穰垛外表看起來沒什么特別，胖胖乎乎，敦敦實實，笑笑嘻嘻的樣子。可是，你想垛一個周正的麥穰垛并非容易。因為麥穰短且又滑，麥穰之間摩擦力小，相互之間缺少牽扯拉力，所以，垛著垛著一不小心就塌了，前功盡棄。所以說，垛麥穰垛既有智慧，又有耐心、細心。

說起麥穰垛，還真沒有想到它與人們的婚姻扯上了關系。農村的姑娘找婆家先是通過媒人了解男方家的人品名聲，姊妹兄弟多少，再了解一下家里的經濟條件，然后，見面。等這些程序圓滿結束后，婚事基本就定下來了。可是，不知何時，不知誰家的刁鉆公主又提出看看未來婆家的麥穰垛。后來才明白，人家公主是一個草編高手，計劃結婚后把草編事業發揚光大！就這一件事，讓四鄰八疃的適齡適婚家庭又多了一件“麥穰垛”心事。當然，辦法總會比困難多，聰明的人總是有的，接著，村里的“麥穰垛”成了鄰居們“共有的”財產。

村里的人說，麥穰垛是有靈性的。是真的嗎？麥穰垛，主要部分成圓柱形體，頂部是圓錐體，平時用草苫遮擋風雪雨水。就這么一個整體，如果平時需要用麥穰，從哪里下手取拿？若取拿地方不妥，用不了多久，必然令這個“不倒翁”倒塌。但若方法正確，自是“終身”穩穩妥妥。那一次，我見證了喂牲口老人的做法，他提著一個大筐子，來到麥穰垛前，輕輕掀開草苫，在圓柱與圓錐體結合面之處取拿麥穰。老人告訴我，這樣轉著圈拿麥穰垛永遠不會倒。如果，你在草垛的根部取拿，把腳底下掏空，自會倒。你過日子也好，為人處世也好，自己腳底下不堅實，不實在，怎么在街坊世人面前站得牢、立得住？

時光荏苒，社會進步，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和農機化程度的提高，如今的麥收不再是昔日汗水的揮灑，而是變成了一道亮麗的欣賞收獲果實的瀟灑風景。昔日的麥穰，有的靜靜地躺在農田里，等待秸稈還田，有的立即打起了捆綁，送到了造紙廠。所以，在農村偶爾還可見到麥穰垛，但是極少極少了。如今，也沒有人再用它脫土坯了，喂牲畜、燒火的還偶爾可見。

麥穰垛有時像不倒翁，但它不是不倒翁。不倒翁不會倒，麥穰垛有自己的靈性和規則，不如它意了，就會自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