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口武林往事

◎王占斌

得勝口作為明清“九邊重鎮”之一的大同北部關口，一直以來充滿了傳奇色彩。這里講述三則晚清、民國期間和得勝口息息相關的驚心動魄的風云變幻以及武林往事。

學藝得勝口：雁門關以北武林魁首李德懋

晚清時期，大同有一拳師，名叫馬德勝，師出少林，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也是少林派在大同地區的代表人物，精通少林技擊，武功高強，江湖上稱作“飛刀”馬德勝。馬得勝的生卒年月已不可考，但他常年在殺虎口、得勝口一帶開拳坊。大約在清光緒十一年（1887 年），大同南郊區圣水溝村人李德懋（1876—1953年，字官廳）慕名前來學習武功。李德懋體質好，個頭、身形、骨骼、氣血等，在同齡的孩子中拔尖，是個練武的好材料。也許是機緣巧合，馬德勝一眼就相中了李德懋，決定傳授他武功。

李德懋拜馬德勝為師后，離家隨師在殺虎口、得勝口一帶，學習了少林門武功，主要有少林短打，少林連拳，母子捶，少林一路、二路單刀，少林雙刀，春秋大刀，少林棍法，少林擒拿，點穴、卸骨、易筋經、輕功等絕技，幾年后，得少林門真傳。

李德懋出師后，又拜訪大同名拳師“挑手”武祥，成為武祥的過門弟子。青年時期，李德懋游歷江湖，尋師訪友，足跡踏遍了大半個中國，燕趙秦隴歸綏間的豪杰子弟，多追隨他學習技擊之法。他功夫純正，單腳跺地就能入土一二分，躥房越脊如履平地，綽號“飛檐走壁”，先后在綏遠殺虎口、大同九龍巷開設拳坊，在清光緒、宣統年間，因武功高強、為人豪爽俠義，一舉成為雁門關外武林中的魁首。

李德懋1906 年參加同盟會，是同盟會早期會員、大同支部負責人，領導了大同、歸綏地區的辛亥革命。辛亥革命大同起義后曾任大同軍政府都督、山西督軍府副官長、第三集團軍第三軍騎兵第七師師長（北伐時期）、晉綏軍軍長等職，1936 年1 月授中將。抗戰期間，任第二戰區執法副監。“民國”期間，國術盛行，在閻錫山的授意下，李德懋負責籌建了河邊國術館，并邀請國內武術名家于鑒等入晉主持國術館工作。“民國”時山西舉辦的三次國術大賽，均由李德懋主持并擔任評判委員長。李德懋總結平生所學，創編了實戰性很強的八法拳、八法刀、八法大槍、八法劍及相應的對拆套路，并于“民國”十四年（1925 年），著書并出版了《八法槍譜圖說草案》，在軍隊中廣泛練習和傳播。李德懋也是一個實業家，“民國”八年（1919 年）在太原出資成立了大同毛線工廠，“民國”十年（1921 年）在大同集資成立了華北毛織公司，“民國”十一年（1922年），與協和五金行經理賈仁甫合作，在太原南部集資辦起了資金實力雄厚、規模可觀的協同機器鐵工廠。后日寇入侵時，這些工廠相繼停業，再未恢復。

李德懋還喜歡古琴，“民國”期間著名的太原元音琴社，就是在他的主導下成立的，并力邀全國古琴名家彭祉卿、楊友三、顧梅羮等人相繼入晉，使得全中國最有名的古琴大師、技藝最高超的琴人都聚在了山西太原，一時間開創了“琴學之盛，當推晉陽”的局面，也奠定了元音琴社在古琴發展史中的地位。

李德懋是晚清、“民國”期間大同名人，可以說他在武學上取得的成就，少年時在得勝口學藝是源頭。

辛亥烈士王虎臣喋血得勝口

望門投止思張儉，

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昆侖。

光緒二十四年（1898 年）深秋，戊戌變法失敗，身為“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在獄中慷慨悲歌，寫下了這首著名的《獄中題壁》。

歷史的車輪繼續前行，僅僅過了十余年，在辛亥革命的舞臺上，又出現了兩位肝膽相照的義士，那就是同為辛亥革命先驅的李德懋和王虎臣。義士的人生經歷總是和常人有所不同，像星辰一樣閃爍，我們先簡單地了解一下。李德懋前文已介紹，讓我們粗略了解一下王虎臣。

王虎臣（1881—1911 年），字元震，河北省趙縣王家郭村人，家貧卻天資聰穎，讀書過目不忘，少年時就通讀五經，15 歲（1896年）時拜當地名師習武，擅長短打，“學拳術，刀劍創傷頭顱，技亦愈進”（《趙縣縣志》）。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 年）入保定高等師范學堂速成班學習。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 年），王虎臣應聘到保定崇實中學任監學，同年，經陳幼云介紹，加入了孫中山先生領導的中國同盟會。1911 年武昌起義后，王虎臣策反清軍、領導革命軍收豐鎮、攻大同，在得勝口遭遇清軍，因寡不敵眾，王虎臣被俘遭殺害，時年31 歲。

王虎臣與李德懋都是同盟會的早期會員，也許是命中注定，共同的革命理想和志向，將兩個熱血報國的青年連在一起。

1910 年，受同盟會派遣，王虎臣與山東劉冠山，湖北寇煜、張丙辰一道北上，到塞外大同協助李德懋開展工作。一路上雖風餐露宿艱苦異常，但王虎臣按捺不住一顆喜悅的心，沒想到自己武學上的好兄長也是同盟會會員。想想還是多年前，李德懋在飛刀馬得勝門下出徒后，孤身一人走南闖北尋師訪友。當時的趙縣屬于直隸正定府，自古燕趙就武風盛行，武林高手層出不窮。王虎臣二十幾歲，不僅文名鵲起，在趙州城內開辦鄉村小學堂70 余所，學生近千人，而且武功技藝精湛，長于短打格斗，這樣一個文武兼備的人才，聲名遠播顯而易見。李德懋游歷到此地，必須要會一會王虎臣。切磋武功、交流心得，一來一往，兩個年齡相仿的熱血青年一見如故，仿效古代桃園結義，磕頭拜為異性兄弟。

《詩經·魯頌·泮水》稱勇武之臣為“矯矯虎臣”，《詩經·大雅·蕩之什·常武》有“進厥虎臣，闞如虓虎”，意思是派出沖鋒陷陣的敢死隊，威猛的像咆哮的老虎。李德懋在大同有一個師兄，叫賈虎臣，是鐵頭羅漢張占鰲、“挑手”武祥及楊振基的得意弟子，李德懋曾過門到武祥處學藝，和賈虎臣亦是八拜之交。兩個“虎臣”，一兄一弟，都武功非凡。李德懋和王虎臣說起這一典故，兄弟倆相視一笑。

辛亥革命前一年，王虎臣與李德懋在大同相會，兩個志同道合的兄弟形影不離，平時在九龍巷的拳館一起練武，教授學生。但這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李德懋作為同盟會大同支部的負責人，首要的任務就是秘密發展壯大同盟會隊伍，有了王虎臣這樣有勇有謀的得力助手，同盟會在大同的會員不斷壯大，已經深入到社會各個階層，鎮臺衙門、巡警局、電報局、學堂、商界甚至綠營軍，到處都散發著革命的氣息。

1911 年10 月10 日，武昌起義成功。10 月29 日，太原起義成功。在全國各地，革命浪潮風起云涌。“山雨欲來風滿樓”，正當大同同盟會支部積極籌劃大同起義時候，大同總兵王得勝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是阻止起義軍北出雁門，將主要兵力北移雁門，另一手是瘋狂鎮壓革命黨，在應縣的李子高等3 名同盟會會員慘遭處決。大同的同盟會支部也暴露了，王虎臣等人來不及與李德懋（此時在豐鎮組建革命軍）告別，迅速撤離大同到達北平。

王虎臣到達北平后，立即在北平組織調停團，策應武昌起義，親自擬電呼吁黎元洪、張紹曾、袁世凱三軍合力逼宣統退位，以和平革命部署，避免國人自相殘殺。當他看到袁世凱向陜西革命軍進攻，革命黨人吳陸貞被刺殺后，遂停止調停。接著，王虎臣與陸軍學堂2000 余名學生密謀襲擊北平武庫，因機密泄露，起事失敗，王虎臣被迫北上豐鎮，繼續為革命奔波。

王虎臣與李德懋再次聚首。11 月下旬，李德懋、王虎臣先后去策反張家口駐地官軍、天鎮縣第四騎兵隊，均無果而返。經歷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兄弟倆并沒有灰心，11 月24 日，終于到城外歸綏的興亭，成功策反第三旗巡防馬隊管帶官王體才，之后來到豐鎮東北方向的隆盛莊。該莊巡警第一區區官鄧漢臣是同盟會會員，與王虎臣系好友。王虎臣到后，鄧即起義。為了壯大起義隊伍，王虎臣與李德懋在陶林廳一帶，發動蒙回民間武裝中明大意者加入，收編了張壯原等十幾股民間武裝擴充軍隊，聲威大震。

1911 年11 月30 日晚10 點，趁著清軍南調城防空虛，留守在大同沒有暴露的同盟會骨干李國華、高保銀（李德懋徒弟）、劉干臣等，發動了大同起義，大同總兵王德勝、知縣葛尚德趁亂逃走。次日起義軍成立了軍政府，遠在豐鎮招兵買馬的李德懋被推選為軍政府都督。12月初，攻占大同的革命軍，被清政府派來的毅軍陳希義團團圍困在城內，剛剛取得勝利的大同危在旦夕。遠水解不了近渴，為解大同之圍，王虎臣、李德懋等人采取“圍魏救趙”的策略，首先攻占了豐鎮城。一時間人民群眾歡慶勝利，革命軍到處受到歡迎，“推翻清朝、建立民國”的口號響徹云霄。

豐鎮掌握在革命軍的手里，圍困大同的陳希義急忙派毅軍一營，計500 人，先遣馬隊一旗，計150 人，由管帶王國士率領，于12 月15 日開赴豐鎮。

豐鎮光復后，革命軍在李德懋的帶領下決定南下大同，不僅支援大同，更期望與太原革命軍會合，僅留少數駐扎豐鎮。12 月15 日，革命軍大部隊離開豐鎮南下。王虎臣則帶極少數人為先頭部隊，在到達得勝口（現大同市新榮區）時，與大同方向開來的毅軍先遣馬隊遭遇，交戰中王虎臣“矯捷勇健，為精于武術者所僅見”。經過數小時激戰，王虎臣終因寡不敵眾被俘，慘遭殺害，時年31 歲。

王虎臣遇害時，正值隆冬，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了荒涼的北方，王虎臣的遺體也被大雪覆蓋。這位致力運動改造國體的革命先驅，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沒有人為他收尸，他年輕的軀體依然在感受著北方嚴冬的徹骨之寒。

聞訊王虎臣遇害，李德懋痛不欲生，僅僅分別了半月，卻從此陰陽兩隔。剛剛上任中華民國山西督軍府副官長的李德懋，馬不停蹄地直奔邊塞得勝口長城。白雪依然皚皚，李德懋撫著王虎臣的尸骸悲痛欲絕，在隨從的勸慰下才備棺收斂，送往太原。后由閻錫山派人，護送靈柩至其家鄉趙縣王家郭村。

王虎臣生前對其故鄉戰國名將廉頗十分崇拜，犧牲前夕還撰文言志：“虎趙人也，世居廉將軍之墓旁。行年三十有一，奔走燕郊，作口舌生涯，無一技之長可自豪者。待到正丘首，實羞廉君墓。”

“民國”元年（1912 年）5 月19 日，《中華民國報》等報道了追悼王虎臣烈士之盛會。“民國”6 年（1917 年），山西督軍閻錫山為王虎臣申請，由國民政府執政段祺瑞簽署命令，陸軍總部追認王虎臣為烈士，發給其遺屬5 年的撫恤金，并追授王虎臣為陸軍少將。1919 年10 月，辛亥烈士王虎臣歸葬于廉頗將軍墓之西、趙縣王家郭村南祖塋。王虎臣的墓志銘，由王虎臣生前好友、編著有《豐鎮民軍日志》《越祠紀略》《中外度量衡幣通考》《紹興縣館紀略》的會稽人曾厚章撰文， 計1350 字。墓志銘記有：“今之茫茫神州，經諸烈士喋血締造，思揚國徽于大地者，憂羌無朕兆，是君名不朽，而君志固未酬焉。哀哉！”

大同梅花拳宗師賈虎臣，得勝口走拳場痛打漢奸

“民國”時期，大同有一位著名的拳師賈虎臣（1895—1970 年），一生拜3 位師父，張占鰲、武祥、楊振基，都是享譽武林的功夫好手。 1903 年，賈虎臣與郭錦云拜了北京忠義鏢局鏢師、御林軍軍馬教頭張占鰲為師，學習內外功法。1910年賈虎臣又拜大同民間著名拳師武祥為師。武祥是清末大同總兵府府督陳軍門貼身侍衛石盤亮的得意門生。石盤亮綽號“石沒鬼”，武功蓋世，聞名全國武林，是楊班候首屈一指的門徒。“民國”七年（1918 年）他又拜原東北十三路鏢局總鏢頭楊振基（綽號“楊疙瘩”）為師。經3 位名師的精心指點及口授身傳，吸取了3 位名師的各自精華，賈虎臣深得其精髓，互通有無，取長補短，提煉出一整套完整的、系統的內外功練法，總結了一整套技擊實戰技法，尤其是技擊功夫鐵牛耕地、左夾脖迎門腿更是出神入化，名揚晉冀蒙三省。

賈虎臣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以押鏢和領戲班為職業。1925 年，賈虎臣的第二位師父武祥因病辭世，賈虎臣和眾位師兄弟料理完師父的后事后，又把師父家里的生活安頓好，加上第三位師父楊疙瘩（楊振基）的離去，賈虎臣悲痛萬分，從此開始走南闖北、相互切磋技藝的生涯。賈虎臣與師兄弟高勝、趙啟、尹云等人下豐鎮踢拳，料理場子。“民國”時，大同廢府立縣，豐鎮隸屬于大同縣管轄，叫豐鎮廳。踢拳，料理場子的學問可大了，正所謂“能人背后有能人，強龍斗不過地頭蛇”。出門在外，不管你藝有多高，膽有多大，切不可驕傲自滿，狂妄自大。據賈虎臣講，每次走場子，都要說一番客套話，大意是：來到大幫之地，藏龍臥虎的地方，老師傅居多，少師傅居廣，不知老少師傅家在哪里、姓甚名誰，登門拜訪，銹鐵不急，當場拜過各位老少師傅。四路的鏢頭，八路的英雄，蓋世的豪杰，打過一拳的，踢過一腿的，保過鏢的，護過院的，南走過一千的，北闖過八百的，教過藝的，撞過桿的，僧門的，兩道的，回漢的，兩教的，圈里的，圈外的，城里的，關外的，做買的，做賣的，交易的，推車的，擔擔的，公路邊賣線的，學徒初學乍練，初出龍口，不知高低深淺，望眾位老少師傅多加包涵（一捧拳即可）。去豐鎮的路上，很多時候會路經得勝口，這條路賈虎臣十幾年來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已經輕車熟路了，賈虎臣的戲班在新榮下深澗村、蘆家窯村、安樂莊村、得勝堡村等地，所到之處，都給當地村民留下深刻印象。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前后，日寇占領了新榮。新榮區魯村人崔英是有名的大漢奸，依仗日本人撐腰無惡不作，橫行霸道，敲詐勒索，在方圓百里壞事做絕，在大同和新榮開設賭局，以賭為主，孝敬日本人，又是日本人的黑抹隊員，專為日本人干壞事，欺壓百姓，燒殺搶奪，臭名遠揚。其手下雇有10 個武功高的青年，號稱“西山十虎弟兄”（不同于大同武術界的十虎弟兄）。賈虎臣走到得勝口時，因沒有交地盤費得罪大漢奸崔英，崔英指使“西山十虎弟兄”上門找碴鬧事。他們也知道賈虎臣在大同武功高強，就預謀想教訓他一下。但是他們沒有想到，賈虎臣神情未顯，雙手一捧便赤手空拳應對。經過實戰十幾分鐘后賈虎臣沒被打趴下，“西山十虎弟兄”反而眼看就要吃虧，其中有一個名叫小順子的使陰招，從背后用鉤蓮鉤住賈虎臣的右眼，當時場面十分混亂，“十虎弟兄”趁亂掉頭就跑。賈虎臣因此一戰威名大震，新榮區老一輩人都津津樂道。

1940 年，崔英在大同鼓樓西街南戲院設賭局，賈虎臣得知后單槍匹馬會崔英，沒有幾秒鐘的時間，三下兩下就把大漢奸崔英痛揍一頓。崔英下跪求饒，賈虎臣嚴厲教訓，“今后不要仗著日本人撐腰，你橫行霸道，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如果這樣，見你一回打你一回”，大漲了中國人的志氣，在場者無不拍手叫好。

1953 年，一代梅花拳宗師賈虎臣出任大同市武術總教練，帶出的弟子享譽全國，有名的有李治、武世俊、張九功、陳述堂、息原、袁桂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