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全華
確保基礎教育公平是教育整體發展公平乃至社會整體發展公平的必要前提。針對多年來校外培訓對基礎教育公平的損害,《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強調:“學校課后服務基本滿足學生需要,學生學習更好回歸校園。”但我們應警惕課后服務的高價式回歸。課后服務的高價式回歸,會進一步拉大學生發展的差距。這樣,盡管學生的課后學習更好地回歸了校園,但在一定程度上,這種回歸是學生課后學習回歸校園前的基礎教育發展不公平的復演。
據金羊網報道,某小學為加強學生課后服務,引入了兩家第三方校外培訓機構,提供校內60%的托管課程。其中一家校外培訓機構負責人介紹,機構和家委會代表談判價格時,價格太低反而受到了家委會的質疑:“例如基礎托管,我們收10元/生/天,家委質疑:‘收10塊錢,你能請到什么人來教我的小孩?’”家委代表算賬:一個班20個孩子,10元/生/天是200元,200元夠請什么樣的老師?這些家委非常清楚市場行情,有經驗、有教師資格證的老師沒有250元請不到。“輔導作業講清楚解題思路,能回答好學生問題也不是容易的!如果老師水平不高,不但作業輔導不好,甚至可能紀律都管不好,還浪費了孩子時間,不是虧大了?”家委代表說。最終,雙方協商結果為20元/生/天。
《意見》要求:“各地要根據學生規模和中小學教職工編制標準,統籌核定編制,配足配齊教師。省級政府要制定學校課后服務經費保障辦法,明確相關標準,采取財政補貼、服務性收費或代收費等方式,確保經費籌措到位……對聘請校外人員提供課后服務的,課后服務補助可按勞務費管理。”由此可見,課后服務經費由政府財政補貼和家長繳交的服務性收費構成。《意見》強調的省級政府要“明確相關標準”,指的是省級政府部門應制定明確的政府財政補貼、服務性收費標準。《意見》之所以強調省級政府部門要制定明確的服務性收費標準,是為了避免包括學生課后學習在內的課后服務的高收費。自《意見》實施以來,凡開展了課后服務的地方,均按其所在地的省級政府制定的學校課后服務經費保障辦法和相關標準,出臺了政府財政補貼和課后服務性收費標準。但上述報道說明,如今部分家長和學校引入的第三方校外培訓機構都有提高課后服務性收費的強烈意愿,此意愿可能導致課后服務會高出政府規定的服務性收費標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有意愿就會有動力,學校課后服務就可能會實際地提高收費。畢竟更高的服務性收費對學生、家長、校外培訓機構都有好處,而由此將導致基礎教育不公平。
美國社會學家拉魯在《不平等的童年》一書中指出,美國的“黑人和白人中產階級家庭的父母(尤其是母親)都會常規性地不斷審視搜尋視野中的各種機會,來代表自己的孩子激活他們的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他們很精明地把自己的干預建立在與組織機構(如學校和公立或私立休閑班)相一致的組織程序上,這樣家長就能為孩子獲得重要的優勢。這些受益要遠遠超出短期的目標……”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成長起來的中產階層及以上人士,也往往會不斷審視搜尋視野中的各種機會,激活他們的文化和社會、經濟資本,直接或間接地介入、干預學校教育,從而為孩子的發展獲得重要優勢。因而相對于社會中下層人士,他們的子女總體上已處于發展的優勢地位。如今,他們又試圖激活他們的經濟資本,突破課后服務性收費的上限,為他們的子女謀得更優質的課后服務。如果他們的愿望得以實現,那么,他們子女的發展會“好上加好”,優勢地位會更加突出。這樣勢必會進一步拉大社會不同階層家庭子女發展之間的差距,這與基礎教育的公平發展要求不符。實際來看,有的學校的課后服務已是高收費服務。例如,上述報道的某小學的課后作業輔導費已從10元/生/天提高到了20元/生/天。再如,在另一所小學,經家長與校外培訓機構協商,16個課時的個性化語言藝術課程為800多元。這雖然要比校外培訓機構的2000元低了很多,但這對于經濟條件一般的家庭而言仍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是否選擇學習語言藝術課程固然與學生的興趣有關,但這與家庭經濟實力的關聯度更高。因而,學生是否能學習個性化的語言藝術課程,最終是由其家庭經濟條件決定的,這是家庭經濟資本角逐的結果。這里,提高課后作業輔導費和個性化課程服務費,盡管都是家長與第三方校外培訓機構協商的結果,但在一定意義可視為一種“私人訂制”,而這種“私人訂制”會拉大學生之間的發展差距。
2019年2月2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指出,未來我國教育的發展應“加快補齊教育短板,教育公平取得重大進展”。為了實現教育公平這一目標,確保基礎教育公平是必要前提。但多年來,一路高歌猛進的校外培訓通過市場化配置教育服務,遵循排他性的高價者得的市場原則。高價課時費不僅加重了家長的經濟負擔,而且嚴重破壞了基礎教育的公益性和基礎教育公平。針對這種現象,《意見》強調,學校應在課后“為學有余力的學生拓展學習空間,開展豐富多彩的科普、文體、藝術、勞動、閱讀、興趣小組及社團活動”,以確保“學校課后服務基本滿足學生需要,學生學習更好回歸校園”。隨著治理校外培訓機構的相關政策的落實,學生的學習定能更好地回歸學校。但如果這種回歸是高價式回歸,則是一種妨礙基礎教育公平發展的不合理的回歸,學校組織的課后服務會成為家長文化、社會、經濟資本馳騁、傾軋的場域。這與家長借助文化、社會、經濟資本“擇校”和“擇培”(選擇培訓機構及其培訓項目)的性質和結果是一樣的,只是空間場域發生了改變,即家長的文化、社會、經濟資本的作用空間由校外轉向了校內。現今,我國中小學無論是校內不同學生還是不同學校的學生間,學業成績好的學生與學業成績差的學生之間的發展差距本來就較大,如果任由高價課后服務進入校園,則會進一步拉大二者之間的發展差距。
對于課后服務性收費,某校外培訓機構的負責人說:“一些家長和學校,只要求價格低,不考慮質量,結果相對優質的機構和課程無法進入學校。”他希望家長們理性選擇。然而,基礎教育學校改革的根本目的在于,縮小學生之間的發展差距。成功的學校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其能最大范圍和最大限度地提高學業發展水平較低的學生的發展水平。因而,我們應高度警惕校外培訓機構的資本和家長的文化、社會、經濟資本在學校課后服務中競逐而拉大學生發展差距的現象。否則,盡管學生的課后學習更好地回歸了校園,但這種回歸卻復演了之前的基礎教育發展不公平。
責任編輯 黃博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