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牛肉面

魯明堂

自從小區附近開了一家美食城，老秦就成了這里的?？?。

說是美食城，實際上是露天的夜市，是市民納涼、消暑及閑聊消遣的地方。老秦到這里來，都不是為了這些，他就是想吃一碗自己喜歡的牛肉面。

老秦是退伍軍人，在一次戰斗中，被敵人的子彈打穿了左腿，落下終身殘疾，至今離不開輪椅。那場慘烈的戰斗場面，仍讓老秦記憶猶新。在彈盡糧絕，只剩下他和排長兩人準備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時候，排長問他：“你小子現在最想什么？”老秦回答，“我最想吃媽媽做的牛肉面?！迸砰L一拳打在他肩上，笑著說：“你小子，想得倒美！”老秦也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與他黑瘦的灰頭土臉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灰暗的幕布上粘了一條白色的衣帶。

這時候，增援部隊趕來，救了排長和老秦。

老秦從小家住縣城，城雖不大，但老秦大小也算個城里人。他的父親去世得早，母親開了一家牛肉面館，那時候生活困難，面館的生意有些冷淡，但也能勉強維持生計，可以說，老秦就是吃著母親的牛肉面長大的。

參軍后，老秦遠離了母親，也遠離了伴隨他長大的牛肉面，但牛肉面的濃香，一直飄散在老秦的夢中。娶妻生子后，這牛肉面的味道，又陪伴了老秦多年。母親去世后，他再也沒能吃到母親味道的牛肉面。

老伴兒健在的時候，經常推著他進出縣城的大小面館，可走遍大街小巷，都吃不到母親做的那個味道。

一年前，老伴兒去世，兒子給他買了個電動輪椅，但他一個人的時候，還是不太敢走出家門。

這下好了，美食城就在老秦的院子旁邊，出門拐彎就到。

這天，老秦照例出門，在美食城的過道上穿行?？斐瞿厦娴揽诘臅r候，他眼前一亮，他看到一家新擺的牛肉面攤兒：秦記牛肉面。

老板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跟老秦女兒差不多。她眉清目秀，干凈利索，看人就笑，那種親切的感覺，讓老秦心里很是舒服，再加上同姓“秦”字，老秦更覺得這個地方像個家。

老秦要了個小碗面，卻要了所有的配料，他想吃到自己最想吃的味道。

“大叔，您慢慢吃，需要什么，就說一聲。”老板娘細致地招呼著老秦，滿臉的親切與熱情。

老秦嘗了一口，臉一下子繃起來;再嘗一口，臉一下子松開了，繼而高興地笑起來，臉上堆起的皺紋，就像肆意開放的暗紫色的菊花。

這碗面，老秦吃得很慢，從顧客滿座，一直吃到顧客散去。

老秦終于找到了曾經的味道，也似乎感受到小時候跟著母親賣牛肉面的情景。

這以后的日子，老秦自然成了“秦記牛肉面”的?？?，有時候并不吃面，也想到這里坐坐。他喜歡看老板娘忙碌的樣子，他想逝去的母親，想遠嫁的女兒?？吹嚼习迥锏奈⑿Γ锨厮肽畹囊磺校坪醵嫉玫搅藵M足。

又是一個同樣的傍晚，依舊有熱風，依舊有晚霞，依舊有各類美食的叫賣聲，但“秦記牛肉面”的攤位卻空著。老秦向周圍的人打聽，卻沒誰知道老板娘的情況。老秦失望而又局促，呆呆地坐著，委屈得像個孩子。但他就是不愿意離開，還是盼望著老板娘的出現。可隨著晚霞慢慢退去，老秦什么也沒有等來，只有他孤單的影子，被淹沒在美食城的炫光與熱鬧中。

第二天傍晚，老秦又早早地去等，但直到晚霞退去，依然只有那個空空的，用黃線圍成的攤位。

老秦正后悔沒有向老板娘要個電話號碼，忽然一輛小黃車猛地停在老秦面前。

“爺爺，我媽病了，昨天起不了床，今天好了些，但還是不能來。她知道您肯定會在這里等，就在家里給您做了一碗面，讓我送來?！闭f著，孩子從小黃車前面的圓籃里，拎出一盒封裝好的牛肉面。

老秦心里一緊，感覺全部的神經都被提著，鼻子一酸，兩顆淚珠從干澀的眼眶里滾落下來。

“爺爺，我媽說，病好之前，她會天天讓我給您送來，您只管來就行?！焙⒆诱f完，騎上車子，消失在密密匝匝的燈光和人流中。

老秦捧著這盒溫熱的牛肉面，在輪椅上靜靜地坐著，周圍美食攤兒參差的燈光，或明或暗地照著老秦，攤主和食客們溫柔的笑意，也隨著這燈光，暖暖地流瀉到老秦身上。

今晚的天不燥，今晚的風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