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紅蕾



《雷雨》與《玩偶之家》這兩部經典戲劇的節選分別出現在統編版高中語文必修下冊第二單元及選擇性必修中冊第四單元。前者為20世紀中國現代經典劇作,后者為19世紀挪威的著名社會劇。雖然這兩部作品成書年代、作品主旨等有諸多差異,但仔細研讀后我們會發現,曹禺和易卜生在劇作中均巧妙運用了“突轉”與“發現”的戲劇結構技巧,劇情在平穩的滑進中出現“突轉”,使劇情逆向發展,促成了人物的“發現”,也促使了她們的覺醒。筆者試著梳理一二。
一? ?突轉:感情的試金石
突轉,指劇情向相反方向的突然變化,它是通過人物命運與內心情感的根本轉變來加強戲劇性的一種結構技法。在這兩部節選戲劇中都有突轉手法的運用,先將觀眾和讀者帶入某種期待,然后又提供一個大相徑庭的故事發展方向。這樣的一波三折使劇情跌宕起伏,使人物形象立體豐滿,給人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
在《雷雨(節選)》中,有兩次情節的突轉。第一次,認出魯侍萍后的周樸園翻臉不認人:“(忽然嚴厲地)你來干什么?”“誰指使你來的?”一反之前對舊情的念念不忘。要知道,活在周樸園記憶中的魯侍萍,是被他深情以待的。那些侍萍喜歡的舊家具始終保留著,生孩子時關窗的習慣保留著,連繡著“梅花”和“萍”字的舊襯衣都始終保留著,侍萍的生日更是記得清清楚楚。可謂一往情深。現實中的侍萍雖然不在了,但記憶中的侍萍似乎始終占據著周樸園的心房,即使再娶兩位夫人以后仍舊是他心中的“朱砂痣”。只可惜一旦確知眼前站著的蒼老的魯媽就是心心念念的梅侍萍后,周樸園只有氣勢逼人的連續發問,根本沒有見到故人的欣喜若狂,更遑論懺悔認錯了。第二次,當相認后激動不已的魯侍萍被周樸園所謂的“舊家具”“生日”“關窗戶”等細節打動,情緒有所平復時,周樸園:“(忽然)好!痛痛快快的!你現在要多少錢吧?”從言情一下跳到談錢,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想給錢打發了事,讓魯侍萍措手不及。
在《玩偶之家(節選)》中,也有兩次情節的突轉。看信前的海爾茂絕對是一位深情款款的好丈夫。即使已經結婚八年、擁有三個孩子了,海爾茂對娜拉仍是充滿柔情蜜意、百般寵愛,稱呼娜拉不是“我的小鳥兒”就是“迷人的小東西”,或者“親寶貝兒”等,可謂甜膩至極。但是看了科洛克斯泰的第一封信后,海爾茂得知事情真相,勃然大怒。娜拉——幾分鐘前還被海爾茂認為是自己最得意、最喜歡的女人,現在成了他口中的“偽君子”“撒謊的人”“犯罪的人”“下賤女人”。翻臉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眼看夫妻感情即將破裂。沒想到科洛克斯泰竟然還回當年的借據,危機解除。這是第一次突轉。第二次,是海爾茂看了第二封信后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變,解除了危機后的海爾茂又說起了甜言蜜語,又恢復了以往的深情,娜拉又成了“小鳥兒”“小寶貝兒”,只可惜娜拉遭此變故后內心百轉千回,再也沒有了百依百順。海爾茂以為只要稱呼幾聲“小鳥”,娜拉就會接受自己的“饒恕”,沒想到娜拉再也不是原來的娜拉了。她滿心以為海爾茂會挺身而出,把全部責任擔在自己肩膀上。但是現在“奇跡”破滅了,她明白了丈夫不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對象,她開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只是作為一個“玩偶老婆”而存在。這個家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的家。于是她戴上帽子、圍上披肩,拿起手提包走出了家門。這“砰”的一聲關門聲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劇情突轉之前,遭遇考驗之前的周樸園也好,海爾茂也罷,都是“好情人”“好丈夫”的人設,只可惜情深如此卻經受不住現實的考量。突轉的運用既使戲劇情節曲折多變、跌宕起伏,也讓我們看到了豐富而復雜的人性,深化了劇作主題。
二? 發現:命運的轉捩點
發現,指從不知到知的轉變,是人物對自己身份或者與其他人物關系的新的發現等。在這兩部節選戲劇中,伴隨著情節的突轉是人物的發現,是人物的清醒,是人物義無反顧的抉擇。
看到曾經的愛人不厭其煩地打聽自己的下落,魯侍萍或許也有過感動,特別是三十年來周樸園始終珍藏著繡有“梅花”和“萍”字的舊襯衣,這無疑是用情至深了。即使三十年來受盡不公命運的擺布,魯侍萍還是會有所觸動吧!但一旦確知眼前之人是誰時,周樸園竟然是“(忽然嚴厲地)你來干什么?”“誰指使你來的?”這還會使魯侍萍再生幻想嗎?相見不如懷念,只有自己處于不在世的狀態,周樸園才會有悠悠的懷念,這才是真實的周樸園。所以魯侍萍有的是悲憤,有的是憤怨。
在相認后為了讓對方冷靜下來,周樸園訴說的永遠關閉的窗戶等所謂的各種紀念儀式,魯侍萍也許有過心軟。但是一句“好!痛痛快快的!你現在要多少錢吧?”可謂徹底驚醒了魯侍萍,這絕對不是可以訴說相思、傾訴苦情的對象,而是和自己站在兩條戰線上的凡事以錢為首要解決的一個資本家。一張五千塊錢的支票被魯侍萍撕作了碎片,這也徹底撕碎了曾經的一切念想。這之前,她在訴及沉痛的往事時有“你們逼著我冒著大雪出去,要我離開你們周家的門”的表述。從“你們”二字看來,當時的周樸園似乎也是情非得已,迫于壓力。那么現在“我希望這一生不至于再見你”。魯侍萍至此算是徹底看清了故人的面目。“這是一場夢,這地方我絕對不會再住下去”。現在的魯媽再也不是曾經的梅侍萍了。遠離故人、遠離曾經的一切是最好的選擇。
海爾茂,那個被娜拉寄托“奇跡”的人,平時張口閉口都稱娜拉為“小鳥兒”,看信前還說“我常常盼望著有樁危險的事情威脅你,好讓我拼著命、犧牲一切去救你”的好丈夫,當看完信知道了娜拉偽造簽字之事將會危及他的名譽和前途后便大罵她“壞東西”“偽君子” “犯罪的人”“下賤女人”。這兇神惡煞般的嘴臉撕破了這個家庭充滿愛的神話,讓娜拉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處境。海爾茂一番劈頭蓋臉的怒罵讓娜拉“發現”了丈夫對自己的所謂的“愛”,“發現”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過是一個“玩偶”。只有在不危及丈夫名望的前提下,“只要你老老實實對待我,你的事情都由我做主,都由我指點”,海爾茂才似乎是濃情蜜意的。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夢幻世界中!看完第二封信后海爾茂大度地“饒恕”了娜拉,再度恢復了深情款款的好丈夫形象,可是經此“突轉”,娜拉“發現”了自己在家庭中的“玩偶”角色,于是發出了“過去我以為快活, 其實不快活”的覺醒之聲。“突轉”后的“發現”促使了娜拉的覺醒,覺醒后的出走也就成了必然。
情節的“突轉”使魯侍萍和娜拉看到了所謂的情深似海到最后都是一場笑話,進而“發現”自己在雙方關系中的真正地位,完成了由不知到知的轉變,覺醒后的遠離或出走也就成了必然。可以說“突轉”與“發現”構成了整個情節發展鏈條上的關鍵環節,“突轉”與“發現”構成因果嬗變關系,推動著劇情的發展并走向高潮,人物也因此而更加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