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適用的分析與建議

田中圣

湖南新世紀律師事務所，湖南 吉首 416000

法人人格否認是指當公司股東濫用股東有限責任而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的合法權益，該濫用權利的股東應就公司債務對公司債權人承擔無限責任，也被稱為“刺破公司的面紗”。我國《公司法》和《民法典》均規定了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但是過于原則化的規定導致對司法實踐中該制度的適用存在混亂，尤其是《公司法》第六十三條對一人有限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證明責任進行倒置，使得一人有限責任公司和其他普通有限公司在認定法人人格否認時存在巨大差異，致使部分人“鉆了法律的空子”，成立“特殊性質公司”，以規避該條規定，從而在實質上嚴重損害了公司債權人的合法權益。

一、“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適用現狀

（一）“特殊性質公司”的概念與特征

1.“特殊性質公司”的概念

在實務中，存在很多股東以“夫妻”“父子”“兄弟姐妹”的名義成立有限公司，試圖利用“夫妻”“父子”等兩個股東的名義，以此達到規避《公司法》對一人公司法人人格否認舉證責任倒置的規定。這種有限公司在形式上是普通的有限責任公司，而在實質上僅是“一言堂”的一人有限公司。本文將這種類型的公司稱為“特殊性質公司”，“特殊性質公司”是指股東之間存在夫妻關系、父子關系等家庭關系以及特殊身份關系，任何一個股東均能代表公司意志的有限責任公司。

2.“特殊性質公司”的特征

如上所述，“特殊性質公司”存在以下幾個特征：第一，股東之間存在夫妻關系、父子關系等特殊身份關系。股東之間主觀意思表示、客觀財產利益高度一致。第二，法定代表人形同虛設，任何一個股東都能代表公司，任何一個股東都能對外無差別地代表公司。法定代表人為股東中的一人，甚至存在唯一一個股東制定公司發展計劃的情形，實質上與一人有限公司存在高度相似。第三，人合性高度接近合伙企業，執行董事、監事失靈。公司一般設置執行董事，其他股東作為監事，缺乏有效監督。

（二）“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適用存在的障礙

我國是成文法國家，法律具有很強的穩定性和預測性。面對司法實踐中出現的新狀況、新問題找不到相關法律規定的問題一直存在，具體到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公司法》司法解釋一、二、三和四都未對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進行細化的規定。“特殊性質公司”和一人有限公司相似，股東的財產與公司的財產容易產生混同，存在一些股東利用該漏洞故意使公司財產和個人財產混同，任意挪用公司財產用于家庭生活開支，使個人財產與公司財產無法區分。常見的有公司財產用于個人和家庭的支出而在會計賬冊上不體現、缺乏完整的公司會計賬簿等方式對外表現，惡意的股東試圖將公司變成股東逃避債務的“保險柜”，侵害公司債權人及其相關人利益［1］。此時，公司債權人想要以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要求股東對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也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去證明股東與公司存在財產混同，加重了公司債權人的負擔。此外，當法人人格否認后法人與股東需要承擔連帶責任時，對于“連帶責任”含義的理解存在分歧，在文書中寫明是由兩被告承擔連帶責任，還是由其中一個被告進行償付，不足部分由另一被告進行補充償付有很大的差異，不同的寫法造成不同的執行順序，若處理不好，很可能導致生效裁判得不到執行。長此以往，不僅會給債權人造成損害，還會形成惡性循環，引發廣范的社會矛盾。由于司法實務界沒有法律明文的規定，導致案件得不到公平公正的處理，有違實質正義。

二、對“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予以特別規制的必要性

經濟在發展，時代在進步，“特殊性質公司”的數量只會越來越多，而此類公司的股東很多是打著兩個股東的名義，但實質上股東為倆夫妻、倆父子等，他們主觀意思表示與客觀利益高度統一，當股東財產與公司財產混同，以不是一人公司來規避適用一人公司的法人人格否認，規避應承擔的連帶責任。雖然“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阻礙，但是日漸突出的問題與矛盾亟需引起各方的重視，對“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予以特別規制。

（一）“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案例統計

通過裁判文書網搜索“公司”及“夫妻制”等民事案由，2016年1月1日至2021年7月7日共搜索到裁判文書134份，具體統計見表1和表2。

表1 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查詢關鍵詞“公司”“夫妻制”中各年份裁判文書的數量情況

表2 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查詢關鍵詞“公司”“夫妻制”中各省份裁判文書的數量情況

根據統計發現（見表1和表2），“特殊性質公司”引發的法人人格否認案件在實務中已經出現，且案件越來越多，越是發達的地區越明顯。由此可知，“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問題亟待解決。

（二）“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適用亂象

“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案件在司法實務中，存在兩種觀點：一是依據《公司法》第二十條一般性的法人人格否認條文，對“特殊性質公司”進行法人人格否認；二是依據《公司法》第六十三條一人有限公司法人人格否認條文，將“特殊性質公司”視為一人有限公司，對其進行法人人格否認。

例如，在佛山德某不銹鋼有限公司（后簡稱德某公司）與佛山市萬某不銹鋼有限公司（后簡稱萬某公司）、鄧某某、戴某某買賣合同糾紛一案中①（2016）粵0606民初11766號、（2017）粵06民終1863號、（2017）粵民申4683號。，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分別采用了兩種不同的觀點：一審法院認為，《公司法》對股東間的身份并未限制，夫妻雙方可以共同出資設立有限責任公司，但是家庭成員之間共同出資設立有限責任公司的，必須以各自所有的財產作為公司的注冊資本，并對此承擔相應的責任。《公司法》肯定夫妻間共同出資設立有限責任公司的合法性。以未經分割的夫妻共同財產設立有限責任公司并不必然對法人財產獨立性帶來損害，配偶之間以其共同財產出資設立的有限責任公司也不會必定被視為一人公司，另，德某公司在本案中并未提供能夠證實鄧某某、戴某某存在濫用股東權的情形的相關證據，因此，原告德某公司要求萬某公司及其股東承擔連帶清償責任沒有法律根據，不予支持。二審法院對本案“夫妻制”有限公司實質為一人有限公司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得出最終結論：萬某公司在組織形態上屬于典型的“夫妻制”有限責任公司，但其符合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基本要素，并且萬某公司有能力提供公司的財務報告及相關賬冊、審計報告等證據材料，來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個人財產，但是，截止二審判決作出之時，該“夫妻制”有限責任公司仍未能提供任何相關證據材料來證明公司財產與個人財產不存在混同。另外，萬某公司已經停止經營，其公司的狀況危及德某公司債權的實現。因此，二審人民法院參照適用《公司法》關于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相關規定，對萬某公司法人人格進行判斷。因戴某某、鄧某某夫妻作為公司唯二股東不能提供證據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其個人財產，兩人均應對萬某公司所負涉案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且寫明：在商事審判的實踐中，對“夫妻制”有限公司予以特別規制確有必要，必須在人格否定上作特別考量，不能任由濫用法人獨立人格的股東以人格獨立作責任有限抗辯，再審法院支持了二審法院的審查認定的事實、分析及最終的處理結果。

而這兩種觀點的主要區別在于，當公司股東的個人財產與公司財產產生混同時，舉證責任由公司債權人承擔還是股東承擔，直接導致了當事實處于真偽不明的狀態，誰來承擔不利后果。根據我國現行《公司法》的規定，“特殊性質公司”無疑應當適用《公司法》第二十條的規定，對其進行人格否認，則舉證責任自然由公司債權人承擔。然而在司法實務中，似乎并非如此。

經統計發現，在裁判文書網中檢索到的134份裁判文書中，有121份（見表3和表4）裁判文書參照適用《公司法》關于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相關規定，對“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進行了否認。這121份（見表3和表4）裁判文書中都作了類似說明：在商事審判實踐中，不能任由這種“特殊性質公司”以人格獨立進行責任有限抗辯，對其予以特別規制確有必要。

表3 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查詢關鍵詞“公司”與“夫妻制”中各省份參照適用一人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裁判文書的數量情況

表4 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查詢關鍵詞“公司”與“夫妻制”中各年份參照適用一人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裁判文書的數量情況

三、對“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適用的分析與建議

（一）“特殊性質公司”及股東應注意事項

“特殊性質公司”及股東為避免法人人格被否認應注意的事項包括：1.設計合理的股權架構。股東設立登記時向工商部門提交資料，須提供書面的能夠證明股東個人財產與公司財產相互獨立的協議或證明［2］。2.完善公司的財務管理。對“特殊性質公司”實行更為嚴格的財務監督制度，根據《企業會計準則》《會計法》等法律法規相關的要求對公司財務管理制度進行規范，劃清彼此財產界線，實行公司財產與股東財產相區別、相獨立的財務管理制度，將每一筆公司業務詳細記錄，實行備忘錄和財務年報，保留稅務交款單，或設立專門的私人會計公司，監督一人有限公司、“夫妻制”有限公司及類似性質有限公司的財務等。3.嚴格執行年度審計，咨詢專業人員。財務會計報告、審計報告都是證明公司財產與股東個人財產互相獨立的重要證據，應該根據《公司法》的相關規定編制財務會計報告并經會計事務所審計?！疤厥庑再|公司”的股東在公司經營過程中可以聘請相關專業人士建立系統的公司資產和股東個人、家人財產的分離體系。4.誠信納稅，嚴格依法繳稅。公司及股東個人嚴格按照稅法的相關的規定，在股東分紅時公司依照相關法律及時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來證明財產彼此之間不存在混同的情形。5.健全此類有限公司的信息披露管理制度［3］。具體包括：（1）實行一人有限公司、“夫妻制”有限公司及類似性質公司強制登記公示相關信息制度，登記股東的個人信息和公司的基本信息，并對其進行實質性審查。在企業的設立、運營、退出的環節進行有效的信息披露，最大程度上防止濫設一人有限公司、“夫妻制”有限公司等。（2）嚴格披露股東與公司之間“自我交易”，禁止在“自我交易”中的“暗箱”操作，增強交易的透明度，防止發生損害公司權益進而損害公司債權人權益的行為，并將“自我交易”納入信息披露范圍作為公司章程的強制性條款，在公司財務會計賬簿和信息登記簿冊中予以公開。（3）建立運營狀態登記公示公告制度，尤其是涉及公司資金增加或減少的重大事項、公司資本充實信息等，對此類性質有限公司自成立后到解散前的資本情況、實際運營狀況進行登記，為債權人和交易相對人公開查閱相關資料提供便利，由社會對一人公司的資本充實情況和維持情況進行動態監控。6.完善內、外部監督體系和外部獎懲體系：（1）明確規定此類有限公司必須設立監事或監事會，且擔任監事的人員不能由此類有限公司的單一股東指定或兼任，監事會成員應當是與股東無利害關系的公司職員或公司債權人組成，建立較為完備的激勵機制。（2）建立完整的獎懲分明的體系。對遵紀守法、信用優良的公司，在政策方面通過減免稅收、降低貸款利息等方式予以更優惠的照顧。

（二）建議建立健全“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相關立法

“特殊性質公司”具備治理結構簡單、高效率決策、一個股東就能夠對公司進行全面控制等的優點，此類有限公司將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我國法律要不斷健全此類有限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并建立與之相配套的風險預防體系，讓各項制度互相配合，為此類有限公司發展保駕護航。

“特殊性質公司”的股東為兩人以上，從客觀上來看不能夠將其認定為一人公司，但是“特殊性質公司”有其特殊性，建立“特殊性質公司”在特定情形下的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建議在《公司法》第六十三條增加一款：特定情形下夫妻制有限公司、兄弟姐妹等家庭成員適用第一款的相關規定，或者出臺專門的立法解釋、司法解釋等。同時，完善一人有限公司、“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首先，細化財產混同的法律規定，明確哪些情況屬于財產混同。此外，建議在財產混同行為外增添人格混同、不正當控制、改變自我等情形來認定法人人格是否被濫用，力爭為“刺破公司面紗”提供更為詳細的法律支撐，杜絕法官造法的現象，使法院能夠做到同案同判，實現實質意義上的公平正義。其次，適當擴大此類公司法人人格否認的適用范圍，加大對因受到“特殊性質公司”股東濫用法人人格造成利益損失的債權人的保護力度。將更多受侵害的債權人納入法人人格否認的保護范圍之內，不僅僅是針對受到嚴重損害的債權人，在此基礎上，還可以通過充分發揮我國司法解釋和指導案例的作用的方式，利用司法解釋進行細化規定，及時指導我國的司法實踐，以指導案例為同類型案件處理提供參考，用司法解釋和指導案例的靈活性彌補相關法律規定的滯后性。再次，對原、被告雙方在訴訟中的舉證責任進行平衡，“特殊性質公司”股東之間意見高度一致，股東財產與公司財產極其容易被默認為財產混同，如果僅規定被告承擔舉證證明財產彼此獨立的責任，極易挫傷善意投資人成立“特殊性質公司”的積極性。平衡原、被告之間的舉證責任，適當增加作為債權人的原告證明股東濫用公司法人人格的初始責任，適當減輕作為被告股東的舉證責任［4］，更好地實現實質公正與程序公正的相統一。此外，關于“特殊性質公司”財產混同行為和其他的濫用行為相區分的問題，可采用在總括性的原則下，附加采取列舉式的方法進行規定。這樣不僅能保證一定的靈活性，在出現一些新的情形的時候還可以適用總括性的原則，同時也可以保證司法實踐中的可操行性，不至于完全由司法者的自由裁量進行決斷。最后，明確股東與公司適用共同連帶責任，如果股東與公司適用補充連帶責任，就好似為股東提供了類似的債權擔保，股東就會首先利用先訴抗辯權，有礙于利害關系人維權［5］。對“特殊性質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進行立法特殊規制、完善相關制度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綜合各方的調查研究后，借鑒國外的先進經驗，結合我國的實際，建立健全適合我國國情的相關制度，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服務于實踐，切實保護好各方的利益，維護司法權威與公正，維護社會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