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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的再激情化

2022-06-30 04:50:29劉德勝
華文文學 2022年3期
關鍵詞:小說

劉德勝

摘 要: 《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是本世紀第一個十年重要的小說之一。它的主體部分是一封書信,是以白求恩為原型的懷特大夫“寫作風暴”的產物。其最大特征便是激情。后來,薛憶溈又對這篇小說進行了重寫,在用詞、句式、內容等方面做了很大修改,文本體量也得到很大增加。重寫版不是維持、弱化或者消解原有的激情,而是將之推向更高的強度,可以說是激情的再激情化。而小說的激情書寫和再激情化重寫之所以能夠藝術地成立,乃在于包括書寫環境、誘因觸媒、動力機制、體裁形式和書寫內容等多種因素為之提供了堅實依據。通過挑戰語言極限的重寫,薛憶溈將小說的藝術質量提升到了更高的層次。

關鍵詞:薛憶溈;《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重寫;激情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22)3-0060-08

一、激情的書寫

《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是薛憶溈旅居加拿大之后寫下的第一部作品,完成于2003年,首發于《書城》2004年第5期,被收入多種“年選”。它不但是薛憶溈的代表作,也是本世紀第一個十年乃至新文學史上重要的中篇小說之一。正因為經典性,該小說又于2009年被花城出版社收入包括有《阿Q正傳》等12部作品在內的“中篇小說金庫”第一輯,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

這部作品的人物原型是加拿大醫生白求恩。他因《紀念白求恩》一文而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也成為眾多作家的書寫對象。周而復1946年創作并多次出版的《白求恩大夫》即是代表。周而復小說以對白求恩的傳統評價為指導,具有明顯的紀實性。而薛憶溈的小說則偏重虛構性,內容也沖破了傳統評價的限制。僅從題詞信息,我們便很容易察覺兩篇小說的差異。《白求恩大夫》摘用《紀念白求恩》片斷作為題詞:

“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作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么精神?這是國際主義的精神,這是共產主義的精神,每一個中國共產黨員都要學習這種精神。”①

很顯然,周而復想要突出的是白求恩“毫不利己”的“共產主義”精神。而薛憶溈的題詞是引用夏多布里昂《墓中回憶錄》中的一段文字:

“呵,多么悲慘!我們的生命如此虛飄,它不過是記憶的幻影。”②

這樣的題詞不再突出意義的確定性,而是喟嘆生命的易逝性和虛幻性,不再洋溢著改造世界的樂觀主義,而是充盈著悲哀與憂傷的情調,不再著眼于崇高的奉獻,而是更強調記憶的虛構。兩段題詞正好反映兩種人生觀念和書寫理念,代表不一樣的美學精神。

歷史上的白求恩于1938年1月進入中國,1939年11月逝世。在這期間他寫下大量信件,不少得到保存,但無疑也有遺失。薛憶溈便以這樣的歷史事實為前提,尋求“歷史之外的歷史”:既然信件有遺失,何不虛構一篇以假亂真的“佚信”呢?《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正是這樣一篇在白求恩逝世多年后被公開的“佚信”。由“佚信”出發,小說展開了一個不一樣的白求恩世界:“人們從這封信中不僅可以發現一個‘另外的懷特大夫,還能夠見識一個真正高尚的人,一個真正純粹的人……一個真實的人。”③“真實”一詞搶占了“道德”的高地,恰恰意味著“道德”的評價并不一定“真實”。進一步,白求恩的“高尚”、“純粹”雖然得到保留,但因為“一個有道德的人”被替代了,也相應意味著對“高尚”和“純粹”有了不一樣的理解。白求恩不再因為“毫不利己、專門利人”而“高尚”“純粹”,而是因為“真實”而“高尚”“純粹”。可以說,薛憶溈小說應和了八十年代以降“重寫文學史”和“新歷史主義”的潮流,“重寫”了主流的白求恩故事。當然,小說并未像周而復那樣直接使用“白求恩大夫”作為稱呼,而是改用為“懷特大夫”,這也是這篇小說更具虛構性的地方之一。

小說開篇是一段副文,主要介紹“佚信”的輾轉由來。“我”的父親是懷特大夫的翻譯。懷特大夫逝世后,父親將所有遺物交給上級,而獨獨留下這封他覺得對懷特大夫沒有好處的書信。父親臨終前又將此信交托給“我”。信件是懷特大夫寫給前妻瑪瑞蓮的,時間是1938年3月27日至28日深夜。書信的內容是懷特大夫的傾述,重點是以漢口到黃河五天急行軍途中發生的幾件事為節點,繼而串連起一生:就近講述了行軍途中經歷的艱險,自己與女伴弗朗西絲、傳教士布朗和中國領隊關于“天堂”的討論,以及弗朗西絲在異國他鄉的不幸亡故;就遠則回顧了自己抵達中國之前,在加拿大、美國、蘇聯和西班牙的人生經歷和思想轉變,特別是重溫了與瑪瑞蓮共度的美好時光以及兩人難以克服的沖突矛盾,并表達了對前妻深摯的愛;再遠則談到了自己對未來命運的朦朧預感,比如在中國大地上成為頂禮膜拜英雄后,被各種誤解所包圍的喧囂以及得不到真正理解的孤寂。當下的發生、過往的經歷、未來的預感,既像投石激起的水紋一樣由內向外延展,又像野生的藤蔓一樣緊密地交織纏繞。小說呈現出美妙精巧的敘述結構。瑣碎的事件、思想的片斷、噴薄的情緒熱烈地澆熔于一爐。整個文本成為混然天成的整體。而激情則構成文本最大的特點和最鮮明的風格。激情是相對于理性、理智而言的。④后者表現為一種深思熟慮,冷靜,克制,穩定,在現實的角度能夠充分估量利弊,在思想、語言的角度盡可能以事實說話、講究思辨和邏輯。而激情相反。它是一種生命沖動、情緒洪流,熱烈,膨脹,動蕩,在現實的角度往往沒有充分權衡利弊,在思想、語言的角度并不依托嚴密推導、邏輯自洽。《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正是激情之作。是懷特大夫強烈的激情推動著該文本在短短不足一個夜晚的時間中飽滿地完成。激情既是文本能夠充分推進的動能,也是文本混然天成的保障,同樣是打動讀者的首因。小說甚至讓懷特大夫現身說法,將信件描述為“感情沖動的長信”⑤、“激情的長信”⑥,將寫信的過程描述為“寫作的風暴”⑦。而風暴之后自然是風平浪靜。最強烈的激情傾述后,傾述者往往也會獲得最大的平靜,懷特大夫正是如此。在整個內容的述說即將完畢時,他寫到:“現在,我非常平靜。這是我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過的平靜。”⑧亞里士多德的卡塔西斯既被理解為宣泄,也被理解為凈化。⑨可以說,宣泄與凈化是情緒的一體兩面。“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過的平靜”這一結果的實現,也恰恰證明結果發生之前經歷了“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過的激情”。0034B99A-E42D-4EC0-A6A1-BAAEFE328D47

二、再激情化的重寫

薛憶溈在2010年開始對之前完成的大部分作品進行了重寫⑩,也包括代表作《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重寫之后,這篇小說又以新作的形式發表于《作家》2013年第9期,并且重獲將近10年前的“輝煌”,再一次被收入多種“年選”。薛憶溈的修改既不是淡化小說原有的激情,也不是維持,更不是消解,而是繼續沖刺,將原有的充沛情感推向更高的強度。而對這種將激情推向更高強度的現象,本文估且用“再激情化”加以概括。薛憶溈重寫的“再激情化”體現在多個方面。

一是進一步強化了情欲的書寫。情欲的強化可以說是激情強化的直接反映。在新文學史上,大量的修改案例都是情欲書寫的刪除和弱化。共和國初期,作家因為政治壓力,在文本修改時往往刪除涉及情欲的地方。八十年代以來,情欲書寫也是作家刪改的著力點。錢鐘書對民國時期創作的《圍城》的修改、莫言對《豐乳肥臀》的修改莫不如此。顯然,作家在寫作時富有激情,而修改時因為各種考慮變得更為節制、理性。薛憶溈則反道而行。文本本來已經極富激情了,可他覺得還不夠,還需要增強。但薛憶溈的情欲書寫不像部分作家那樣赤裸,那樣容易觸犯社會禁忌、道德倫理,而是運用隱喻。

比如舊文有這樣一句:

“我不喜歡這種討論。我一直不知道時間是一去不復返的箭,還是不斷重復的圈。”{11}

這本來僅僅是討論“時間”是線性的進化還是圓形的循環,無關乎情欲。而經修改,原句則變為:

“你還記得我們許多關于時間的討論和爭論吧。我說時間是一去不復返的‘箭,而你說時間是不斷完成不斷重復的‘圈。我記得有一次爭論的結果就是你拒絕和我做愛(我當時用一個粗俗的比喻悄悄地緩解了自己的失望:我心說你是拒絕讓我的‘箭射入你的‘圈)。”{12}

再如舊文寫到:

“我的靈魂始終是你時間之圈的圓心或者你時間之箭的靶心。”{13}

修改后文本則變為:

“我的靈魂始終與你的靈魂纏繞在一起,你永遠是渴望我命中的靶心。”{14}

前句著眼的完全是靈魂與靈魂的關系,且作為男人的懷特是前妻瑪瑞蓮的靶心。后句不但著眼于靈魂,也同樣著眼于肉體,且靶心翻轉了,由懷特變成了瑪瑞蓮,更突顯了男女兩性之間的性征,并且用“永遠”、“渴望”等詞突出女人對情欲的焦渴,相應也突出寫信人懷特對情欲的焦渴。

二是進一步增加了排比的功能。重復疊沓是薛憶溈善于運用的修辭術。在修改過程中,他將這樣的修辭術作了更加突出的運用,甚至有時將之推向極致,從而出現了“修辭的強迫”,或者也可以說是“強制書寫”。《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的修改同樣加大了排比重復。比如小說舊文寫到:

“你是我暴躁的性格與悲觀的情緒的最大受害者。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我那樣深情地愛著你。傷害也許是愛情的最真實的身份。”{15}

修改后文句變為:

“我接受你帶給我的這種‘不幸,因為你是我的暴躁性格和悲觀情緒的受害者(其實我自己不也是一個受害者嗎?),更因為我愛你,深情地愛你,瘋狂地愛你,宿命地愛你,不得不愛你……傷害也許是愛情的屬性,或者說是愛情的需要。”{16}

同樣表達“我愛你”,薛憶溈在修改時不斷進行重復強調,并且在“我愛你”三字上變化地使用“深情”、“瘋狂”、“宿命”等各種修飾,既強化了“我愛你”的情感表達,又擴展了“我愛你”的內容層次。這獨白式的呼告略似《洛麗塔》的開端:“洛麗塔,我生命之光,我欲望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17}這排比重復的表達后面其實是生命的激情。

再如,舊文有這樣的句子:

“我記得在底特律的時候,你經常在半夜驚醒,跪在我的身邊,用你迷惘的目光注視著我,直到最后驚醒我。”{18}

而修改版則在其后增加了這樣的內容:

“親愛的,你無聲的注視可以將我從熟睡中驚醒,你知道你有多么瘋狂嗎?你知道我有多么瘋狂嗎?你知道我們有多么瘋狂嗎?……”{19}

前妻目光的強悍程度得到修飾,兩人半夜醒來后情欲的瘋狂得到展示。在這里,情欲書寫的強化是以排比的增加而達到的。

三是進一步突出了疑問的意義。懷特的人生追求之路同時也是一條布滿疑惑的道路。有困惑、有疑問才會去探詢、追逐、尋找答案。追求和困惑總是道路的一體兩面。白求恩不遠萬里前往西班牙,又不遠萬里奔赴中國,這樣在不同大洲之間遠程調度,是另一種“萬里長征”,是疑問之路與尋找之路。而這封傾述的長信即伴隨了他大量的提問、質問和設問。這些不斷出現的疑問增強了小說的情緒程度。全文因疑問的密布彰顯了生命噴薄的激情。可以說,疑問是生命力的象征,也是一種巨大的動能。《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同樣充斥各種疑問。而在修改中,薛憶溈進一步增強了疑問的表達,從而讓懷特大夫的生命激情得到更大的彰顯。

比如剛才提及的三個“瘋狂”之后,小說進一步寫到:

“現在,我仍然能夠感覺得到你那深不可測的憂傷。那憂傷到底源于什么?那連如此瘋狂的愛都不能驅散的憂傷到底源于什么?”{20}

而舊文僅僅是平淡的一句:

“現在,我仍然能夠感覺得到你那深不可測的憂傷。”{21}

也就是,那兩句關于“憂傷”的疑問是小說的增加。與疑問的增加相關,薛憶溈在修改時還會增加對疑問的回答。特別具有突出效果的是擲地有聲的否定。

比如小說談到一樣來自西方,但思想截然不同的懷特、弗朗西斯和布朗,居然不可思議地一起走在中國鄉間同樣一條路上:

“我們三個來歷如此不同的人,走在同一條鄉間的道路上,走在同一支毛驢拉動的平板車隊中,這好像是‘上帝萬能的證明。”{22}0034B99A-E42D-4EC0-A6A1-BAAEFE328D47

而修改后內容則變為:

“我們三個來歷如此不同的人,居然來到了同一個古老的國度,居然走在了同一條鄉間小路上,以及同一支由毛驢拉動的平板車隊……這也許是‘上帝的設計?不,我是無神論者。我不相信這是精致的安排。”{23}

修改的內容在一個疑問之后緊接著一聲“不”,緊接著一句“我不相信”。疑問增強了情緒的表現力,而對提問的否定則同樣富有強化情緒的效果。

四是進一步深化了詞語的強度。詞語是有情緒強弱之分的。舊文有這樣的句子:

“它是虛無,又是一切。它也許是一張床。它也許是一種光澤。它也許是一段文字。它也許是一個瞬間。”{24}

修改后則變為:

“它是虛無,又是一切。它也許是一張床。它也許是一束光。它也許是一段文字。它也許是一個瞬間。它也許是一陣痙攣……”{25}

一方面,修改的版本增加了排比的長度,另一方面則是增加了詞語的強度。“光澤”改為單音節的“光”,“一種”改為更具集中性的“一束”。薛憶溈的寫作很注重朗讀的效果:“朗讀是我自己寫作過程中的最后一道工序。”{26}而他在修改時明顯注意到原文朗誦效果的缺陷。“一種光澤”到“一束光”的改動,不但與之前的“一張床”形成形式的對稱,更是瞬間增強了聲音的力量感和彈性感。這讓人想到常被提及的郭沫若《屈原》的一處修改,即“你是個沒有骨氣的文人”改為“你這個沒有骨氣的文人”。一字之差,強度是不一樣的,語感是不一樣的。薛憶溈將語音與語義聯系看待:“語音的和諧往往直接導致了語義的精確。”{27}如果這是成立的,那么薛憶溈的修改在加強情緒的同時也讓語義更加精確了。

再如,在小說結尾處,懷特大夫希望也聽到瑪瑞蓮的聲音。舊文如此寫到:

“我仍然想聽到你告訴我,你是我的,從來并且永遠,就像在記憶中的那些幻影般的夜晚你告訴過我的那樣。這么多年以來,你的幻影一直呵護著我脆弱的生命。”{28}

而新版本則改為:

“可是我仍然想聽到你同樣的傾述:‘我是你的,從來都是永遠都是。通過這近乎絕望的傾述,記憶中的幻影與生命融為了一體。這么多年了,你知道嗎,一直是你的幻影在呵護著我脆弱的生命,我幻影般的生命……一直是。”{29}

改動的句子既增加了疑問“你知道嗎”,也增加了重復“從來都是永遠都是”,同樣也改動了詞語,比如將“告訴”改為“傾述”。兩詞相比,“告訴”更趨向于平淡、冷靜,代表的是自居于描述對象之外的零度書寫,而“傾述”則顯然更加富有情緒、更加具有沉浸感,是將自我投入到描述對象的非零度書寫,是抒情。更何況在“傾述”一詞之前還增加了“近乎絕望的”這樣的修辭,用詞的強度驟然上升了不止一個層級。在這處修改中,薛憶溈本人對文本的感覺和認知正在發生變化,那就是這封信不應該是有所保留的“告訴”,而是傾盡所有、和盤托出的“傾述”。“告訴”既不符合懷特大夫的書寫處境,也不符合懷特大夫期待瑪瑞蓮回信的心理訴求。“傾述”才是合適的,只有“傾述”才能準確標識懷特大夫的真實境遇,也才符合他的真實訴求:由于“我”是傾盡所有的“傾述”,因此也“想聽到你同樣的傾述”。修改表明薛憶溈對文本的定位變得更加清晰和精確。

當然,薛憶溈在激情基礎上的再激情化重寫并不只是通過以上途徑,比如此外他還進一步增加了感嘆,還進一步延展了呼告式的獨白。由此,《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的體量得到很大的擴展。書信是懷特用同樣一個夜晚相同的時間寫成,體量的再次增加更表明懷特大夫更強烈的寫作激情。再激情化的重寫途徑也不是截然分割的,經常是以混雜、組合的方式存在于修改的文本里。就如剛才所分析的由“告訴”到“傾訴”的案例中,重復的使用、疑問的增加和用詞的更改是同時具備的。《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不是一篇體量巨大的文本,卻無疑是一篇多樣、豐富的大文本,疑問、重復、混亂、嘆息、隱喻、爭論等等內容統攝其中。這無疑是生命激情的風暴,是語言激情的漩渦。

三、激情成立的理由

需要進一步追問的是,《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的激情書寫和再激情化重寫是否合理,是否可以藝術地成立?如果激情和再激情化無法找到成立的根據,那么便是失敗。回答是肯定的,不僅激情書寫是合適的,再激情化重寫也同樣適宜。

首先,緊張之后松弛下來的環境為懷特大夫的激情書寫提供了氛圍基礎。懷特大夫和整個部隊從漢口出發,經過五天的急行,提前七個小時到達黃河東岸。期間,他們遭受到日軍飛機的轟炸。這是緊張的行軍中難得的休整,如小說所寫:“我們已經到達了黃河的東岸。我們比原計劃提前了七個小時。這意想不到的‘提前使我們在橫渡黃河之前能夠有這一段愜意的休整。而我可以利用這個空隙給你寫下這封感情沖動的長信。”{30}這個寶貴的間隙不僅是在緊張之余獲得的,而且還是一個安靜的不被打擾的夜晚。這為寫作的精神集中和情緒釋放提供了環境支持。

其次,弗朗西斯之死所帶來的極大震動是懷特大夫激情書寫的誘因觸媒。小說的信件部分共計37個段落,其中4個段落的起始是一樣的,那便是:“傍晚的時候,弗朗西絲在一次心不在焉的空襲中喪身了。”重寫后的信件共計42個段落,其中3個段落的起始也是這句。而且,這個句子也是整個信件的首句。也就是,懷特大夫一提筆,首先撲入腦海的便是弗朗西絲的死亡。是弗朗西絲之死為思緒的涌來提供了第一契機。弗朗西絲之死由此成為懷特大夫思緒的“開罐器”。而當他往下寫去,寫得有些遠了,又總是身不由己地折返,回歸到對弗朗西絲之死的重申,從而再一次展開新的思緒。弗朗西絲之死既是書信展開的觸媒,也是書信延展的動力,不但是第一推動力,還是持續的推動力。弗朗西絲為何如此重要?乃在于懷特大夫對她的好感,甚至有著隱忍不察的愛戀。和她跋涉在異國他鄉的經歷,也冷不丁讓懷特大夫想起和瑪瑞蓮在一起的細節,弗朗西絲就像是瑪瑞蓮的替身和影子。而她的突然死亡自然不可遏止地引起他的極大震動。0034B99A-E42D-4EC0-A6A1-BAAEFE328D47

再次,對瑪瑞蓮摯烈的愛為懷特大夫的激情書寫提供了情感的動力。如同書信傾述的那樣,懷特大夫對前妻是“深情地愛”、“瘋狂地愛”、“宿命地愛”、“不得不愛”。這種愛幾乎積淀為本能,成為一種“生理需要”:“懷特大夫說,不斷地給他的前妻寫信是他的一種生理需要。”{31}而這種愛又因具體對象的遠離變得更加劇烈,就如懷特迷狂般自述的那樣,他是一個“瘋狂地愛過又被瘋狂地愛過又遠離了瘋狂的愛的男人”,有一種“欲望和孤獨”只有他這樣的男人才能捕捉。{32}正是愛的熾烈使得懷特大夫對與瑪瑞蓮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記憶猶新。那些已經逝去的時光在他的記憶中絲毫不曾模糊和遠褪,反而越發地清晰和強烈。如同弗朗西絲之死被反復提及一樣,懷特大夫也反復提及底特律的那間小木屋以及那間小木屋的燈光。那是他與瑪瑞蓮溫馨之愛的永恒象征。甚至可以說,弗朗西絲之死只是一個起點,而那永恒象征的底特律小木屋則構成目的與終點。這不光從情感的發生與情感的歸宿上看出,也可以從敘述的結構看出。整個書信的開端(第一段第一句)是弗朗西絲之死,而整個書信的結尾則落腳在底特律的小木屋。最后一段寫到:“還記得嗎,在底特律的那張溫馨的小床上,每次即將到達激情巔峰的時候,我總是要你告訴我,你是我的,從來都是永遠都是。……”{33}作為起點的弗朗西絲之死和作為終點的底特律小木屋構成了鐘擺的兩個端點。整個書信的內容正是懷特思緒在兩個端點之間擺蕩而展開。

又次,書信為懷特大夫的激情化寫作提供了天然的體裁保障。也就是,無論是激情化寫作,還是再激情化重寫,都非常適應于體裁的選定。信件針對的是特定的對象,是私人性、私密性極高的一種書寫方式,也是靈活度、自由度極高的一種書寫方式。無論是與面對面言談相比,還是與其他許多體裁相比,書信無疑都更容易開誠布公,從而更深度地打開生命直感的自我。何況懷特大夫的書信還是寫給最摯烈熱愛著的卻相隔天涯、久不相見的愛人呢?當處在一種私密性的媒介中,面向一個熱愛著的對象,主體很自然地投身到傾述的軌道上。如果不是這種載體、這種方式,而是另外一種,比如電報,比如面談,懷特大夫很可能無法做到如此的敞開,畢竟電報受制于文本的規模,而面談又受制于具體的環境、人物的性格和表達的能力等等。

最后,戲劇性的個人際遇和生死未卜的前途為懷特大夫的激情書寫提供了內容素材和想象空間。懷特大夫經過多次的思想轉型,終于懷著理想踏上遙遠中國的土地。和他一起踏上這塊土地的是另一群理想主義者。他們似乎有著共同的敵人,有著共同的理想。可是,在充滿分歧的談話中,他們發現來自不同背景的彼此依舊如此不同。這種不同通過“天堂”的討論得到淋漓盡致的呈現。對懷特大夫而言,“天堂”是瑪瑞蓮,是對瑪瑞蓮的愛,是和瑪瑞蓮在一起。對中國領隊而言,天堂是革命圣地。革命領導中心在哪里,天堂就在哪里。對弗朗西絲而言,天堂是全身心地投入的生活。對布朗而言,天堂是宗教性的,是信仰上帝的靈魂永久居住的場所。這思想的碰撞和激蕩顯然有助于懷特大夫思緒的敞開。激情寫作也就水到渠成。進一步,激烈交鋒的同行人很快有了不同的去向。討論“天堂”的弗朗西斯已經告別“天堂”,或者去了“天堂”。而布朗則去了一所坐落在兵荒馬亂小鎮的教堂,生死難料。在這顛沛流離的大時代里,懷特大夫也同樣強烈地感到前途的生死未卜,感到死亡隨時都可能降臨。他在描述造成弗朗西絲之死的原因時總是強調那是一次“心不在焉的”空襲。死亡是那么容易,也那么偶然,誰也無法預知。正是如此,懷特大夫在寫信時總是感到眼下所寫之信便是一生的最后一封:“最近每次給你寫信,我都覺得自己寫的是最后的一封信。現在,這種感覺似乎更加強烈……”{34}可以說,懷特大夫眼下所寫之信便是一份匆匆草擬的遺囑,不僅來不及細密地反思,甚至也完全可能來不及完成。正是這種遺囑心態充分激發了他的激情。最后一封信完全可以說是懷特大夫面對死亡的一次強有力挑戰。他不得不調動起自己的全部潛能。

也就是,不管是背景、觸媒,還是動力、體載和內容,都滿足特定的要求,從而確保懷特大夫的激情書寫和再激情化重寫得以成立。正是這一系列因素的強力激發,懷特大夫的信件具有汪洋恣肆、洋洋灑灑的風格,成了“一場語言的極限表演”{35}。甚至里面的重復、啰嗦、繁雜、混亂等也不再成為文本之病,而神奇地變身為必要的審美元素,成為這篇小說鮮明風格之所在。這些語言之病無不都是激情的標志,甚至這也為混亂的懷特大夫所直覺:“原諒我。原諒我用這種混亂的語言來表白自己。……你現在應該知道了,語言的混亂其實是激情的標志。”{36}正是這種激情讓這篇小說飽含厚重的浪漫主義氣息。像懷特大夫臨終提及和小說題詞引征的夏多布里昂,本身便是浪漫主義特別是消極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37}不過,《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又和一般的浪漫主義很不一樣。一般的浪漫主義在主體性上過于膨脹,過于沉浸于個人情感的抒發與渲瀉,而在經驗的接納和思想的提供上比較匱乏。它容易感染相對缺乏人生閱歷的青年,但對于曾經滄海的成年人,則容易被視為幼稚和浮夸,不僅不讓人感動,反而可能讓人反感。《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則不但讓人沉浸在文本的激情當中,還讓人陷入到厚重的歷史氛圍和嚴肅的思想氣息。小說關于“天堂”的討論,以及涉及的一些關于“語言”、“誤讀”等的議論,處理不當是容易讓讀者感覺枯燥、游離的。但薛憶溈克服了理論介入可能的流弊。小說家的奧秘是讓這些理性的討論裹挾淹沒在情緒的洪流中,讓經驗材料和理性探討成為激情內容的有機成分。在此,激情避免了飄脫空泛,思想又避免了僵硬刻板,激情成為了有歷史感和思想性的激情,理性則變成有生命感和激情的理性。

除此之外,薛憶溈還巧妙地采用了一個特別的形式。它使得讀者既進入了懷特那顆跳動的心,但又擺脫出來,明白這顆心已為歷史的陳跡。它讓讀者既感受到一股澎湃的激情,又感受到一股嚴酷的冷峻。這是一種火冰兩重天的極限體驗,這個形式便是套盒結構。套盒意味著要看到具體的內容,需要打開包裹著內容的盒子。而且,得到具體的內容后,被打開的盒子往往便被丟棄了。小說的套盒結構類似于此。只不過看到或把握具體的內容后,包裹的盒子并不會被丟棄,它依然發揮著難以剝離的功能。在《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中,懷特大夫滿懷激情的長信便是內容,而信前對信件來源的交待以及信后對懷特、領隊和翻譯之死的講述所形成的封閉結構,便構成一個盒子。讀者首先遭遇的便是盒子,他得到盒中內容之前,需要先拆開這個盒子。而他得到盒中內容之后,又需要關上這個盒子。懷特那顆跳動的心便被裝在這個盒子中。一般的浪漫主義只是想讓讀者進入主體的情感熔巖,但薛憶溈將包裹情感熔巖的器皿也作為結構的一部分加以展示。套盒結構其實為情感熔巖劃定了邊界。讀者既可入乎其中作一番情感的體驗,又可出乎其外作超然的旁觀。可以說,《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既如一般的浪漫主義一樣保持著強烈的情感強度,但又克服了情感洪流的肆意泛濫,既帶著相當強烈的理想色彩,但又克服了常常伴生的幼稚弊病。《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具有獨特的審美質感,是理性與激情的同體,是冰與火的共在。0034B99A-E42D-4EC0-A6A1-BAAEFE328D47

① 周而復:《白求恩大夫》,文化藝術出版社2004年版,第241頁。

②⑧{11}{13}{15}{18}{21}{22}{24}{28} 薛憶溈:《流動的房間》,花城出版社2006年版,第329頁,第351頁,第334頁,第334頁,第333頁,第337頁,第337頁,第339頁,第332頁,第352-353頁。

③⑤⑥⑦{12}{14}{16}{19}{20}{23}{25}{29}{30}{31}{32}{33}{34}{36} 薛憶溈:《首戰告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45頁,第150頁,第180頁,第180頁,第152頁,第152頁,第151頁,第157頁,第157-158頁,第161頁,第147頁,第184頁,第150頁,第144頁,第151頁,第184頁,第150頁,第153頁。

④ 不少論著都將“激情”與“理性”相對,比如舒遠招《理性與激情——黑格爾歷史理性研究》(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法]弗郎索瓦·達高涅《理性與激情——加什東·巴什拉傳》(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徐剛《“激情”與“理性”的爭斗——1950年至1970年代工業題材文學及其文學政治》(《文藝理論與批評》2011年第5期)、蘭洋《理性與激情——霍布斯與休謨道德起源理論的異同》(《社科縱橫》2015年第9期)等。

⑨ 可參見潘智彪、黃愷穎:《論“卡塔西斯”的三種解說》,《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

⑩ 薛憶溈所謂的“重寫”實際是“修改”。但考慮到小說家本人反復用“重寫”標識自己的“修改”,因此,本文標題棄“修改”而用“重寫”。但在正文中,“重寫”和“修改”兩詞都有使用,只是用法略有不同。當著眼于整體的傾向和觀念時,本文主要用“重寫”;當著眼于具體的案例時,則主要用“修改”。

{17} [美]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于曉丹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

{26}{27}{35} 薛憶溈:《薛憶溈對話薛憶溈:“異類”的文學之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27頁,第127頁,第58頁。

{37} 浪漫主義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伯林說浪漫主義就像希臘神話中的那個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的洞穴,一旦進入便不可重見天日。”(昌切:《棄德而就英法——近百年前浪漫主義中國行》,《文藝爭鳴》2018年第9期。)探討浪漫主義不是本文的主題。本文涉及浪漫主義的說法也只是一般意義上的談論。而關于積極浪漫主義與消極浪漫主義的說法和代表人物,可參陳慧《論現代主義與浪漫主義》(《河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2期)。

(責任編輯:黃潔玲)

Passion Made More Passionate: The Re-writing of

Last Journey to Paradise by Xue Yiwei

Liu Desheng

Abstract: Last Journey to Paradise,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novels of the first decade in this century, consists of letters in the main, the product of a writing storm of Dr White, based on Bethune, characterized by passion. Subsequently, Xue Yiwei rewrote the novel so that the use of words, the style of the sentences and the contents went through much change, with the textual amount also much increased. The rewritten version, instead of maintaining, weakening or dissolving the original passion, pushed it to a higher degree of strength, making passion the more passionate. The reason why the passionate writing and the more passionate rewriting could be artistically established is that many factors, such as the writing circumstances, incentive catalyst, dynamic mechanism, genre and the written contents, have provided a solid basis. Through rewriting by challenging the limits of the language, Xue Yiwei took the artistic quality of fiction to a higher level.

Keywords: Xue Yiwei, Last Journey to Paradise, rewriting, passion0034B99A-E42D-4EC0-A6A1-BAAEFE328D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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