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平
武庭英斷斷續續給過我幾次稿子,加起來有四五篇小說,他寫的篇幅不長,有的看完之后,我會給他一些修改意見,但也沒等到他修改后再發回給我,大約自己也不滿意那些文字,除此之外,我們也未有過多交流。我只聽說他讀研后,一直在做與戲劇有關的事情,也跟著導師田耳,從事小說創作。
今年初他一下子給我發來三個短篇,篇名取得都很棒,有讓人閱讀的沖動。他的這幾個作品,故事雖不相同,內核卻與他之前的作品一以貫之,有非常強烈的個人色彩。我曾對朋友感慨過,有的作家一生都致力于書寫同一個主題,比如很多日本作家,畢生都在書寫“美”,有的令人驚悚,有的讓人迷醉。區內有些新冒頭的青年作者,他們的主題書寫也很明顯,也許自身并未察覺,但作品數量多了以后,才能發現是如此統一。這或許是初試啼聲之必然,抑或是心底最為隱秘的部分,只有經由不間斷地書寫,才能達到“見證”之效用。
武庭英便是這些作者中的一員,他的小說在殘酷青春敘事的包裹之下,是父性缺失造成的茫然和沖撞,是隱忍—釋放—緩和(而非和解)的過程。這一切最直接的表現即是“死亡”與“消失”:“我爸是趕在回南天前去世的。”(《西津湖》)“他一直隱藏這個秘密,親眼看到自己的父母死于吊車上,又被瞬間移走。”(《月光洶涌》)早期短篇《防空洞》的起始句也是如此:“我在地鐵上接到母親的電話:表姐死了”,“父親”在“我”年幼時的出軌、離婚(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以至于“我”想不起他的模樣),使“我”臨近成年時,才在死亡中體味到父性教育的缺失;另一篇《平原極晝》與其也很類似,在為曾“在另一個窯洞里和別人過活”的父親守靈時,在成人世界的灰色幽默里(與守靈形成荒誕對比),“我”想起了讀中職時青澀殘酷的往事,只是一切已成定局,“我”也在夢中完成了向成人的過渡。
擯棄稍顯稚拙的仿青春敘事后,《西津湖》和《月光洶涌》顯現出一種向成熟行進的潛質,既是寫作技法上的,也是主題上的。在《西津湖》中,武庭英寫出了邊緣人在失父后與整個社會的對抗,“歡叔”的出場與離去,無疑如暗夜中的一束光,宛如夢幻,“照亮”了父親,也短暫地照亮了前行的路。《月光洶涌》則從相依為命的兩兄弟的視角,在看似將日漸疏離的人生之路上,記憶深處的困惑與仇恨,終又把他們勾連在一起,現實也以一種更加殘酷的面孔,呈現在他們眼前。武庭英似乎一直試圖從這種“缺失”的寫作中,抵達某種真相,撫平某些疼痛。這不禁讓我想到大衛·范恩的《一個自殺者的傳說》,一個兒子對父親“消失”的追問與想象,當然,或許它們并無關系。
武庭英在鏗鏘的短句里,一步步深入內心的秘境,從缺失處開始,不斷探索生活與小說的可能性。在良師的引領下,他收獲的,遠遠超出我所說出的。C8AB548D-2A93-4B19-989D-D1FB116CC9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