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情結

趙倡文

小時候，我很喜歡過端午節，因為端午不僅有好吃的粽子、油炸菜角兒、糖三角兒，而且此時新打的小麥已經入倉，望著那火辣辣的太陽，想著豐收的景象，家家的大人都會慷慨地舀上一斗新麥，換上幾個大大的西瓜。吃著西瓜，聞著門上艾葉的香味，這樣的端午節對孩子們來說是何等的幸福與滿足！

可我也有煩惱的事，那就是端午節當天小孩子都要系花花線。那紅紅綠綠的花花線，女孩子系在手腕上、腳脖上，是很好看，可我是個男子漢，祖母和母親竟非要我系這玩意兒！真是討厭。

祖母很是耐心，見我噘著個小嘴，邊給我的手腕系上用五色線搓就的花花線，邊和我說，花花線避邪，長蟲、毛毛蟲見了不敢咬。系完花花線，祖母照例要拿一個裝著雄黃酒的碟子，用手指蘸上一蘸，輕輕抹在我鼻子下、肚臍眼兒上和肛門周圍。聞著那股怪怪的味道，我剛想反抗，祖母就說，長蟲、毛毛蟲最怕雄黃酒了，過罷端午，它們就開始活動，專往小孩子身上有眼兒的地方鉆，你整天在地上耍，就不怕它們鉆到你的肚里去？聽罷，我便乖乖投降讓祖母抹上去，至于花花線，大概過完晌午就沒了蹤影。

后來，我慢慢長大，聽說了白蛇和許仙的故事，我開始討厭端午節，心想：不過節，就不會有雄黃酒，沒有雄黃酒，白蛇也許就不會被那老法海所害。不過最讓我討厭端午節的，還得從我最愛吃的油炸菜角兒和糖三角兒說起。

油炸菜角兒和糖三角兒，是用燙面做的。所謂燙面，就是用滾沸的開水來和面。和好的面軟軟的，透著淡淡的金黃色和若有若無的面香。菜角兒里的餡兒由豆腐、黃豆芽、粉條、洋白菜等做成，包好后是個彎彎的月牙形。而糖三角兒里面包的是白糖或紅糖，形似三角形的三個角，油一炸，里面的糖便化開了，咬一口，糖順著嘴角往下淌，那個過癮勁兒就甭提了。

菜角兒和糖三角兒雖好吃，但因此而起的風俗，卻令我十分煩惱——還不到端午節，便有人家開始炸菜角兒和糖三角兒了。炸好后，要給自己的本家和關系不錯的鄰居分別送幾個過去。而本家或鄰居，在自己炸的時候，也要回送過來。稍稍長大后，這送菜角兒和糖三角兒的活兒就落到我這個腿輕腳軟的小孩身上了。

端著碗，走在路上，我總想，自己家做自己家吃該多好呀！何必要你送我、我送你，麻煩不麻煩？尤其是當自己家今年炸得早，記不清去年人家送給自己家幾個時，還要苦思冥想地去勞神，只怕送少了鄰居們說自家小氣，這又何必呢？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不樂意，祖母跟我講這是家鄉多年來的習俗，能增進鄰里之間的情誼。那時我并不理解這話的含義，只是在祖母的催促下不得已年復一年地送著。可送著送著，我走出了家鄉；送著送著，祖母老了；送著送著，再也不送了……人們好像已經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了，真的在端午節這天，只在自己家里吃自己做的或買的菜角兒與糖三角兒了。

今年的端午節，我和妻子來到了女兒家，第一次在大都市里過節，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偌大一個小區竟沒有一戶人家插艾條，也沒見有人家炸菜角兒。就在我惆悵時，妻子忽然說，今天我們炸菜角兒和糖三角兒吧？妻子并不知道具體該怎么做，因為在這之前，總是岳母在做，自從岳母去世后，家里已經十幾年沒人再做這道美食了。妻子打電話回老家，詢問年長者，聽著她那誠懇而急切的語氣，我猛然發現，原來，我們也已經是爺爺奶奶輩的人了。

年齡大了，怎能不愛端午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