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
著名文學翻譯家林少華翻譯過很多日本作家的作品,村上春樹文集、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井上靖、東山魁夷等名作,皆出自其手。最為引人注目的是翻譯村上春樹的作品,林少華還翻譯了《羅生門》、《雪國》、《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等日本名家作品八十余部,林少華以優美典雅的文字和對日本文學作品氣氛的出色把握,受到讀者的推崇。
林少華翻譯的《我是貓》風趣幽默,精美深刻的譯本不僅收獲了很多粉絲,而且讓讀者了解并喜歡上了夏目漱石。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在林少華的譯本中,將其文體特色充分展示,譯本中以獨特的貓之視角,冷眼窺視日本社會眾生相。這是一只有見識、富才學、善思索、講正義、知風趣,始終沒有恪守貓之捕鼠本分,卻擅長“坐而論道”的“氣質”貓。
漱石的文體與村上的文體頗為相似:簡潔,幽默,機智。主人公也有可比之處:多是邊緣化的小知識分子,而且都側重描寫其內心的糾結、苦悶和孤獨。談林少華的翻譯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村上,村上春樹文學在中國的名氣,可以說與林少華有很大的關系,作為村上春樹文學的重要翻譯人,林少華目前已經翻譯了村上春樹40多部作品,其中包括《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刺殺騎士團長》等作品,影響力極為廣泛。村上作品的譯作備受中國讀者推崇,這離不開翻譯家林少華對“村上式文體”的引入。
林少華翻譯的村上春樹作品,在中國總銷量已超過1370萬冊。林少華說,文字緣不僅是文字本身的緣分,還有文字背后的東西,如氣質、脾性、日常感受、價值取向等。與村上春樹的文字緣,是譯者的幸運,也是的作家的幸運。
應讀者的要求,我們邀請林少華教授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講述了他的“翻譯”故事——
畫報:日本當代作家村上春樹說,如果從明治維新以后的日本近現代文學作家中選出十位“國民作家”,那么“夏目漱石無疑位居其首”。林教授您同意這個評價嗎?翻譯過夏目漱石的《我是貓》作品后,您又如何看待這位作家和這部作品呢?
林少華:認可村上這個說法。“位居其首”的緣由,村上認為在于漱石的文體或行文風格。明治維新以來一百五十多年時間里,“足以動搖夏目漱石文體的突出性存在沒能找見”。至于具體到某部作品,村上則并未統統予以“點贊”。例如對漱石最有名的長篇《心》,村上說“在我眼里就毫無意思可言”。而對一般人覺得意思不大的中篇《礦工》,卻通過《海邊的卡夫卡》的出場人物稱贊說“那里邊具有惟獨那部作品才有的撥動人心弦的方式”。
關于《我是貓》,在我的閱讀范圍內,那么喜歡貓的村上好像從未提及。而不怎么喜歡貓的我則非常喜歡《我是貓》。詼諧幽默,輕快灑脫,想落天外,洞見迭出,融和、漢、洋文化于一爐。確如魯迅所說,“當世無與匹者”。正因如此,多少年來我一直想把它翻譯過來,奈何精力捉襟見肘,時間入不敷出,以致望“貓”興嘆。而今終于如愿以償,人生快事,莫可比也!
畫報:在翻譯《我是貓》的過程中,您自己養了只貓。那在翻譯其他書時有沒有這樣有趣的經歷呢?
林少華:是的,我是為翻譯《我是貓》而養了一只貓。前面說了,我因為不怎么喜歡貓,所以對貓的日常習性、尤其神情變化——如果有這玩藝兒的話——不甚了解。“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而若沒有對貓的了解,即使不至于沒有“貓”的翻譯權,而要想譯得得心應手也怕是有難度的。當然也不可能譯什么養什么。比如譯村上的《尋羊冒險記》《象的失蹤》,在城里就不可能為此專門養一只羊,更不可能養一頭大象。不過,早年為譯好小說中的人物對話,倒是專門來回坐公共汽車注意聽乘客交談,尤其注意聽“嗯、啊、嗎、呢、哦、噢”等語氣助詞的運用。有讀者夸我的對話譯得好,應該和我翻譯背后的這種傻傻的努力有關,趣聞算不上。
畫報:通過多年翻譯村上春樹作品,您和他形成了怎樣的一種聯系和共鳴呢?您說過自己絕不是村上春樹的“粉絲”,而是木心的“粉絲”,為什么?
林少華:的確,在我翻譯的至少一百本日本文學作品里,僅村上系列就有四十五本(其中兩本與他人合譯),差不多占了一半。一個譯者,在并非迫于生計的狀況下年復一年翻譯了這么多,肯定是因為和那個作家有某種精神聯系或共鳴。這方面,村上作品之于我主要有兩點,一是文體上的,村上那種簡約、詼諧而又雋永的文體或語言風格,很合我的脾性,因而譯起來每覺如有神助;二是審美上的。村上對不起眼的弱小生命、對似乎無聊的生活場景、生命狀態的詩意把握和悲憫姿態,讓我產生了由衷的共鳴。但同時我又的確不是村上的粉絲。這是因為,我不僅僅是其譯者,而且是研究者、批評者,而“粉絲”的非理性傾向會影響我在這方面的深度審視和公允立場。
畫報:您曾感嘆:“我們還有多少對文體懷有使命意識而苦心經營文體藝術的作家呢?如今網絡小說盛行,您如何看待現在略顯“漂浮隨意”的文學創作和翻譯環境呢?
林少華:是的,如今網絡小說大行其道,廣受歡迎。問題是,受歡迎的東西不一定是真正好的、有價值的東西。借用一句古語:“世有雷同之譽而未必賢也,世有歡嘩之毀而未必惡也。”(東晉葛洪《抱樸子》)藝術、包括文學藝術的誕生過程都是你所說的“漂浮隨意”的對立面。好文章必定是改出來的。哪怕再讓自己顧盼自雄的文章,也大有一改再改的余地。村上雖然自稱“小說比我寫得好的家伙不多”,但他的《刺殺騎士團長》也還是至少改了六遍。我的翻譯,改六遍是夸張,但也還是和原文對照著改了三遍,從未有過“一勺成”的瀟灑。我的做法是,世風越是浮躁,別人越是“漂浮隨意”,自己越是要沉得住氣,要hold(把持)得住。
畫報:您以前談到自己的農村出身,說對農作物、花草樹木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那么這種樸實的情感是怎樣融入您的翻譯和教學生涯的呢?來到青島這座城市,它又給您帶來了什么呢?
林少華:中國也好日本也好都屬于農耕民族。理所當然,文化植根于農耕。如中國的唐詩宋詞等古典文學以至傳統文化都離不開鄉村生活體驗和田園風光。而我從小在農村長大的經歷培養出來的對農作物和花草樹木的特殊感情,無疑增強了我對中日兩國的文學文本、文學傳統以至文化傳統的理解,使得我在相關教學翻譯和研究多少有了不同于人的感受和審美視角。所以我很感謝我的農村生活經歷。也因此為如今城里孩子這方面的缺失感到遺憾。說夸張些,這不僅僅關乎對古典詩詞的理解和領悟,而且關乎情感體驗、關乎審美取向,因而關乎人的幸福指數。
也是因為我的祖籍是和青島同屬山東半島的蓬萊,青島的自然風物更讓我感到親切和喚起我的鄉愁。尤其小魚山一帶,漫步之間,不時想起宋詞中的某個句子,如“庭院深深深幾許”、“缺月掛疏桐”、“亂紅飛過秋千去”,以及“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等等。
畫報:“教書是樹人,譯書也是樹人。”那您是如何找到二者之間的共通點呢?
林少華:教書是我的“主業”、本職工作,譯書是我的“副業”、兼職工作。但二者并不是對立的,而有個接點,那就是翻譯課。我搞翻譯搞了三四十年,同時教翻譯教了三四十年,這就使我比不搞翻譯的翻譯課任課老師多了個優勢:我可以把自己從事翻譯實踐的經驗體會和實例用在翻譯教學的課堂上,而無需照本宣科——實際上我也基本不用翻譯教程之類的教科書——也就是說,我是實際吃了梨子之后而告訴學生梨子是什么滋味的,而自己不搞翻譯的老師好比沒吃過梨子的人告訴梨子是什么滋味。再打個未必恰當的比方,有翻譯實踐經驗的翻譯課老師好比坐診多年的中醫,治病救人對癥下藥;沒有翻譯實踐經驗的翻譯課老師則好比法醫,事后講得頭頭是道而于事無補。
畫報:可以講一講未來的打算嗎?要創作哪一類作品?大致的方向是什么呢?
林少華:身在教學現場,也早已混上了教授,所以起始很想寫一部類似錢鐘書《圍城》那樣的小說,戲稱“《圍城》二世”。奈何后來發現自己沒長小說家的腦袋,沒那個天賦,只好死了那條心,轉而打算寫一部類似梭羅《瓦爾登湖》那樣的東西。也為此積累了一些資料。等兩三年后徹底從講臺退下來告老還鄉后,擇個“黃道吉日”動筆開工。40FD3F09-BDE3-4BBD-A00E-4B8210CE63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