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錯覺對村民留用地安置意愿的影響
——來自廣州市438個村民樣本的經驗證據

李明璐，李景剛，2，鐘愛嘉，陳澤淦，李穎妍

（1.華南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2.自然資源部華南亞熱帶自然資源監測重點 實驗室，廣東 廣州 510642）

1 引言

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土地價值日益顯現，征地制度與現實的矛盾也日益激化，地方政府為解決征地矛盾而創新了安置補償制度，留用地制度應運而生[1]。留用地制度保障了被征地農民的長久生計[2]，也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發展[3]。但是，留用地政策的執行卻遠非預期的那般順利。自20世紀90年代起，作為全國率先踐行留用地制度的廣東省就已先后制定并出臺了一系列相關政策文件，然而自留用地政策實施以來，欠賬率高達59.52%，廣州市尤為突出。這不僅造成了“用地緊張”和“留而不用”的尷尬局面[4]，也導致村民的生計和合法權益無法得到有效保障，加深了其對政府的刻板印象[5]。

自2002年起，不少學者針對留用地存在的問題從不同角度提出了解決方案。首先，從制度、政策層面，有研究指出應制定地方性法規、創立法律管理制度對留用地進行統一管理，同時應明確留用地的用途、產權管理規定，重視公眾的參與權[6-7]；而吳框框則認為應該轉換制度本身的方向，將留用地制度替換成留用物業制度[8]。其次，從規劃角度，劉永紅等認為應規范化留用地的規劃管理，做好近期建設規劃、督促土地評估工作、嚴控工作流程[9]；也有研究指出留用地各階段規劃應各有側重，以通過規劃管理解決留用地困境[10]。再次，從安置模式方面，金曉斌等[11]、張占錄[3]都認為安置模式應該因地制宜，不可盲目照搬，并提出了完善安置模式的具體思路，包括權屬界定等方面。然后，從法學視角，王惠提出為了保障失地農民的發展權與長久生計，留用地安置的政策應該兼具正當性、合法性與公平、效率[12]，有研究也提出要強調政策的公正，因此認為應規范公共利益的內涵界定，以制約政府的征地范圍[13]；而為了給頂層制度設計的優化提供方案，羅偉洲提出應該以留用地使用權物權化作為完善當前留用地安置制度的主要路線[14]。最后，從開發利用角度，有研究提出應鼓勵村集體經濟組織進行股份制改革，從源頭解決問題[15]；謝理等則將研究視角投向了新型留用地開發模式，提出須通過探討新模式來激發留用地的潛能，并最終實現多方共贏[16]；而在選址、產業發展方面，黃雯欣提出應該通過優化審批流程和開展專項調規來進行科學引導，使留用地高效利用[17]；基于國土空間規劃背景，梁印龍等提出開發模式與國土空間規劃管制的創新聯動才能使留用地土地發展權得到釋放，保障農民的利益[18]。

綜上所述，學術界對當前的留用地困局顯然已達成了共識，只不過研究的視角、方法有所區別，由此提出的對策建議也各有千秋，這為留用地安置的制度設計和政策完善提供了寶貴的經驗。當然，也應清晰地看到，已有研究多囿于“問題—對策”的邏輯思路，對留用地困局的形成機制的研究仍略顯不足，留用地安置困局仍未有效破解。隨著土地決策過程中的直接參與者——村民的主體性作用日益受到學術界的關注[19]，學者們意識到農戶的認知水平在其土地利用決策中發揮了重要作用[20]。然而，由于村民的有限理性，并受制于先驗知識和情景約束，難免會產生認知錯覺[21]，這不僅體現在稟賦效應的存在，使村民抬高其對宅基地價格預期，從而抑制其宅基地退出意愿[22-23]，也體現在農地流轉中農戶認知幻覺所引發的交易費用阻礙[24]；同時也體現在損失厭惡作用下，農民心里對土地的錨定價值過高導致土地征收和宅基地退出障礙[25-26]；此外，土地征收過程中某些執法不當或強權執法行為導致農民對政府產生的“根深蒂固”的負面刻板印象[27]，也是表征之一。不難發現，村民的認知偏差客觀上普遍存在，難免會對留用地安置決策過程產生影響，這就為留用地安置困局的形成機制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角和一種可能的解釋。因此，本文擬從村民認知錯覺切入，基于認知心理學理論，對村民留用地安置決策行為進行深入分析和驗證，以期為留用地安置困局的突破提供一個優化方向和政策支點，為實現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奠定基礎。

2 機制分析與研究假說

認知錯覺通常是指人們在利用信息資料從事推理、判斷、決策等認知活動時，經常無視或違反邏輯規則與統計原理所犯的系統的錯誤或偏差[21]。當村民受個體稟賦和外部環境的影響，對信息的識別和認知有限，繼而導致個體判斷和實際情況存在不同程度的偏差[28]，并對村民的留用地安置決策行為產生影響（圖1）。

在村民看來，世代耕種的土地是一種傳承的祖業[29]，因此在目前穩定的土地使用權制度環境下，村民對土地的強烈占有欲使得土地成為村民長時間穩定持有的物品。當村民可長期穩定使用土地時，便會自主建構產權知識，賦予土地使用權以土地所有權的象征意義，即存在產權認知錯覺，土地私有化傾向凸顯[30]。而留用地同樣附帶著“祖業”屬性，因此，村民會認為留用地所有權歸屬于自己或村集體。由于稟賦效應的存在，村民往往會對留用地賦予更高的價值評價[24]。同時，因為損失厭惡的普遍存在，村民會針對留用地的使用提出需要更高價值補償的要求[24,31]。因此，村民往往更傾向于“自己”土地的使用能利益最大化或補償最大化。正是由于產權認知錯覺、稟賦效應和損失厭惡的存在，村民對留用地使用的價值補償要求與政府的安置方案難以達成一致，從而造成了留用地安置困境。故本文提出假說1：產權認知錯覺將抑制村民對留用地安置方案接受意愿。

錨定效應無處不在。由于暗示與啟發效應，村民對留用地的價值判斷往往會選擇性激活其生活記憶[31]，如周邊土地出讓價格、宅基地價格、土地征收補償價格等，并以此作為留用地價值的參照物。但由于信息閉塞，部分村民甚至存在無參照錨值的情況[28]，只能憑日常生活經驗產生內部錨值，用于留用地的價值判斷[32]，如周邊房價等，顯然錨值偏高。正如阿莫斯所提出的“調整—錨定”估值策略[31]，在不確定情景下，個人的判斷與決策會向初始信息——“錨”的方向接近，并基于相關信息不斷調整，然而由于初始“錨值”過高或過低，且人們為節省認知資源往往調整會過早結束[33]，這導致調整不足[32]，從而產生估值偏差[33-35]。已有研究和預調研均表明，村民在土地價值判斷時往往會選定較高錨值[25]，即便給予了價值暗示（預調研中設置了一系列參考錨值），也會由于調整不足導致村民最終仍舊對留用地價值給予過高評價，由此割裂了村民對留用地的安置預期與政府的留用地安置方案，造成當前留用地安置困境。故提出假說2：價值認知錯覺抑制村民接受留用地安置方案的意愿。

村民對村委和基層政府的認知過程中，存在一定的認知定勢[36]，因此，受既有政府印象的影響，對村委和基層政府往往產生了負面刻板印象[27]與認知偏差[37]。因此，村民“天然地”認為基層政府和村委擬定的留用地安置方案沒有完全考慮村民的切身利益，并將利益的損失歸咎于基層政府失職或監管不力，因而進一步降低了對政府的信任[38-39]。實際上留地安置作為一項征地補償措施，發揮著保障失地農民長久生計的作用，但當村民對政府形成負面刻板印象時，繼而會對政府信任不足，自然也就抵觸政府擬定的安置方案，從而阻礙了留用地安置工作的順利開展[26]，造成當前留用地安置困局。故提出假說3：政府負面刻板印象抑制村民接受留用地安置方案的意愿。

綜上，正是由于稟賦效應、錨定效應、刻板印象的存在，村民對留用地的產權、價值以及政府形象產生認知錯覺，或因損失規避，或對留用地價值預期過高，或對基層政府不信任，從而促使村民對留用地的安置期望與政府的留用地安置目標難以形成共識，造就了當前留用地安置困境[40]。

3 研究設計與數據來源

3.1 模型設定

本文中，因變量（Y）為留用地安置意愿，Y= 1代表愿意按照政府的意愿安置，Y= 0代表不愿意。鑒于因變量是二分變量，故本文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對結果計量分析，表達式為：

經logistic函數轉換，得到線性表達式：

3.2 變量設計

3.2.1 因變量

本文為探究村民認知錯覺對留用地安置決策行為的影響，結合樣本區域的留用地安置情況，將留用地安置意愿設為因變量，當村民愿意接受既定留用地安置方案則賦值為1，不愿意賦值為0。

3.2.2 關鍵自變量

（1）在產權認知錯覺方面，受到稟賦效應和產權幻覺的影響，村民存在土地私有化傾向[24]，會認為其擁有土地的處置權[41]，尤其對宅基地和留用地這類具有“祖業”屬性的用地決策。為此，借鑒已有研究，本文在產權認知錯覺方面采用留用地的所有權、處置權共同反映變量“產權私有化傾向”（X1），而本文僅考慮當代人留用地的安置問題，因此排除繼承權作為反映變量[41]。設置多選題，即當村民選擇了“l=留用地所有權為村民個人所有”或“j=留用地應該返還給被征地的村民個人”或“k=留用地上的建筑物應該根據村民意愿，隨意建高”時，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同時，當村民認為土地歸自己所有時，更希望其使用的利益最大化[42]，為此，本文在產權認知錯覺方面設置了公益用途，如“修建公園、道路等公共基礎設施”，賦值為0，以及利益取向用途甚至違規用途，如“建設廠房出租等工業用途”“建設保障房出售或出租”“開發商品房并出售” “建設商鋪、寫字樓、酒店”來反映變量“利益最大化傾向”（X2），賦值為1。

（2）在價值認知錯覺方面，村民通常根據已有經驗與知識產生內部錨值以做出決策[43]。為探尋村民的內部錨值，本文借鑒已有研究[44-45]，設置半開放題目“您認為留用地的合理補償價格是”“您認為留用地應該參考哪類用地進行定價”，考慮到并非所有村民都能明確提出錨定物[44]，為此，本文根據預調研結果，結合被訪村落的現實情況，設置了“您對于留用地貨幣補償方案可接受價格是”題項，并為村民提供了一系列價值梯度的錨定物，其中最高價格區間設置為工業基準地價的兩倍以上①《關于進一步加強征收農村集體土地留用地管理的意見》中規定：被征地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采取留用地折算貨幣補償兌現的，補償標準不低于征地項目發布征地預公告時被征收土地所在鎮（街）工業用地基準地價級別價的2倍。，中值價格區間設置為工業用地價格②在實際調研中發現，留用地大多安置為工業用途，且實際的留用地貨幣補償兌現方案多為接近工業用地的價格，村民也普遍反映實際發放到手的補償款并沒有政策規定那么多，故本文選擇工業用地價格作為留用地價值判斷的中間錨點。，最低價格區間設置為當地農用地征收補償價格及以下，以探尋村民對留用地價值判斷的錨點。據調研發現，村民對留用地價值判斷兩極化，為利于模型構建，故修改變量“錨定價值”（X3）為二分變量，其中當村民選擇工業用地價格以上的錨定價格時，說明其對留用地價值認知偏高，賦值為1；反之，賦值為0。

（3）村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是影響其對政策態度的一個重要因素[46]，當村民曾“體驗”“眼見”“聽聞”與政府或其代理人的沖突經歷時，會錨定政府“暴力拆遷”等負面信息，認為政府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從而降低政策接受意愿[22-23]，據此設置變量沖突經歷（X4）。同時，如果村民認為政府在政策執行過程中信息公開、處置公正，或對政府的工作和制度設計滿意，則傾向于產生積極的政策參與行為[47]，據此設置變量公平程度（X5）、認可度（X6），賦值為1、2、3，數值越大，表明村民認為未曾有過與政府的不愉快經歷，對政府負面信息認知程度越低；分紅方案、重大事項決策等方面越公平，對政府和村委的工作越滿意和認可。

3.2.3 控制變量

結合相關學者研究成果，選取性別、年齡、職業、文化程度作為控制變量，其中對年齡及職業進行重編碼處理。首先，大部分男性作為家庭決策的主導者，對決策事件的認知更為深刻、清楚[48]，存在認知錯覺的可能性更小，更傾向于接受方案。其次，年齡越大的村民，思想越保守[49]，風險厭惡程度更高[50]，越不愿意接受留用地方案，參考世衛組織標準，將45歲以下編為青年組，46～60歲編為中年組，60歲以上編為老年組。再次，村民的職業領域和收入來源趨向多元，相較于有職業群體，沒有工作、收入來源不穩定的村民更依賴土地，對土地賦予了極大期望[51]，因此，將“退休”“無工作、賦閑在家”群體合并為“無職業”，其他職業全部合并為“有職業”。最后，當村民文化程度越高，越容易理解并響應國家政策[52]，越愿意接受政府提出的留用地安置方案。詳見表1。

表1 變量設計及預期作用方向Tab.1 Variable design and expected impact direction

3.3 數據來源

廣州市白云區是廣州市留用地歷史欠賬最嚴重的區之一。據統計，1992—2007年，廣州市9區應留未留的留用地歷史欠賬890.73 hm2（13 361畝），其中花都、番禺、白云欠賬最嚴重。1992—2013年，經市區兩級核定，白云區留用地指標共493.67 hm2（7 405畝），數量較為龐大。從空間分布以及業務進程來看，廣州市白云區北部4鎮（鐘落潭、人和、太和、江高）留用地指標最多，落地安置進程也最為緩慢[53]。江高鎮正處于征收、開發與建設階段，失地村民的認知具有極高參考價值，以江高鎮政府為中心，按距中心遠近程度隨機選取下轄7個行政村。考慮到村民的文化水平，本次調研采用面談、訪問形式。獲取問卷451份，剔除無效問卷后獲得438份問卷，問卷有效率為97.12%。

3.4 樣本特征

據統計，在受訪者中，男性有241人，占總樣本的55.0%，女性有197人，占總樣本的45.0%；職業方面，無職業占比為65.8%，有職業僅占34.2%；在年齡方面，“老年”群體人數最多，占總樣本的61.4%；在文化程度方面，受訪者知識水平主要集中在小學及小學以下，占總樣本的55.9%，詳見表2。

表2 樣本特征描述性分析Tab.2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sample characteristics

4 計量結果分析

4.1 信度與效度檢驗

為檢驗問卷數據的可靠性、一致性、有效性，本文運用SPSS軟件，對問卷數據進行信度檢驗，以及從結構效度的角度進行效度檢驗。通過對預調研數據進行信度和效度檢驗，結果顯示：產權認知錯覺、價值認知錯覺兩個維度的克倫巴赫系數均在0.6以上，具有一定信度，KMO系數為0.670，在1%水平下顯著，可認為有良好的效度，可以繼續使用此問卷設計進一步調研。同時，在預調研的訪談中，村民對政府動機的刻板印象給調研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在正式調研時將其納入問卷設計。

正式調研所得的數據表明，產權認知錯覺、價值認知錯覺、政府動機刻板印象中三個維度的克倫巴赫系數均在0.6以上，可見問卷數據的一致性良好，具有一定可信度；KMO系數為0.729，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問卷設計結構合理，可用于進一步計量分析。

4.2 多重共線性檢驗

為避免因多重共線性導致系數估計偏誤，在進行二元logistics回歸分析前，先對各自變量進行共線性的檢驗。結果顯示，方差膨脹因子（VIF）最大值為1.837，即自變量間不存在顯著的共線性問題。

4.3 穩健性檢驗

為保證模型結果的穩健性，本文設計了3個模型。模型（1）僅包括產權認知錯覺、價值認知錯覺和政府動機刻板印象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且分別在10%、5%、1%的水平下顯著，如表3所示，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進一步納入控制變量，計量結果依舊分別在10%、5%、1%的水平下顯著，且三個認知錯覺變量的系數符號方向并未發生變化，而模型（3）僅納入控制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其中，年齡和文化程度以啞變量方式引入，分別以青年和小學及小學以下作為參照。

表3 模型計量結果Tab.3 Estimation results

此外，以上回歸模型均通過了似然比卡方檢驗、擬合優度檢驗，說明這三個模型在統計學上是顯著的。通過模型（2）對比模型（1）可以發現，-2loglikelihood數值減小，且NagelkerkeR2、Cox&SnellR2數值增加，說明變量的引入對于因變量的變化情況的解釋力增加。由此可見，產權認知錯覺、價值認知錯覺、政府動機刻板印象對村民留用地安置方案的接受意愿的確存在顯著影響（表3）。

4.4 計量結果分析

4.4.1 產權認知錯覺顯著抑制了村民留用地安置方案的接受意愿

由模型（1）和模型（2）可知，產權認知錯覺包括的“產權私有化傾向”“利益最大化行為傾向”這兩個解釋變量穩定地對村民留用地安置方案接受意愿產生顯著負向影響，與預期一致。模型（1）和模型（2）計量結果顯示，產權私有化傾向的系數分別為-0.462和-0.400，在5%和10%的水平下顯著，這也說明了具有產權私有化想法的村民更不愿接受留用地安置方案。顯然，當村民將留用地視為“祖業”時，會將其當作私有財產，并認為應該由個人自由處置，因而與政府的留用地安置方案難以達成一致，這驗證了本文的研究假說，也與已有研究結論基本一致[42]。模型（1）和模型（2）計量結果顯示，利益最大化行為傾向的系數分別為-0.741和-0.662，分別在5%、10%的置信水平下顯著，這說明村民基于利益導向，看重留用地安置用途帶來的預期收益，難以接受政府所給出的留用地安置方案，這與已有研究結論也基本一致[42]。正是由于稟賦效應和產權幻覺的作用，村民產生產權認知錯覺，使其期待得到更多的價值補償，以至于不愿意接受政府的留用地安置方案，而這也是留用地安置方案難以達成一致的焦點矛盾之一。

4.4.2 價值認知錯覺顯著抑制村民留用地安置方案接受意愿

由模型（1）和模型（2）計量結果可知，錨定價值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687和-0.705，均在5%的水平下顯著，說明錨定價值越高的村民越不愿意接受政府提供的留用地安置方案。由于信息渠道有限，村民會用以往土地價格、房價、日常生活物價等先驗經驗來判斷留用地價值，如約82%被訪者認為留用地的價格應參考樓盤土地出讓金、商品房、商鋪等價格，因此，在錨定房價等價值較高的錨定物情境下，村民對留用地賦予極高的價值期待，與政府給定的留用地安置方案相悖，故而造成留用地安置困局，與假說相符，也與已有研究結論基本一致[25]，價值認知錯覺會對村民接受現有失地補償有抑制作用。可見，由于錨定效應形成的價值認知錯覺應得到關注，這在村民微觀決策過程中至關重要。

4.4.3 政府動機刻板印象中沖突經歷、公平程度、認可度均顯著促進村民留用地安置方案接受意愿

模型（1）和模型（2）計量結果顯示，沖突經歷回歸系數值分別為0.372和0.374，在1%及5%水平下顯著，這意味著沒沖突經歷的村民更加愿意接受既有方案。相反如果村民“道聽途說”或“偶有經歷”政府、村委違規執法的新聞和經歷，從而錨定了政府和村委在沖突事件中負面的信息，認為他們沒有站在村民立場上思考問題，勢必會損害村民利益，從而在安置方案上難以與政府達成一致。這與村民在宅基地退出過程中錨定政府負面信息從而降低騰退意愿的研究結論異曲同工[22-23,26]。

村民公平程度的回歸系數值分別為0.344和0.284，在5%及10%水平下顯著，即認為政府、村委的分紅方案公平的村民更加愿意接受方案。相反地，村民一旦形成“村委、政府在決策過程中會侵害村民利益”這一刻板印象，便會對既有方案產生抵觸心理。類似研究也證明，村民認為政府執行過程中越公正，越傾向于產生積極的政策參與行為[47]。調查數據也顯示，在“公平程度”的認識中，過半數被訪村民選擇“不公平”，這說明村民很大程度上認為政府和村委在分紅等決策過程中有失公允，無法保障自己的合法權益，這也是當前留用地安置方案難以被接受的重要原因之一。

認可度的回歸系數值分別是0.879和0.798，呈現出1%水平下顯著性，說明當村民對村內重大決策過程和結果表示認可時，在方案決策時更傾向于信任村委與政府，自然也就支持既有方案[26]。相反，不滿村內事務的重大決策過程或結果，形成“村委乃至基層政府獨斷專權、不考慮民眾訴求”這一負面刻板印象時，村民也就很難接受留用地安置方案。這與村民對政府的工作和制度設計越滿意，越傾向于選擇參保的邏輯基本一致[47]。

4.4.4 個體稟賦對村民留用地安置接受意愿影響存在異質性

性別在模型（2）和模型（3）中的系數為正，在5%的置信水平下顯著，說明男性更愿意接受既有方案。這可能與男性作為家庭決策主體有關，決策經歷越多，對留用地相關情況了解更明晰，決策越合理。年齡、文化程度、職業這三個變量對村民留用地安置接受意愿均不產生顯著影響。職業僅在模型（3）中通過顯著性檢驗，回歸系數為-0.740，即相較于有職業群體，無業村民更不愿意接受留用地的安置方案。首先可能是收入低且來源少，導致他們更依賴土地來保障生活，因此對留用地安置決策會更加謹慎；其次這一群體日常社交范圍窄，信息閉塞，而就業群體更有機會獲取本村以外的信息，如隔壁村、鎮乃至市區的地價，信息相對完善的情況利于他們做出合理決策。模型（3）中，文化程度“大專及以上”在5%水平下顯著，回歸系數為正，即大專及以上的村民相對于小學及以下的村民更愿意接受留用地安置方案。

5 結論與建議

村民的產權、價值認知錯覺對其留用地安置決策有顯著抑制作用，村民對留用地形成正確認知有助于破解留用地困局。從村民主體而言，其個體稟賦對留用地安置決策的影響存在異質性，計量結果顯示不同性別、職業和文化程度的村民的認知錯覺差異性較大，有可能對正確的決策造成負面影響。因此，政府、村委更應該注重提升女性、退休、無業人員和低文化程度村民的認知水平，如舉辦相關的留用地政策專題宣講會和學習會，為村民講解留用地的產權、價值、投資開發和盈利模式等知識，通過開展各類普法宣傳活動，采取通俗易懂的方式對村民的留用地私有化認知進行糾正，以使村民對我國的土地征收補償制度及留用地安置政策有更清晰、準確的認識。

改善村民認知環境。有學者認為認知環境的改善有利于認知水平的提高[54]，目前農村地區仍然存在多數村民對政務不熟悉、不了解的情況，這說明村民除了自身文化水平有限外，其了解政務的條件仍存在局限，政府應確保村民獲取信息渠道的通達性。具體而言，政府、村委要積極主動走完公示的“最后一公里”，及時地通過社交媒體、互聯網技術將消息傳遞給村民，輔助村民加強對公示結果的理解；而對于沒有通訊設備的村民，應主動走訪并將結果告知，同時應借助互聯網技術，利用信息公共平臺，以文字、動畫等喜聞樂見的形式，及時發布留用地相關政策信息，加強村民對政策的理解與認識。

改善村民議事大會決策體制，提升決策質量。通過實地走訪發現，目前農村地區呈現出嚴重的“空巢趨勢”，家庭中的青、中年勞動力遷入城市發展，留守老齡人群體比重高，而在村“一戶一票”體制下，老年群體承擔起了決策與投票的重任，或將導致政策無法反映多數村民的真實訴求，或老齡人因土地情懷而一味抵制留用地政策的推行，因此改善農村的村民議事制度尤為關鍵。針對留用地相關的重大事項決策，村議事大會可以借助互聯網技術，采取諸如一人一票、匿名投票和委托投票等多樣化的投票方式，突破村務決策的時空局限，從而確保村里議事制度精準反映村民意愿。

對政府產生刻板印象會使村民傾向于產生消極的留用地決策行為。為消除村民對政府的負面刻板印象，政府、村委應積極主動地與村民對話，營造良好的政民互動關系，增加村民了解政府和村委、參與決策的機會，提高公眾政治參與度，讓村民自覺參與到政治民主當中，如參與留用地安置方案擬定全過程；重塑并維護政府和村委親民愛民的良好形象，做到暖心服務，建立村民與政府及村委的訴求雙向反饋機制，應聆聽并積極回應村民的合理訴求，在交流與互動中打破村民對政府、村委“霸凌者”的認知定勢。

致謝：感謝華南農業大學土地資源管理系許梓億、陳書琳、張楠通、尹寶兒、鄧瑋邦同學參與了社會調查和數據整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