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浩 淼
(四川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從世界范圍看,老年人是貧困風險高發的弱勢群體之一,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老年群體的貧困風險均較高。在人口老齡化的背景下,老年貧困風險是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
日本和韓國的少子老齡化已經帶來了嚴重的老年貧困問題。目前,日本是全球人口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65歲以上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28.7%[1]。2015年,日本作家藤田孝典撰寫的《下流老人:即使月薪5萬,我們仍將又老又窮又孤獨》一書聚焦于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貧困老人,這部分約占老年人口20%左右的“下流老人”收入極低、存款不足、生活質量低下,讓人唏噓的是有些貧困老人甚至不惜犯罪以求進監獄養老①。韓國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老齡化最快的國家,2020年,韓國65歲以上人口約占全國總人口的16%,預計2048年會超過日本成為全球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數據,2018年韓國老年人貧困率高達43.4%,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成員國平均水平的3倍,即近一半的老年人面臨貧困問題[2]。研究顯示,解決老年貧困較好的政策選擇是基本養老金和社會救助[3],日本和韓國嚴重的老年貧困問題暴露了其社會保護的不足,尤其是養老金制度和社會救助制度的不健全。
當前我國老齡化速度加快,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顯示,我國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13.5%[4],“十四五”時期我國將邁入中度老齡化社會,與此同時,2020年我國育齡婦女總和生育率為1.3,處于較低生育水平[5],這表明少子老齡化是我國人口發展的趨勢,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已上升為國家戰略。基于此,可以預見我國老年貧困的風險將會增加,當然,脫貧攻堅的全面勝利意味著我國已經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歷史任務,但相對貧困還將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存在,老年貧困也會以相對貧困的形式顯現。在養老金制度方面,我國已經形成了城鎮職工和城鄉居民兩大制度平臺,填補了部分群體缺乏保障的制度空白,覆蓋范圍持續擴大,基本實現了應保盡保,未來主要目標是逐步適度提升保障水平。在社會救助制度方面,我國雖然建立了以最低生活保障、特困人員供養、受災人員救助、醫療救助、教育救助、就業救助和臨時救助在內的綜合性社會救助體系,但面對老年貧困風險的挑戰,還存在不足和短板,其兜底保障功能還有待完善,因此,本文旨在探討我國人口老齡化和老年貧困風險的關系,分析我國老年貧困的特點和社會救助在應對老年貧困風險方面的兜底保障作用,并針對目前老年社會救助的問題和不足,提出相應的改革和完善思路,以積極有效地應對人口老齡化和老年貧困風險。
在人口預期壽命延長和生育率下降的影響下,世界上許多國家邁入了老齡化國家的行列,中國亦不例外。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11月1日,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比重達到18.7%,65歲及以上人口比重達到13.5%。我國人口老齡化的主要特點包括:一是老年人口規模龐大,60歲及以上人口達2.6億人,65歲及以上人口為1.9億人;二是老齡化進程明顯加快,2010~2020年,60歲及以上人口和65歲及以上人口比重分別上升了5.44個百分點和4.63個百分點,與上個十年相比,上升幅度分別提高了2.51個百分點和2.72個百分點;三是城鄉差異明顯,農村60歲、65歲及以上老人的比重分別為23.81%、17.72%,比城鎮相應人口比重分別高出7.99個百分點和6.61個百分點[6]。總之,人口老齡化是我國社會發展的重要趨勢,也是今后較長一段時期我國的基本國情。
在成語“老弱病殘”中,老年人是與弱小的兒童、病人和殘疾人并列被視為弱勢群體的,這說明老年人淪為貧困和弱勢群體的風險較高。研究表明,發展中國家中80%的老年人缺乏常規收入,貧困發生率較高[7];在發達國家中,老齡化率高的國家其老年相對貧困率也較高[3]。近些年,我國最低生活保障制度覆蓋人口中的老年人所占比例逐年升高,根據《中國民政統計年鑒》的數據,2013~2017年,城市低保人口中老年人口比例由15.83%上升至17.43%,農村低保人口中老年人比例從37.73%上升至40.53%[8],這顯示了在人口老齡化的總體趨勢和基本國情下,我國老年貧困風險將呈增加態勢,這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
第一,老年群體因年齡和身體原因退出勞動領域,收入來源中斷,意味著需從社會或他人獲取經濟資助或依靠青壯年時期的儲蓄,否則將陷入收入不足的困難境地。老人從社會獲取經濟資助主要途徑是基本養老保險,2020年末全國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離退休人員為12 762萬人,實際領取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老年人數為16 068萬人,可以說,我國基本養老保險的覆蓋面很廣,但基本養老保險的保障水平較低,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替代率水平全國平均已不足50%,且呈逐年下降趨勢[9],而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的保障水平更低,截至2020年末,農村社會養老保險替代率僅有11.56%[10],難以滿足農村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開支,在農村老齡化更為嚴重的情況下,農村老年人的貧困風險突出。老人從他人處獲取經濟資助主要是指家庭的支持,但現實是我國家庭規模呈小型化趨勢且流動人口規模龐大,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家庭平均人口數為2.6,比2010年的3.1下降了0.5,流動人口約為3.76億人[11],這意味著空巢老人和留守老人的增加以及家庭養老功能的弱化,此外,傳統孝道文化日漸式微,城鄉家庭資源、權力更多向子輩和孫輩傾斜,老年人從家庭中獲得的經濟支持較為有限,子女不愿承擔贍養老人的義務導致老人生活窘迫的現象時有發生。此外,盡管部分社會成員可以在青壯年期為自己養老儲蓄,但在多數父母要幫助子女購房以助其成家立業的條件下,其儲蓄是否可以真正滿足自身的養老需要是不確定的。
第二,老年群體身體機能衰退,面臨疾病困擾,醫療支出普遍較高,易遭受老年貧困風險的威脅。我國老年人整體的健康狀況不容樂觀,截至2018年末,中國人均預期壽命為77歲,但有超過1.8億老年人患有慢性病,患有一種及以上慢性病的比例高達75%[12]。有研究表明,老年人人均醫療費用是國民平均醫療費用的2~3倍,醫藥費用支出已成為老年人繼食品支出后的第二大日常消費支出,患病老人的疾病診療和購買營養品的消費明顯高于健康老人[13]。根據《中國老齡產業發展報告(2014)》預測,我國老年人的慢性病患者病例將從2014年的1.1億例增長到2050年的3億例,就診人次將由2014年的13.5億人次增長到2050年的36.8億人次,老年人口的醫療衛生消費占GDP的比重,將在2050年達到5%以上[14]。
第三,老年群體受生理因素制約,需要社會和他人提供生活照料、老年保健和護理等相關養老服務,購買服務的支出負擔很可能使其陷入經濟窘迫的境地。老年群體尤其是老齡和健康狀況差的老年群體,需要社會和他人提供養老服務,包括生活照料、護理和老年保健等。目前,我國密集出臺養老服務政策,正積極構建養老服務體系,但構建思路主要是支持機構、社會組織和企業,對老年群體這一需求方的關注和支持不足。針對北京市老年群體的研究發現,有養老服務需求的老年人中約3/4是低收入群體[15],他們的收入難以支付社會與市場提供的相關養老服務,若購買服務必然會導致入不敷出,經濟上陷入捉襟見肘的境地。
第四,老年人退出工作崗位,離開熟悉的社會群體,在家庭規模小型化與子女工作的條件下,易陷入孤獨,出現精神貧困。老年群體除容易陷入物質貧困外,還面臨精神貧困的威脅。如前所述,因家庭規模逐漸縮小和人口大規模流動等原因,空巢老人和獨居老人數量呈增加趨勢。《中國老齡產業發展報告(2014)》顯示,空巢老人和無子女老人將越來越多,到2050年,臨終無子女老年人將增加到7900萬人[14]。在此背景下,許多老年人的生活很可能陷入孤獨之中,缺乏親情慰藉。研究表明,老年人孤獨感越強,其精神貧困程度越高,老年人的居住情況也與精神貧困成正相關關系,即獨居老人的精神貧困程度高[16],因此,人口老齡化會增加老年群體的精神貧困風險。
老年人是一個規模龐大且內部差異性較強的群體,其遭遇貧困風險的原因有相似之處也有很大不同,分析老年貧困風險的特征有助于設計更有針對性的老年社會救助制度。我國老年貧困風險的主要特征如下:
一是長期性。從宏觀層面看,人口老齡化是我國的基本國情和未來趨勢,這決定了人口老齡化背景下的老年貧困風險具有長期性和持續性;從微觀層面看,因為脫離生產領域,老年人與經濟發展部分處于“脫域”狀態,與兒童和殘疾人貧困類似,老年群體很難依靠自身力量擺脫貧困[17],因而老年貧困的風險具有長期性的特點。
二是多維性。老年人除容易遭受經濟上的貧困外,還由于身體機能減退而面臨多種身心疾病的困擾,發生健康貧困的風險高,此外,在少子老齡化的趨勢下,我國空巢老人和獨居老人數量龐大,部分老年人面臨精神貧困的風險。在數字時代背景下,老年人面臨的數字鴻溝日益凸顯,發生數字貧困的風險很大,由此,老年貧困風險涉及經濟、健康、精神和數字等方面,具有多維性的特點。
三是差異性。老年貧困風險的差異性主要體現在性別、年齡和家庭結構等方面。我國女性因教育程度、性別歧視和傳統觀念等原因,在就業市場上處于不利地位,這種弱勢地位會延伸至老年期,導致老年女性的貧困風險更高。高齡老人因生理機能衰退,獲取勞動收入的能力迅速下滑,身心狀況較差,醫療開支較高,較低齡老人來說,高齡老人的貧困風險更高。由于家庭養老在我國仍占據重要地位,因此,老年人擁有的子女數量與其遭受老年貧困的風險呈負向關系[18],子女數量多的老年人擁有的養老資源多,即老年貧困風險存在家庭結構的差異。
四是致因復雜性。老年貧困風險的致因是復雜多樣的,既有個人與家庭層面的原因,也有社會和國家層面的原因(見表1),不同老年人面臨貧困風險的原因有相同點也有不同點,一般而言是不同致因綜合作用的結果。

表1 我國老年貧困風險的致因分析
老年社會救助是指國家和社會向老年困難群體提供款物接濟和服務幫助,既是應對老年貧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也是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措施。如前所述,應對老年貧困風險的較好的政策選擇是養老金制度和社會救助制度,養老金制度主要起到預防老年貧困風險的作用,而社會救助則起到兜底保障的作用。目前,我國老年社會救助在兜底保障方面還存在短板,需要進一步改革完善。
我國老年貧困風險致因的復雜性決定了老年貧困風險治理需要綜合施策,個人、家庭、社會與國家層面均要參與,然而,個人和家庭層面的致因是千差萬別且多是不可改變的,例如,個人健康狀況差、退出勞動領域、青壯年期儲蓄和準備不足、家庭子女數量少或無子女以及空巢或獨居等通常是不可逆的,鑒于老年人很難依靠自身力量擺脫貧困,就需要從社會和國家層面入手來應對老年貧困風險。在社會層面,歧視與文化的改變絕非一日之功,需要較長一段時間,因而,最直接的應對手段集中在國家層面,在國家層面的應對方式中,社會救助因其自身的特點發揮著兜底保障的重要作用,是應對老年貧困的最后一道防線,在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戰略背景下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目前,我國社會救助已建成了綜合型的社會救助體系,在貧困治理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當前制度尤其是老年社會救助制度仍存在不足與問題,由于相對貧困治理已經成為反貧困的主要任務,因此,需要進一步改革和完善老年社會救助以充分發揮其兜底保障功效。加強老年社會救助兜底保障作用的必要性主要體現在:一方面它是讓困難老年人“老有所養”的必要之舉,是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舉措;另一方面它也是實現社會救助事業高質量發展、織密織牢兜底保障網的必然要求。可以說,加強老年社會救助兜底保障作用是增強老年困難群體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以及有效應對老年貧困風險的制度保證。
我國社會救助體系中,貧困老年人可以受益的項目主要是生活救助類項目和醫療救助項目,生活救助類項目包括最低生活保障和特困人員供養,社會救助體系中的教育救助、就業救助等與貧困老年人關系不大。既有的老年社會救助制度主要存在以下短板:
第一,救助水平偏低,覆蓋人數有限。最低生活保障是國家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人均收入低于當地最低生活保障標準且符合當地最低生活保障家庭財產狀況規定的家庭給予現金救助的制度。我國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救助水平一直偏低,2019 年全國城市低保平均標準的總體收入替代率不到 20%,農村稍微高一些,但也遠低于國際上以居民人均收入中位數50%的相對收入貧困標準[19],即最低生活保障的救助水平基本只能保障受助者的基本生存而非基本生活。盡管我國各地方基本實施了“分類施保”措施,對低保家庭中有老年人、未成年人、重度殘疾人和重病患者等特殊群體要采取多種措施提高救助水平,但提升的水平較為有限,一般提升程度為低保標準的20%~30%,這對貧困老年人來說很可能是杯水車薪,也就是說,最低生活保障和“分類施保”措施對貧困老年人的兜底保障作用有限,同時,低保標準偏低直接導致救助覆蓋范圍較窄,近些年來我國城鄉低保對象人數逐年減少,到2020年第三季度,全國城鄉低保對象加特困救助人員總人數僅占總人口的3.5%左右,其中城市低保對象和特困人員已不到城市常住人口的1%[19]。在城鄉低保人數大幅下降的形勢下,城市低保對象中老年人的比重逐步增加(見表2),從2013年的15.83%增加至2019年的18.42%,農村低保對象中老年人比重更高,2013~2019年都在37%以上,2016年與2017年曾達40%以上,這不僅說明我國老年貧困的風險較高,也說明還有許多相對貧困的老年人并未被覆蓋范圍有限的低保制度所包容,加之我國目前醫療救助資格多與低保資格綁定,那些未被低保覆蓋的困難老年人的生活很可能非常拮據。

表2 2013~2019年全國城鄉低保對象人數及其中老年人數占比②
特困人員供養制度是國家對城鄉無勞動能力、無生活來源且無法定贍養、撫養、扶養義務人或者其法定贍養、撫養、扶養義務人無能力贍養、撫養、扶養的老年人、殘疾人以及未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給予的幫扶和供養。2018年民政部發布的《2017年社會服務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17年底,全國城市和農村特困人員分別為25.4萬人和466.9萬人,其中老年特困人員占特困人員的絕大部分,分別達70%和85%以上[8]。2018年民政部發布的數據表明我國總體供養水平不斷提高,但城鄉和地區差異較為明顯,特困供養人員因生活自理能力差和健康狀況差,部分人員醫療保障需求未得到充分滿足,尤其是分散供養人員醫療費用自付比較高且照護服務供給明顯不足,特困供養機構存在設備短缺和服務能力不足的情況[20]322-324,以上表明特困供養制度的兜底保障能力有待進一步加強。
醫療救助是國家保障醫療救助對象獲得基本醫療衛生服務的制度,目前由于專項救助的“捆綁”實施,醫療救助主要以低保和特困人員為對象,其他邊緣貧困群體包括邊緣貧困老年人獲得醫療救助的機會少。此外,醫療救助還存在醫療目錄外的自付費用高、救助關口滯后等問題,由于老年人健康貧困風險高、醫療救助的窄覆蓋和保障水平低,會導致醫療救助兜底保障功能難以得到充分發揮。
第二,服務救助不足,供需匹配待提升。老年貧困風險的多維性和差異性決定了當前以現金救助為主的老年社會救助體系難以滿足困難老年人的需求。老年社會救助中特困人員供養和醫療救助涉及服務救助,但由于特困供養機構服務能力不足,特困老年人的護理需求難以得到充分滿足,醫療救助因覆蓋范圍窄、事后救助形式等自身問題也制約了貧困老年人醫療服務需求的滿足,此外,我國不少空巢老人和獨居老人面臨精神貧困的風險,其孤獨感強烈,需要心理救助和精神慰藉,但目前老年社會救助體系中缺乏這類服務救助。再有,老年人因身體機能衰退,需要生活照料、護理等養老服務幫扶,困難老人因經濟承受力有限而難以從市場中獲得相關服務,但目前的老年社會救助體系中并沒有相應的服務救助項目。
老年貧困風險存在性別、年齡和家庭結構的差異性,這意味著不同類別、不同年齡段和不同家庭結構的老年人的需求是有差別的,但當前的老年社會救助并沒有考慮這種差異,提供統一的救助以及供需不匹配等情況較為突出,影響了老年貧困風險的應對效果,例如,低保的“分類施保”政策并沒有針對不同的家庭結構、性別和年齡的老人進行更為細化的分類,特困供養福利機構提供的服務內容單一、形式僵化,常常無視或難以顧及老年人的個體需求差異[20]264,需求和供給不匹配的情況較突出。
第三,公平性欠缺,協調性不夠。社會救助的不公平性主要體現在城鄉差異和項目疊加方面,盡管包括低保和特困人員供養在內的生活救助已向城鄉統籌的方向邁進,但不可否認,城鄉的救助待遇差距仍較明顯,在救助的經辦管理方面,農村明顯落后于城市。另外,包括醫療救助在內的專項救助與低保“捆綁”的問題較突出,邊緣貧困群體獲得專項救助的機會很小,由于老年困難對象的健康風險高,不少低收入老年人對醫療救助的需求強烈,但卻因為不是低保對象或特困人員而無法獲得醫療救助,這對公平性造成了損害。
社會救助的不協調既體現在社會救助體系內部各項目的關系上,也體現在社會救助與外部的社會保險和社會福利的關系上。從內部看,一是低收入與低保未拉開層次,不少老年低收入群體僅比低保對象要求的人均收入稍高,卻無法享受低保以及與之“捆綁”的專項救助,導致其老年生活困難;二是專項救助與低保未拉開層次,如前所述,醫療救助等專項救助對象多且與低保對象重合,這導致“懸崖效應”,使有相應救助需要的老年困難群體難以獲得有效幫扶。從外部看,在應對老年貧困風險方面,社會救助、社會保險和社會福利均能發揮作用,老年社會救助起到兜底保障的作用,養老保險和老年福利更多是預防老年貧困風險和提升老年生活質量的作用,但目前相關制度銜接不夠通暢,例如,基礎養老金提升后,城鄉低保老年人的低保救助金水平是否調整以及如何調整、社會救助和老年社會福利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等,目前均存在模糊不清之處。
制度變革,理念先行。要對老年社會救助制度進行改革并增強其兜底保障功能,首先需要從明確理念入手,其次要對制度體系進行調整優化,最后還要落實經辦管理。
一是確立“保障與發展并重”的老年社會救助理念。老年貧困風險的多維性和指引的復雜性決定了僅從經濟維度入手提供物質幫扶難以有效化解老年貧困風險,老年人在健康、精神和數字方面的貧困風險需要各種發展型救助措施來加以應對。我國目前的老年社會救助理念仍以提供物質保障為主,忽視了對促進發展的關注,因此,迫切需要樹立“保障與發展并重”的建制理念,既要為困難老年人提供經濟和物質上的保障,又要通過各種發展型措施幫助困難老年人解決疾病、孤獨和數字鴻溝等問題,促進其更好地融入社會,在幫助困難老年人實現“老有所養”之外,同時實現“老有所安”和“老有所樂”,也即是說,老年社會救助兜底保障中的“底線”不應局限于物質層面,應該從多維角度來認識“底線”并以新的理念來保障“底線”。
二是完善與優化老年社會救助制度體系。我國當前老年社會救助體系的項目較少,主要包括低保、特困人員供養和醫療救助,且當前體系還存在不少短板,急需根據老年貧困風險的特征進行適應性的完善和優化,主要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第一,提升救助的待遇水平和覆蓋范圍。目前我國老年社會救助水平偏低,尤其是低保和特困人員供養待遇水平有待提升。解決這一問題的思路應該是將反貧困的目標從反絕對貧困提升到反相對貧困,以測量相對貧困的方法確定救助標準,各地城市低保標準可逐步提升至當地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的25%~30% ,農村低保還可適當再提高些,達到當地人均可支配收入的40%,另外,我國城鄉低保加特困供養人員的總覆蓋率只有3.5%,整個社會救助制度體系的覆蓋面十分有限[19]。隨著救助水平的提升,社會救助的覆蓋面也會相應擴大,要逐步有序地將低收入弱勢群體納入社會救助體系,增強社會救助的兜底保障作用,以更有效地應對相對貧困。第二,完善現有服務型項目并適當新增一些服務型救助項目。相對貧困治理是比絕對貧困治理更復雜的政策行動,僅靠現金幫扶難以達成目標,需要輔之以各類服務型救助。老年貧困風險的長期性和多維性要求在完善現有服務型救助項目之外還要適當新增一些項目。一方面,要進一步完善醫療救助,包括擴大救助范圍、適當向高齡和失能老人傾斜、探索獨立的待遇清單和前移救助關口等[19],此外,還要積極提升特困供養機構的服務能力。另一方面,可以適當新增護理救助、心理救助和數字能力培訓等服務救助項目,幫助困難老年人解決失能、孤獨、抑郁和數字鴻溝等問題。第三,要對老年弱勢群體實施分類救助。由于老年貧困風險的差異性,不同性別、年齡和家庭結構的老年人在貧困風險方面存在區別,因此,應根據這些特征對老年弱勢群體進行細分,重點關注高齡、女性、失能、獨居和空巢等困難老人,細分后對不同類別的老年人提供不同組合的救助措施,有條件的地方還可以進一步因人施策來提供個性化的救助方案,使老年社會救助更加精準,提升供需的匹配度。第四,提升社會救助的公平性和協調性。要增進老年社會救助的公平性,需要進一步縮小城鄉差距,持續推進困難老年人獲得社會救助機會和待遇水平的均等化程度,同時要規范專項救助項目的對象,避免低保的福利“捆綁”,即將專項救助的基本資格擴大到低保以外的低收入群體,本著家庭的實際困難情況通過需求測試的方式來確定專項救助的對象,而絕不是按照是否具有“低保證”來確定專項救助的對象,以避免疊加效應,并增強救助體系內部各項目的協調性。在確定低收入群體時,要注意拉開與低保對象的層次,此外,還要增加老年社會救助與養老保險和老年福利的協調性,以發揮應對老年貧困風險的制度合力,例如,對有領取養老金資格的困難老年人,可考慮將其養老金收入的50%計入收入,在此基礎上來計算救助補助金[21],這既可以讓困難老年人享受多種養老保障的益處,又不至于讓財政負擔過重,要注重讓領取救助的困難老年人有機會享受各種老年福利服務,以化解其面對的多維貧困風險,減輕社會救助的壓力。
三是加強老年社會救助經辦管理,積極調動社會力量參與。人口老齡化帶來老年貧困風險的增加會使老年社會救助的需求和業務量隨之增加,由此帶來基層社會救助經辦管理業務量的增大,因此,需要建立穩定、專業和高質量的社會救助經辦管理體制。鑒于該項工作屬于基本公共服務的范疇且對穩定性有較高要求,因此更加適合事業單位的體制,可以考慮建設適宜的基層經辦管理體制來提升經辦管理的質量,為包括困難老人在內的各類弱勢群體提供方便、快捷、優質的服務。此外,還需要積極引入社會力量參與老年社會救助,一方面,要大力發展推動關愛困難老年人的公益慈善事業,引導慈善組織加大老年社會救助方面的支出,設計符合困難老年需求的慈善項目,對參與老年社會救助的慈善組織給予稅收優惠、費用減免等;另一方面,要積極引入老年社會工作,通過購買服務、開發崗位和政策引導等多種方式,鼓勵老年社會工作者介入老年社會救助項目,為遭遇貧困風險的弱勢老年群體提供符合其需求的多種專業服務,幫助其擺脫多維貧困風險的威脅。
注釋:
①參見藤田孝典:《下流老人:即使月薪5萬,我們仍將又老又窮又孤獨》(大雁-如果出版,2016)。
②參見2014年~2020年《中國民政統計年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