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見義勇為身亡損失誰買單

楊學友

年僅13周歲的（中學生）少年與同學一起在公園水域玩水，兩名同學誤入深水區出現險情之時，少年因救助溺水同學不幸身亡。公園管理人有責任嗎？無過錯的受益人應給予多少補償才公平呢？日前，某市兩法院對該案作出公平公正判決。

少年救人身亡，23人被告上法庭

時光回到2017年6月25日下午，某縣實驗中學學生于俊英、翟楠楠、程雪峰、李琳等9名同學相約去李琳家玩耍。李琳提議到縣梧桐公園玩水。李琳從家中拿了電視機包裝泡沫后，大家一起去了梧桐公園。不知水域深淺的翟楠楠和程雪峰不慎落入深水區，危險之時，其他多名同學紛紛參與救助，翟楠楠、程雪峰得救了，而于俊英在救助過程中卻不幸溺水身亡。事后查明，梧桐公園于2016年9月30日竣工驗收。某縣住建局作為梧桐公園的管理者，當時對水池未設置警示牌、未安裝必要的護欄，也未對淺水區和深水區進行提示。

于俊英的父親于濤、母親趙雪莉悲痛萬分地處理完兒子于俊英的喪葬事宜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們認為，梧桐公園水域未安裝必要的護欄、未標明水深多少，更未設置警示標志，作為公園的建設者、管理者存在明顯的過錯；再者，兒子身亡時僅僅13周歲，作為未成年人沒有法定的救助他人的義務，他是見義勇為而身亡的；受救助人就是受益人，應該給予賠償；其他一同玩水的同學也應承擔一定的補償責任。

想到此，于濤、趙雪莉遂以程雪峰及父母親、翟楠楠及父母親、某縣住房和城鄉建設局（梧桐公園主管人）、某園林綠化有限責任公司（梧桐公園的承建人），以及其他6名同學及父母親為被告，訴至縣人民法院，請求判令縣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等23名被告向其支付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撫慰金等合計954960元。

水域開放免費，未盡職責不免責

一審法院審理認為，《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七條第一款規定：“賓館、商場、銀行、車站、娛樂場所等公共場所的管理人或者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某縣住建局作為梧桐公園的管理者，其對涉案水池未設置警示牌、未安裝必要的護欄，也未對淺水區和深水區進行提示，致使于俊英等人輕易進入水池，與于俊英溺水身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故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前述法律并未規定免費開放的公共場所，其所有者或者管理者可以免除安全保障義務。

因此，只要是對社會大眾開放的公共場所，無論是否收費，所有者或者管理者都要履行安全保障義務。本案梧桐公園系面向人民群眾開放的公共場所，縣住建局作為該公園的管理者，其以公園內的水池免費向群眾開放為由主張不承擔責任，于法無據，法院不予支持。

某園林綠化有限責任公司是梧桐公園的承建單位，但該公園在2016年9月30日已竣工驗收，而于俊英溺水身亡在2017年6月25日，因此不應承擔任何侵權責任。縣住建局主張事故發生時梧桐公園工程在合理的質保維護期內，某園林綠化有限責任公司應承擔責任，于俊英溺水身亡并非是由于梧桐公園存在質量問題，所以對縣住建局的前述主張法院不予采信。

《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規定：“因防止、制止他人民事權益被侵害而使自己受到損害的，由侵權人承擔責任。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責任，被侵權人請求補償的，受益人應當給予適當補償。”本案中，于俊英因救助翟楠楠、程雪峰不幸溺水身亡，翟楠楠、程雪峰作為受益人應給予適當補償。另外，目前法律并未規定未成年人在相約行為中彼此之間負有救助的義務，因此翟楠楠等6人對于俊英的死亡無需承擔補充賠償責任。

另根據法律對監護人的規定，本案于俊英系限制行為能力人，其父母于濤、趙雪莉作為其監護人，對其前往涉案水池游泳未盡到監護的職責，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根據縣住建局、于濤和趙雪莉過錯的大小以及翟楠楠、程雪峰受益程度，對于除精神撫慰金以外的其他損失，縣住建局承擔50%，于濤和趙雪莉承擔30%，作為受益人翟楠楠、程雪峰各補償10%。精神撫慰金由縣住建局賠償。

法院經審理確認受害人一方各項損失為737786元，精神撫慰金酌情確定為10000元，據此，一審法院判決：一、被告某縣住建局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償原告于濤、趙雪莉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損害賠償金，共計378893元（737786元×50%+10000元）；二、被告翟楠楠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補償原告于濤、趙雪莉死亡賠償金、喪葬費73778.6元（737786元×10%），如被告翟楠楠本人有財產從本人財產中支付，不足部分，由監護人夏某2、楊某補償；三、被告程雪峰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補償原告于濤、趙雪莉死亡賠償金、喪葬費73778.6元（737786元×10%），被告程雪峰本人有財產從本人財產中支付，不足部分，由監護人曾某2、王某1補償。

程雪峰及父母、翟楠楠及父母不服一審判決，紛紛上訴。雙方主要上訴理由為：1.一審法院判決結果超出了于濤、趙雪莉的訴訟請求，于濤、趙雪莉的訴訟請求是要求程雪峰、翟楠楠等人支付賠償金和其他費用，不是請求支付補償金；2.本案侵權人某縣住建局并不存在逃逸或者無力承擔責任的情形，一審法院判決程雪峰等3人承擔10%的補償義務，違反《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的規定；3.支付補償金以受益人不承擔責任為前提，補償金的數額應當與受益人的支付能力相結合，程雪峰、翟楠楠的家庭屬于個體工商戶，收入勉強維持現有生活，一審法院不宜直接判決讓程雪峰、翟楠楠雙方各承擔10%的補償數額。

《民法典》伸張正義，上訴人責任被加重

二審法院歸納主要爭議焦點為：程雪峰、翟楠楠是否應當分別補償于濤、趙雪莉各項損害737786元。對此，二審法院審理認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的高度凝練，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的立法宗旨之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當前形勢下加強民事審判切實保障民生若干問題的通知》中指出：“要依法鼓勵和保護見義勇為等好人好事，堅決制止利用媒體惡意炒作、謊稱見義勇為逃避民事責任的行為。”5E8441A7-9B2C-4A71-9B58-37D0AC0EC7BF

《民法典》第一百八十三條規定，因保護他人民事權益使自己受到損害的，由侵權人承擔民事責任，受益人可以給予適當補償。沒有侵權人、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民事責任，受害人請求補償的，受益人應當給予適當補償。本案各方當事人對于于俊英積極下水救助程雪峰、翟楠楠而不幸溺亡的事實均無異議。于俊英在沒有法定或約定義務的前提下全力挽救他人生命，舍生忘死的行為，不僅展現出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更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維護“正義”的價值取向。作為未成年人，于俊英舍己為人的行為雖不值得推廣，但精神和美德應當予以弘揚。

程雪峰、翟楠楠作為受益人，依法應當給予于濤、趙雪莉適當補償。一審法院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按照填平補齊的原則分配各方當事人的責任份額，屬于適用法律不當，且有損公共利益，有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法院在此予以糾正。對于程雪峰、翟楠楠補償的數額，因補償責任并非賠償責任，不適用填平原則，加之“適當補償”屬于人民法院的裁量權范疇，故在程雪峰、翟楠楠等6人自認其家庭均為個體工商戶，但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其家庭經濟困難的情況下，綜合考慮于濤、趙雪莉的受損情況，程雪峰、翟楠楠的獲益情況和經濟承受能力，法院酌定程雪峰、翟楠楠分別給予于濤、趙雪莉補償金100000元。

程雪峰、翟楠楠等6人主張于濤、趙雪莉向一審法院提出的訴訟請求是要求其支付賠償金和其他費用，一審法院判決支付補償金違法。《民法典》第八章規定了民事責任，而第一百八十三條位列其中，這就意味著補償屬于民事責任的特殊情形。于濤、趙雪莉請求賠償雖不精準，但符合請求適當補償的條件。從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以及訴訟便宜的角度出發，一審法院判決程雪峰、翟楠楠等6人承擔補償責任，并無不當。

程雪峰、翟楠楠等6人主張縣住建局作為本案侵權人并不存在逃逸或者無力承擔責任的情形，支付補償金要以受益人不承擔責任為前提。對于補償責任與民事責任的關系，上文已做分析，程雪峰、翟楠楠等6人的該項主張系對法律的誤讀。

據此，二審法院判決如下：一、維持某縣人民法院一審民事判決第一項、第四項；二、變更一審民事判決第二項為上訴人翟楠楠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補償被上訴人于濤、趙雪莉各項損害100000元，如上訴人翟楠楠本人有財產從本人財產中支付，不足部分，由監護人補償；三、變更一審民事判決第三項為上訴人程雪峰在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補償被上訴人于濤、趙雪莉各項損害100000元，如上訴人程雪峰本人有財產從本人財產中支付，不足部分，由監護人補償。（文中所涉未成年人均為化名）

[評析]

《民法典時間效力規定》第二條規定：民法典施行前的法律事實引起的民事糾紛案件，當時的法律、司法解釋有規定，適用當時的法律、司法解釋的規定，但是適用民法典的規定更有利于保護民事主體合法權益，更有利于維護社會和經濟秩序，更有利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除外。本案事件雖發生在《民法典》施行之前，但適用《民法典》更有利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因此，二審法院將《民法典》的規定作為審理裁判法律依據，表明其適用法律更精準。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二十三條規定：第二審人民法院應當圍繞當事人的上訴請求進行審理。當事人沒有提出請求的，不予審理，但一審判決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或者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他人合法權益的除外。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上訴審人民法院可否直接作出對民事案件上訴人更加不利的判決的批復：關于上訴審人民法院在審理民事上訴案件中，發現原判決適用法律不當，需要作出對上訴人更加不利的判決時，是否可以直接改判問題。我們的意見是：如果原判決在適用法律上確有錯誤，即使在判決發生法律效力后按照審判監督程序也應當改判的，可以直接改判。本案上訴人本來想通過上訴來減輕補償責任，但二審法院適用《民法典》有關規定，調整上訴人應予以補償的數額是正確的。5E8441A7-9B2C-4A71-9B58-37D0AC0EC7B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