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小君
(湖南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位移事件指主體在某一特定的空間,沿著一定的軌跡移動,位移事件是人類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經驗活動之一。從認知的角度對位移事件的概念要素進行各種描述成為當今認知語言學最重要的話題之一。最早從事位移事件詞匯化模式理論研究的學者塔爾米(Talmy,2000)認為,一個位移事件有四個基本的概念成分:移動主體(figure),指相對于另一個實體而移動的主體;位移(motion),指運動本身;參照物(ground),指主體移動時所參照的實體;路徑(path),指主體移動的路線。簡單說,就是什么樣的位移主體(figure/who)、以什么樣的方式(manner/how)、經過哪里(ground/where)、移動了什么樣的(path/what)軌跡。例如:
(1)A toddler is toddling across the street.
一個剛學步孩子正蹣跚地走過街道。
盡管人類所有的語言可以把(1)這個簡單的位移事件分解成四個組成部分:一個剛學步孩子(a toddler/the figure)正蹣跚地(toddling/motion)走過(across/path)街道(street/ground),但是不同的語言在描述組成部分時會選取不同的詞法和句法手段,即語義層面的要素由哪種詞匯與句法結構表達層面要素映射,不同的語言之間是有差別的。塔爾米(Talmy, 2000:21)就此有詳細的闡述,他認為幾個語義成分的聯合可能是由一個單一的形式要素表達出來。更有甚者,不同種類的語義要素能被相同種類的形式要素表達出來。同樣地,相同種類的語義要素也可以由多種不同種類的形式要素來表達。
語言編碼位移事件的核心語義信息是不同的,有的語言如英語和荷蘭語的典型特征是路徑通過小品詞、詞綴等附加成分表達,位移的方式則通過動詞表達,而有一些語言如西班牙語和土耳其語的路徑通過動詞表達,位移的方式則出現在其他的地方。
(2)路徑通過小品詞表達。
English: An owlpoppedout.
Popped :manner-verb /方式動詞;out: path-satellite/附加語
(3)路徑通過動詞表達。
Spanish:Sale(path-verb)unbuho(= exits an owl)
根據塔爾米(Talmy,1991,2000)的理論,(2)表明路徑核心信息由動詞的附加語表達時屬于附加語構架語言(S-language),(3)表明路徑核心信息由主動詞表達時屬于動詞構架語言(V-language)。在這一理論框架中,塔爾米認為,漢語是很強的附加語框架語言。
塔爾米的位移事件語言類型二分法提出以后,斯洛賓提出了一種“均等”語言類型(equipollentlyframed language)以擴大兩分法。均等語言類型(E-language)位移事件中表達路徑和方式的語法成分的地位相等。斯洛賓認為,英語和現代漢語屬于不同類型的語言,英語為S-語言,現代漢語為E-語言。一方面,現代漢語可跟英語一樣屬于附加語構架語言(S-language), 其位移事件慣用一些表位移方式動詞;另一方面,漢語位移事件又因其豐富的背景描寫和每個位移動詞缺乏路徑信息而與西班牙語的類型相同,屬于動詞構架語言(V-language)。也有學者認為,如果漢語位移事件為連動結構,其詞匯化特征可用兩部分表示:一部分用來表示運動本身,另一部分用來表示路徑。兩部分的動詞似乎共同作用,盡管作用的方向不一致,產生漢語獨一無二的位移事件中方式動詞詞匯化和語言用法特征(Chen et al., 2009)。三種分類結構比較如下圖所示(Slobin,2000:110; Chen et al.,2009:1762):
(4)a. S-language construction type
[motion + manner] path ground
VERBfiniteSATELLITE NOUN
b. V-language construction type
[motion + path] ground manner
VERB NOUNVERBnonfinite
c. [motion + manner] [motion + path] ground
VERB VERB NOUN
斯洛賓(1997:439)指出,附加語構架語言(S-language)和動詞構架語言(V-language)的詞匯化結構不同類型體對說話者產生影響,在交流時他們會分別關注位移事件中的組成部分,有選擇性地使用敘事話語中的詞匯和句法結構。當我們把一種類型S-language 翻譯成另一種類型V-language時,我們一方面要盡量忠實于原文(S-language),另一方面要盡可能讓譯文順應譯入語(V-language)的語言特點。分析譯文有助于了解語言使用者是怎樣在譯入語中重新組織和映射各個語義成分,同時又能盡可能保留原語特色。
斯洛賓(2005:119)指出:“英語原文在方式動詞和路徑信息表達更復雜時,譯者要面臨如何編排這些路徑和動詞信息,是否保留原文中所有與漢語不一樣的地方。”例如:
(5)He stillwanderedon,outof the little high valley,overits edge, anddownthe slope beyond.
位移事件由一個方式動詞wander和三個表示路徑的小品詞out、over和down表達。如果把這句話翻譯成相同類型的語言(S-framed language),基本上可以保留同樣的類型結構,(6)是該句荷蘭語的譯文。
(6)Hij zwierf verder, het kleine hoge dal uit, over de randd en daarachter gelegen hellingen af.
[Hewanderedfurther,outof the little high valley,downoverthe edge and the slopes lying beyond.(Slobin, 2005:119)]
但是,如果該句翻譯成不同類型的語言(V-framed language)我們就會看到不同的類型結構。例如:(7)Il continua d’avancer au hazard, sortit du haut vallon, enfranchit le bored et descendit la pente au-delà.
[Hecontinuedtoadvanceaimlessly,exitedfrom the high small valley,crossedthe edge of it anddescendedthe slop beyond.(Slobin, 2005:120)]
法語譯文(7)表明,原句中的每一個路徑信息分別翻譯成了相應的路徑動詞,而方式動詞通過翻譯成狀語表達出來。
近年來,學界從認知的角度研究英漢位移事件類型成果豐碩。無論是對漢語位移事件類型歸宿的討論,還是對英漢位移事件結構表征進行對比研究,其出發點或目的往往在于探討英漢語言類型差異,而這種差異在語言實際使用中是否得到體現,以怎樣的方式體現,其體現程度如何還有待進一步研究。本文以《霍比特人》這部英文小說的第六章為研究主體,對比這一章中主要位移事件英語原文及其漢語翻譯,探討英漢位移事件類型差異的在該翻譯文本中的表現。
本研究擬比較英文小說《霍比特人》第六章中位移事件及其漢語譯文。對位移事件的位移動詞、路徑、參照背景以及其他位移方式表達方式進行分析比較。我們試圖討論幾個問題:第一,譯者采用了什么樣的翻譯策略處理位移事件中各組成部分的信息?第二,這些翻譯策略能否用英漢位移事件類型差異解釋?第三,英漢位移事件類型差異的認知理據是什么?
英文原文語料為英國作家約翰·羅納德·瑞爾·托爾金(J.R.R.Tolken)所著小說《霍比特人》(The Hobbit)的第六章,譯文語料是吳剛翻譯的、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霍比特人》(2017年版本)。我們共選取了29個包含位移事件在內的英文語篇片段及其中文翻譯。
在30個包含位移事件英語片段中,共找到29個位移動詞。這些位移事件相對應的中文翻譯也被標注出來。每一個位移事件標注的變量由以下幾個部分組成:位移動詞的類型、位移動詞的結構、路徑信息的表達方式以及其他表達位移方式的手段。
3.2.1位移動詞
為了考察英漢不同類型的位移動詞使用頻率和差異性,檢驗中文翻譯是否忠實地再現了英文原文,包含著29個英語位移動詞的漢語譯文也標注出來,根據其意義標注為表方式的位移動詞、表路徑的動詞以及中性動詞。譯文中存在而原文中沒有對應的位移動詞也被標注出來。(8a)中英語原文僅含有一個位移動詞(dash),其后緊跟三個附加語(through、out和down),(8b)中譯文出現了三個位移事件,六個位移動詞(殺、沖、跑、過、出和到),其中有兩個方式動詞,一個中性動詞,三個路徑動詞。
(8)a. 1001batill we haddashedthroughthe gate-guards, out of the lower door, and helter-skelterdownhere.
b.……然后我們就一路殺過守衛,沖出矮門,慌里慌張地就跑到這兒來了。
[1001ba afterward, we thenkillour waythrough(cross) the guards,dash(and)exitthe front door,run(and) arrive right here.]
盡管動詞“殺”是中性動詞,但當這個動詞與其后的路徑動詞組合在一起時,它就有了方式意義,即以“殺”的方式經過(kill one’s way through),因此也把它歸于位移事件類動詞。
3.2.2位移動詞結構
漢語中有八種可能的動詞結構,其中Mverb+Pverb的結構較為常見(Chen et al., 2009)。我們對譯文中的位移動詞結構也進行了標注以驗證這個結論,進一步考察英漢語的類型差異。比較以下英文位移事件動詞結構與其漢語譯文句子的結構。
(9)He stillwanderedon,outof the little high valley,overits edge, anddownthe slope beyond.
位移動詞結構:Mv(wondered)+Ps(out)+Ps(over)+Ps(down)
(10)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出了狹窄的山谷,越過了山谷的邊緣,往山坡下走去。
位移動詞結構:Mv+ Mv-Pv+ Mv-Pv+ Mv-Dv(9)中的位移結構由一個位移動詞與其后三個表路徑的附加語組成,翻譯成漢語之后,原文一個位移事件變成了四個位移事件,分別標注成四個位移動詞結構。
3.2.3路徑短語
在標注位移動詞的同時,我們也對表路徑信息的短語進行了標注,標注內容包括位移主體移動的出發源頭,經過的媒介以及進發的目的地。每個路徑是出現在動詞前還是動詞后也進行了標注。(10)中每個位移事件的路徑信息可以標注如下:
a. [Pre + G(ground)]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b.[Post + G ]走出了狹窄的山谷
c.[Post + G ]越過了山谷的邊緣
d.[Pre + G]往山坡下走去
3.2.4其他描述位移方式的表達方式
除了標注位移方式動詞外,我們還對其他描述位移方式的手段進行標注,這些表達方式主要有副詞、副詞短語以及補充額外位移方式的狀語從句。
(11)a.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又朝前走了幾步。
b.他們一瘸一拐地勉力前行著。
c.他們必須撥開正好高過霍比特人頭頂的茂密生長的羊齒蕨葉子,才能艱難前行。

表1 英語位移方式動詞漢譯對照表
3.3.1位移動詞的使用情況:“類符”數與“形符”數
就位移動詞的使用情況我們從兩個層面進行了分析。首先,我們以英語中29個表方式的位移動詞為考察單位,找出其在漢語中的所有對應的單位(包括表方式動詞、路徑動詞、中性動詞以及其他描述位移方式的手段),以考察譯者處理英語中位移方式動詞的方法。

表2 英漢位移方式動詞類符數、形符數統計
從上面的表格來看,英語中的位移方式動詞與其漢語譯文之間并不是完全的一對一的對應關系。29個不同類型的位移方式動詞翻譯成了19個位移方式動詞。盡管僅僅從英漢“類符”比(19:29)與“形符”比(43:48)中我們不能明確地指出英漢位移事件屬于不同的類型,因為其位移方式動詞多樣性不同,但是仔細考察英漢語中位移方式動詞本身詞義的“豐富度”,我們發現了很有趣的結果:在29個英語位移方式動詞中,只有八個動詞(僅占27%)是Slobin所指的描述日常最基本運動模式的“第一層級動詞”(firsttier verb),而漢語譯文中的比例接近74%(第一層級動詞有14個)。例如,英語中的四個動詞“wonder”“creep”“step”“march”都譯成了漢語動詞“走”。
其次,對29個英語位移方式動詞在譯文中對應的其他位移事件動詞,我們也進行了標注。如下表所示。

表3 漢語譯文中位移方式動詞及其頻率統計
統計結果顯示漢語譯文中位移方式動詞的類符數是20個,低于英語原文中的方式動詞類符數,形符數為61個,遠高于英語原文形符數(48個)。此外,我們對漢語中路徑動詞也進行了標注,見表4。

表4 表漢語中路徑動詞及其頻率統計
這里類符數12個,形符數47個。
如果漢語不是S-language,而屬于“均等”語言類型,即其方式動詞和路徑動詞地位“均等”重要,共同作用,形成manner(verb)+ path(verb)結構,那么譯文中路徑動詞與方式動詞起“均等”作用;其次,譯文中就會出現更多的方式動詞(形符數增加,但不一定是類符數增加),因為英語中單獨的方式動詞(M)、路徑動詞(P)甚至是路徑附加語(p-s)都有可能翻譯成(M+P)結構。例如:
(12)a.M+p-s(English) ——→M+P(Chinese)
climbedoutofthe tree1001ba ……爬下樹……
b.1001bap-s(English)——→ M+P(Chinese)
1001baoutofthe lower door1001ba……沖出大門……
以上圖表統計數據也證實了這一結果:第一,漢語位移方式動詞的種類不如英語多(漢語類符數20,英語類符數29),這是漢語與英語S-language的差別之一。第二,漢語譯文中出現了更多的方式動詞,形符數增加(漢語形符數61,英語形符數48)。第三,漢語譯文中路徑動詞形符數為47,接近方式動詞形符數(61),占整個位移事件動詞的43.5%,證明了漢語方式動詞和路徑動詞地位并重。
3.3.2位移動詞結構
我們對29個英語位移事件的漢語譯文位移動詞結構也進行了標注,表5顯示英語中的位移方式動詞的信息在譯文中基本得到保留,57.7%的位移動詞結構屬于M+P。如果考慮中性動詞后接路徑動詞的情況,這個比例接近62.3%,這顯示了譯文中路徑動詞頻率很高。而且,圖中M+M的結構中隱含的路徑信息可以提取出來,如表5所示:

表5 漢語位移動詞結構頻率統計

結構 個數 百分比% 小計M MD 2 3.1%M 14 21.8%P+D PD 2 3.1%P 1 1.5%4.6%N N+P+D 1 1.5%N+P 2 3.1%4.6%N 1 1.5%總共 64 100%
(13)a. 滑落=滑下+落下
b.奔逃=奔離+逃離
c.滾落=滾下+落下
d.跌落=跌下+落下
兩個方式動詞共用相同的路徑動詞,M+M的結構可以看成是M+P結構的一種變體,如果考慮這種變體,那譯文中M+P結構所占的比例接近63.9%,即方式動詞與路徑動詞并重的情況很常見。
3.3.3路徑信息描述

表6 路徑信息頻率統計
英語原文與漢語譯文中的位移事件從句中路徑信息分布總量所占百分比不相同,英語稍微高一點(68.6%:60.9%);兩種語言中大部分的位移事件從句中只帶一個路徑信息成分,二者所占百分比非常接近(60.4%:57.8%);英語中后面帶兩個及以上路徑成分的情況比漢語多(8.2%:3.1%);漢語中沒有帶三個路徑信息成分的情況。以上數據似乎不能判斷譯文的特點:究竟是向英語源語(S-language)靠近還是更接近目的語漢語(V-language)。有學者認為,漢語在路徑信息分布情況上更接近西班牙語(Vlanguage),而不是英語(S-language)(Chen et al., 2009: 1762)。但他們比較的是英漢語作為獨立源語而存在的類別,我們這里比較的是英語源語及其目的語漢語翻譯文本,譯本作為翻譯的產物有其獨特性,譯者在翻譯時既要忠實原文(S-language)又要讓譯本盡量符合目的語特點,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譯文,使其既不同于二者,又與二者有相似之處,表6統計數據證明了這個結論:英語漢語含有一個路徑信息結構的成分百分比非常接近,但路徑信息總量所占百分不同,且含有兩個及以上的路徑成分百分比相差很遠。
3.3.4其他位移方式的表達方式
除了使用方式動詞外,英漢兩種語言還都使用其他表現手法來表達位移事件的方式信息,但是這些表現手法的作用是不一樣的。漢語譯文中大部分用來“彌補”方式動詞在翻譯中失去的或者由于使用第一層級動詞而被“泛化”了的信息。例如,英語中的方式動詞“wander”“creep”“march”都被譯成了“走”,添加的副詞用來修飾動詞,目的是彌補失去的方式信息。例如:
(14)a. wander(漫無目的地)adv走
b. creep(小心地)adv走
c. march(大步)adv走
英語中其他表現手段的主要作用是給方式動詞增加方式信息量。
附加語構架語言與動詞構架語言翻譯方式信息的方法很明確。附加語構架語言因為有很豐富和多樣的方式動詞,傾向用動詞翻譯表方式的信息;動詞構架語言因其大部分動詞是表路徑信息,方式信息傾向由副詞,副詞短語或者從句來表達。英語原文中的方式動詞大部分都被翻譯成方式動詞,這表明漢語與英語附加語構架語有相同的特點,即方式動詞顯著,然而就其多樣性和豐富性來說,漢語不如英語,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英漢位移事件中方式動詞以外的其他方式表達形式的作用不同。
有學者指出,漢語除了方式動詞外,其他表達方式信息的形式全部用來修飾方式動詞(100%),而在英語和西班牙語中,這些其他表達形式僅有一部分修飾方式動詞(所占比例分別是73%和39%)(Chen et al., 2009)我們的統計數據顯示,48個英語位移事件中有九個位移事件至少有一個替代方式動詞的形式,占總數的18.7%;漢語的中比例為24.5%(61個中有15個)。這兩個數據較接近,也許不能說明英漢語在使用其他替代形式上的差別。但是進一步研究表明,漢語中15個其他替代形式中有10個是修飾第一層級方式動詞(占66.7%)的,而英語沒有一個替代形式起到這個作用。
附加語構架語方式動詞顯著并不僅因為其方式動詞豐富且類型多樣,還在于該類型語言偏愛選擇動詞編碼方式信息。因此,在這類語言中,大部分替代方式動詞的形式主要用來增加方式信息,以豐富內容的表達。斯洛賓(Slobin,2004)認為,動詞構架語言方式動詞突出是因為路徑信息由動詞完成,方式信息經常被“忽視”或者要表達出來“代價高昂”。漢語雖然方式動詞也多(中等程度的突出),但是與方式動詞特別顯著的英語相比,其方式動詞儲備量較少,類型也不夠豐富。英譯漢時,方式動詞常常有被“泛化”的趨勢,失去其生動性和豐富性,用方式動詞其他替代形式的主要作用是修飾第一層級方式動詞,以彌補或者強化失去的方式信息。
英譯漢時,譯者處理復雜路徑信息的方法與動詞構架語言編碼位移事件核心語義信息的方式相同,即路徑核心信息由主動詞表達,且整體而言,每一個位移事件從句中路徑成分和背景成分較少。翻譯時英語中的每一個路徑成分有可能被翻譯成漢語的方式動詞,路徑動詞,或者以方式動詞+路徑動詞的結構呈現,這樣譯文就會呈現多個位移事件的結構,而不是呈現一個位移事件后面緊跟多個路徑成分的結構,其位移事件對應的背景成分也因此而減少。
路徑信息可能被明確地表達出來也可能隱含著(14b,c)。譯文中67%的位移動詞結構中路徑信息被明確地表達出來了(14a),33%的被隱含起來,路徑信息由“朝著某一個方向/地方”表示,即位移物體從某個地方移到某個不明確的地點。例如:
(15)a.他就這么想著,就鉆進了山谷的灌木叢中……
b.……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又朝前走了幾步……
c.……往山坡下走去……
以上的例句展示了譯文中放置路徑信息的兩種基本的方式:放置在位移動詞前面或者后面,放置在后面時,意味著位移動作的完成;放置在前面時,表示動作的連貫性,說明位移事件正在進行或還沒有完成。
我們以下面的英語位移表達方式及其漢語譯文比較為出發點分析漢語位移事件的類型。
(16) He stillwanderedon,outofthe little high valley,overits edge,downthe slope beyond1001ba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出了狹窄的山谷,越過了山谷邊緣,往山坡下走去……
我們對比了例(16)中霍比特人位移軌跡的英語(S-language),法語(V-language)和漢語的表達方式。漢語似乎與英語和法語都有相似之處,同時也有與它們的不同的特點,表7展示了三種語言同樣表達方式不同語言構成成分。英語和法語的例子取自斯洛兵(Slobin,2005:7),漢語的例子由作者整理。

表7 位移事件類型結構比較(英語、法語和漢語)
附加語構架語言傾向于的將位移方式編碼在一個動詞里,后面緊跟多個路徑成分和主體移動的背景信息。漢語的位移信息也是由動詞表達,就這一點而言,漢語似乎與英語相似;但漢語的路徑和背景信息的表達似乎與法語相似,即每個位移事件從句中所含的路徑成分和背景成分很少。尤為重要的是,漢語中有大量的路徑動詞,也就是說漢語中方式動詞與路徑動詞并重,它們在位移事件概念生成和詞匯化過程中的作用都很重要。因此我們得出結論,漢語既不是附加語構架語言也不是動詞構架語言,而是斯洛賓提出的一種“均等”語言類型。
我們認為,英語位移事件的附加語構架語類型和位移事件漢語的“均等”構架語類型的差異,以及漢語路徑動詞大大多于英語的差異說明,英語和漢語在處理位移事件時存在識解(construal)方式(Langacker, 2008)的差異。英語傾向于對位移事件信息進行整體掃描:因為英語一個動詞串起一系列的移動事件,把幾個連續的位移事件看成一個整體,凸顯了英語的靜態性特征,位移的差別只依賴于不同的路徑動詞。而漢語傾向于對位移事件信息進行順序掃描:因為漢語位移事件中涉及兩個及以上的路徑時,位移事件被分解,按照先后順序進行掃描,構成不同的位移事件,更凸顯漢語位移事件的動態性特征;同時,翻譯中的位移動詞也可能豐富多樣,顯得更為細致生動,產生更深刻的印象。
位移事件詞匯化模式理論從塔爾米的兩分法發展到斯洛賓的三分法,為研究位移事件語義層與語言表達層之間的映射關系提供了重要的見解。盡管對附加語構架語(如英語,荷蘭語)和動詞構架語言(如西班牙語、土耳其語)之間差異的研究較多,但是針對漢語的研究還不多見,其原因或許在于很難定性漢語中路徑信息表達方式:究竟是把它看成附加語(這樣漢語就屬于S-language)還是路徑動詞(這樣漢語就屬于E-language),我們認為這是給漢語類型準確定性之前要明確的事情。但通過觀察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怎樣再詞匯化漢語位移事件,我們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為判斷漢語類型提供一定的思路。本研究的結果顯示我們支持斯洛賓(2004)的部分結論:第一,漢語與英語一樣方式動詞顯著,但在其多樣性和豐富性上不如英語;第二,漢語的位移動詞詞匯化類型既不屬于附加語構架語也不屬于動詞構架語,且因為大多數的位移結構屬于M+P的形式,所有漢語屬于“均等”類型語言,這與斯洛賓等學者的結論相同。同時,英漢位移事件形式表達類型的差異來自它們在識解方式上的差異:英語傾向于對位移事件信息進行整體掃描,凸顯了英語的靜態性特征;漢語傾向于對位移事件信息進行順序掃描,更凸顯漢語位移事件的動態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