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農村常見的一種野草。它依水而居,抱團而生,集群發展。狹長的葉子,從根部直直地往上長,碧如翡翠,飄逸俊美。而其竹節似的根卻是彎曲的,與水下泥土纏綿,根依偎泥,泥攜帶根,就像一塊塊生姜,糾纏為一個整體,似乎只有在水中,它們才快樂,才長得茂盛。
它們雖然都生長于濕潤的泥土里,但生長的地方不同,其葉子顏色也有所不同,連名字也不同。比如,生長在沼澤泥地里的叫泥菖,生長在溪圳水中的叫水菖,生長在水邊石縫中的叫石菖。但故鄉人就叫它菖蒲。
菖蒲不張揚,所居的地方也不是肥沃之地,而是生長在臨近水邊的一隅。然而,它渾身是寶,根部是一味非常出色的中藥材,具有清熱解毒、驅蚊殺菌等功效。
記憶中,故鄉家家戶戶都燒柴火,灶房里油煙味較重,村民們把曬干的菖蒲掛在灶房墻上,煙熏火燎的情況改善了。夏天的夜氣溫高蚊子多,村民們就把曬干的菖蒲點燃,它們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香味,蚊子紛紛外逃。因此,藏在泥土里的菖蒲根,被村民們戲稱為“肉在碗底香,墻內開花墻內芳”。
如此神奇的菖蒲,除了野生的外,還有村民種植的。種植很簡單,每年開春時,村民只須摘下一節根,插進水下泥里,就能生根發芽,春風春雨過之,一片瘋長。到了端午節,那抱團成長的菖蒲,長得茂盛又碧綠,有一米多高;遠眺,直直的葉子挨挨擠擠,像綠色團隊。水下泥土里的根,同樣瘋長,成了一個錯綜復雜的“網絡”世界。這或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吧。
那時我常會在端午節這一天,跟著母親來到家門前塘邊的菖蒲旁,頓時,清新中帶有一股獨特的草木芬芳,蔓延迂回,纏繞鼻端,吸入腹中不覺一陣清氣上揚。母親扯菖蒲,洗菖蒲,一把把捆好,挑回家又送給左鄰右舍一些,余下的菖蒲,母親與村民們一樣:把它插在自家門窗上,又用燒開的菖蒲水,洗澡或泡腳,最后還要把菖蒲根放入“缸屋”里浸泡。
這菖蒲根浸泡的水,有一種難聞的味道,不好吃,母親似乎不管這些,天天用菖蒲根浸泡的水煮飯燒水。在母親那雙眼睛嚴厲地注視下,我不得不咬牙吃完飯菜,喝完湯水,我竟有些“恨”母親。長大后我才明白,原來菖蒲是一種“良藥苦口”的靈草。有時母親把菖蒲根洗凈切碎,與白糖拌勻讓我吃,自然,這個味道不錯。
自從吃了菖蒲水和菖蒲根后,我身上從沒有長過痧痱子和癤子,尤其是夏天,有的同伴有時為一身痧痱子而煩惱,而我一身輕松。
有時母親把洗凈的菖蒲根,切成一厘米長,用紅線串起來,戴在我的手腕上。母親說,這是避邪驅蚊的“金手鐲”。我發現,自從戴上“金手鐲”,蚊子都不敢叮咬我,尤其是夏天。
菖蒲的生長方式也與眾不同,別的植物的植株枯萎時,其根也跟著枯萎,而它不,到了冬天葉片漸漸黃了,但泥土里的根仍然是生機勃勃,似乎是在傲視冬天,又好像是在養精蓄銳, 到了來年開春時,那積蓄的力量好像是一團燃燒的火,將寒冷的冬天燃盡。只因一次“火焰”,一夜綠回來。那搖曳著綠色的團隊,仿佛一團團跳躍著的“綠焰”,點綴在山水間,讓故鄉煥發出新的生機與希望。
遺憾的是它不輕易開花,或許是它不爭艷斗麗,沉默謙虛。有時雖然其如劍的葉片,略顯凌亂或泛黃,卻仍然寧靜中見清雅俊秀之美,像極了飽讀詩書的女子,很是含蓄。因此,一直以來人們把它和蘭花、水仙、菊花,并稱為“花草四雅”,是一種“最有禪意的草”,深得人們的青睞和追捧。
艾葉
艾葉,這是我故鄉人的叫法,它就是人們常說的艾草。香艾、艾蒿、黃草等,都是各地的艾葉別名。明代著名醫藥學家李時珍,把“艾葉能灸百病”,編進醫學著作《本草綱目》里,揭開了艾葉的神秘面紗,使艾葉實現歷史性的跨越。因此,“清明插柳,端午插艾”,這句古諺語在故鄉代代相傳。
在故鄉,用艾葉做艾糍粑、艾葉飯、艾葉菜是極其常見的,但野生的艾葉有限,村民就種植艾葉,只是種植的艾葉香味沒有野生的那么濃烈,所以,種植的艾葉不適宜食用。這兩種艾葉很相似,唯一區別是,種植的艾葉葉子反面呈淡白色,如不注意很難分辨。
計劃種植艾葉的村民,每年農歷二月初,挖土整平,施肥育苗,移栽到坡處、溪圳旁,或村前屋后等空隙地。因艾葉生命力強,也有村民直接播種。
“三月三吃艾糍粑”,這是故鄉的風俗習慣。因野生艾葉香味濃烈,所以村民到路邊、田埂及山野處采摘野生嫩艾葉,擇洗干凈,沸水焯軟切碎后,與備好的大米拌勻,倒入“碓款”(舂米的石器具)里,搗至粉碎,加入白糖,做成艾葉粑,再用木甑蒸至香甜軟糯的艾糍粑。
村民說,雖然野生的艾葉比種植的要香,但味也苦、辛,所以要沸水焯一下,還要加入白糖;用的大米也有講究,要按三分之二的秈米與三分之一的糯米搭配,再與備好的艾葉拌勻。因此,家家戶戶做出來的艾糍粑,都是香甜可口,十分美味,同時又具有調節脾胃、清熱解毒、通經活絡等功效。
記憶中,母親不但會做艾糍粑,還會做艾葉飯和艾葉菜。那時我家人多勞力少,即使父母天天出工,有時家里還是缺糧少油沒菜吃,尤其是青黃不接之時。好在我家房前屋后土壤肥沃,最適合艾葉生長,尤其是屋后野生艾葉,長得蓬蓬勃勃,活色生香。門前池塘旁邊一塊空隙地沒有野生的,母親就種上艾葉,當然,種植的艾葉不是用來食用,而是長到端午節時,扯出上市,換來票子買米買油。而我家屋后的野生艾葉,也為了家里的糧食“細水長流”,母親采摘它洗凈煮熟,當飯吃,或做下飯菜。
每當屋后野生艾葉長得枝繁葉茂、清香四溢時,我便早早地守在艾葉旁,靜等母親“光顧”它。母親似有心靈感應,提著菜籃來到屋后艾葉邊。母親把鮮嫩的野生艾葉擇洗干凈,沸水焯軟,瀝干水分、晾干,再把大米淘洗、晾干,然后把晾干的艾葉切碎,或切成寸許長的細條,燒熱鍋倒入艾葉翻炒,待炒到艾香撲鼻時,倒入晾干的大米,放點鹽翻炒幾下加入適當的水,蓋上鍋蓋文火燜至水干。有時母親還會加入白糖。自然,加白糖的艾葉飯味道不錯。有時家里無菜下飯時,母親把焯軟切好的艾葉,與辣椒、大蒜、生姜同炒,味道雖有些苦澀,但也可以下飯。
在故鄉,艾葉不但可食用,還有祛瘟辟邪、祈求平安的寓意。
每年端午節前幾天,故鄉小鎮上很是熱鬧。 每天清早從各處小道上趕來的農人們,肩挑手提艾葉,見縫插針,席地擺滿了不寬的街道兩旁,深吸一口氣,連空氣中都有一股淡淡的艾葉清香。到了上午十點左右,街上人流密密匝匝,挨擠不開,遠眺,仿佛無數螞蟻在一條線上來回蠕動。尤其是端午節當天,更是熱鬧非凡,即使是再忙的農人,也會停下在田野里忙碌的身影,有自種的艾葉就扯上幾把上街銷售,沒有的也會上街湊熱鬧,買一把艾葉帶回家。到了中午或下午,家家戶戶都會在門窗上插艾葉,并燒一大鍋艾葉水洗澡,或洗臉。因此,艾葉就成了端午節的“標配”,也是“無艾不端午”的體現。
當然,村民不會把艾葉悉數扯出上市,他們會留下一部分,在端午節這一天的下午,把自種的和野生的扯出,洗凈曬干,用蛇皮袋裝好,掛在灶房墻壁上。待到冬季用艾葉水泡腳,具有驅寒散濕、促進血液循環的作用。尤其是夏天的晚上,村里的蚊子特別多,村民們就在房間里點燃曬干的艾葉,先前房間里的蚊子還在到處橫飛,而有了艾葉的氣味,蚊子便不見了蹤影。蚊子沒有了,空氣凈化了,村民們盡享艾葉帶來的舒適之感。還可以將艾葉放入水里煮沸,用艾葉水噴灑于人的皮膚上,同樣,有了艾葉的氣味,蚊子避而遠之,只是這樣煩瑣些。還可以把曬干的艾葉放在床墊下、衣柜里、被褥等處,螨蟲紛紛外逃。因此,艾葉是蟲子的克星。真可謂“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來”。
如此用途廣泛的艾葉,在故鄉人的心中“乃醫家之草”,是實至名歸的“百草之王”。
作者簡介:賀楚建,系中國散文學會、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圖書館報》《湖南日報》《新湘評論》等百余家報刊,并選入多個選本,著有散文集《沙河彎彎》。
(責任編輯 葛星星)A8F2CE30-B2C7-49F6-8C10-8BF7BA3763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