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車

上海/孫紅美

林東成萌生讓父親將那輛紅色平板小貨車換成同學王東燁家那樣的小轎車的想法，是在他8歲那年的冬天。

那天早上，寒風刺骨，還下著暴雨。父親林志國和往常一樣開著他的紅色平板小貨車送林東成上學。

校門口，林東成看到了和電視里一模一樣的黑色轎車，驚艷了他。從車里走下來的一個小男孩，背著一只他夢寐以求的酷炫的迪士尼書包。

林東成住的那座風景怡人的祖傳宅院，到父親林志國手上已經傳了六代。院子前方30米處有一條常年奔流不息的烏陽河，河水湍急。宅院灰墻綠頂——屋頂上爬滿了綠藤。那輛紅色平板小貨車總是停在屋子的前院，車廂長3米，由于使用時間過久，外層的紅漆已層層剝落。紅色貨車購于林東成剛出生時，林志國用積攢的錢買來用于運送農作物去外市售賣。林志國性格內斂，不愛與人交談，唯一的愛好就是讀書看報。從林東成記事起，父親林志國常做一件事——一閑下來就躺在后院的竹藤椅上閱讀。后院擺滿了壇壇罐罐，里面栽種著種類繁多的花，在不同的季節競相開放。林志國斜躺在藤椅上，手里拿著一張報紙或一本書，報紙有時是《參考消息》，或者是《新聞晨報》，書則是一些小說和哲學書。藤椅旁立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放著一杯溫度恰好的水。

林東成的性格與其父恰恰相反，他總想出一點風頭，可是，能讓他出風頭的事太少。上學時他成績中上，不拔尖，考個大學中不溜。以往寒暑假，父親會讓他幫忙賣貨，這幾年有專人上門收貨，所以，他常與一群已經畢業的同學聚會閑聊，此外整日無所事事。父親對他卻從無怨言，有空他就讀他的報，看他的書。

林東成不止一次地向父親提出買一輛新車，理由是去市里找工作有車方便，但他父親置之不理。

一天晚上，當父親開著那輛嶄新的黑色紅旗出現在前院，林東成看著車輪緩緩滑過，在院子里濕潤的泥土上印出一條條凹痕時，他欣喜若狂。

“爸，讓我開出去兜兜風吧。”他迫不及待地走向父親。

“明天吧。你先把那輛紅色平板貨車開到收舊貨車的王叔那里去。”林志國將車停在前院，下車關好車門，將兩把車鑰匙放到兒子手上。

那天晚上，林東成一想到第二天他就能開著新車出現在伙伴們跟前，激動得無法入眠。他眼前浮現出年少時的王東燁，這個從小上學、放學轎車接送的同桌一直讓他羨慕不已，以至于他提出獨自上學，其實他是不想鉆進父親的紅色平板小貨車。還有一件事讓他一直耿耿于懷。一次學校組織秋游，校車不夠，部分同學由家長送往目的地狼山。同桌王東燁主動邀請林東成和班花林美坐他家的車。林美是林東成的暗戀對象，可那次秋游后，林美和王東燁玩得近了。如今，林美和王東燁的婚禮即將舉行。

第二天，太陽鉆出灰蒙蒙的薄云，露出淺黃色腦袋時，林東成早已起床站在轎車旁躍躍欲試。父親林志國已經吃完早飯，習慣性地走向后院，坐在他的那張竹藤椅上看他的書報。

林東成隨意扒拉完兩口飯，興沖沖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鑰匙輕輕轉動，腳下一踩，發動引擎，車身啟動，車輪緩緩往前滑動。他想象著上街遇見林美、王東燁還有那些同學的場景。他決定，中午他要請他們吃一頓飯，他順手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錢包，咦，錢包忘了。他趕緊下車奔向自己的房間。

當他揣上錢包興致勃勃地回到前院時，發現那輛黑色紅旗車竟然不見了，他愣了半晌，恍然大悟——自己剛才急于下車忘了拉手剎。

“完了，完了。”他嘴里嘀咕著，下意識地感覺車可能溜進了烏陽河，他狂奔向烏陽河。烏陽河的河水此時已經浸過車身，車頂正被慢慢淹沒。

當他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向后院正在看報的父親，他哀號著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父親林志國，出乎意料，林志國靜靜地聽完，沒有轉身，只是身子微微坐直，背對著他，緩緩地開口道：“這樣啊，那你把那輛紅色平板貨車再從王叔那兒開回來吧。”

小說寫的故事比較特別：兩代人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差異很大。兒子看不起那輛陳舊的板車，對黑色的紅旗非常向往。紅旗轎車落入水中時，兒子驚慌失措，而父親在大的變故面前，卻非常沉穩。小說突出之處，是風波突起，設計了一個黑色轎車落水的細節，使情節發生了陡轉，從而打破了平鋪直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