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樹盈
李光高中沒畢業,就去工地干活了。每個月一拿到工資,他就出去揮霍,上半月在天堂,下半月就斷糧。幸好工地上有一個叫趙太的老大哥,五十多歲,十分仗義,不管誰缺錢了,都可以找他借,少則三十五十,多則幾百上千。他的口袋里有一個小本本,借錢的人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金額;還錢的時候,在小本子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劃一道線,就算銷賬了。要說這趙太,就是一個老光棍,在工地上混了三十多年,口袋里有些存款,喜歡穿著光鮮的衣服拍小視頻,把自己包裝成有錢人。李光曾經問過趙太,為何要借錢給大家,趙太笑著說:“誰都有難處的時候,幫一下別人,就是幫自己。”
趙太還真說對了,過了沒多久,他的老母親突然生了重病,需要不少醫藥費,大家趕忙還錢,好多人還要捐款。趙太嘿嘿笑了,拿出小本子丟在桌上:“我一個大男人,不要你們的募捐。你們在小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還有借給我錢的數目,等我有錢了,挨個還。”
那天晚上,趙太向大家借了五萬多元,然后急匆匆地回了老家。從那以后,李光再也沒有見到過趙太。聽人講趙太的母親病好以后,他去別的工地打工了,后來得了絕癥,已經不在了。都說人死賬爛,李光借給趙太的一萬元,也收不回來了。
這一天午休時,李光在工地上曬太陽,突然刷到了趙太的小視頻,只見他在一個飯店里吃飯,笑得很是開心。李光膽子小,心想怎么刷到死人了,就趕快劃走了。
過了幾天,李光又刷到了趙太的視頻,只見他穿著花襯衫,戴著墨鏡,在海邊吹風。他的脖子上戴著一根大金鏈子,看樣子過得很滋潤。李光看了一下日期,竟然是今天。難道趙太沒死?
李光趕快撥打趙太的電話,可還是和以前一樣,關機。李光試探著給趙太發短信,問他到底活著還是死了。沒過多久,李光就收到了回復,說趙太已經死了。死人怎么回短信?李光心里來氣,又發短信讓他還錢,結果就沒有再收到任何回復。接下來的半個月,李光天天關注趙太的視頻平臺,發現他一共更新了三次,不是在海邊吹風,就是在飯店大快朵頤。這讓李光不得不懷疑,或許當初趙太很熱心地借錢給大家,就是為了有這么一天,他騙大家說母親生病,再詐死,來一個金蟬脫殼,拿著借來的錢去享受人生。
李光越想越氣,要知道那一萬元可是他辛辛苦苦攢的。都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李光干脆直接去了趙太的老家。
到了地方一看,趙太家的院子有些破舊,他母親是聾啞人,手里拿著一個智能手機,正在看趙太發的視頻,臉上掛滿了笑容。屋里還有一個中年婦女,穿著志愿者的衣服,正在打掃衛生。一聽李光是來找趙太討債的,中年婦女就抱怨起來:“趙太真是一個不顧家的男人,在外面吃吃喝喝,逍遙快活,也不管他的老娘。如果不是國家政策好,老人家早就被活活餓死了……”
中年婦女還說,趙太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她經常過來給趙太的母親送米送油,關照她的生活起居。
李光打聽趙太現在什么地方,中年婦女沒好氣地說:“如果我能找到他,就把他拽回來了。”看來要找到趙太還真不容易,李光只好先回工地,給趙太發了短信,說趙太欠他的錢可以不還,但最好回家看看老母親。但是短信發了幾天,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過了幾天,趙太發布了一個視頻,是讓大家還錢的。李光仔細看了一下,視頻里有很多小本本,記滿了大家的欠賬,有的已經二十多年了,有的就在去年,還有他認識的幾個工友,沒來得及銷賬。
李光更是來氣,趙太欠他的錢不還,現在還討債,簡直是雙標。為了找到趙太,李光心生一計,他用另一個手機號給趙太發短信,假裝要還錢。
趙太很快回復了,讓李光把錢轉到一個賬號里。李光堅持必須當面還錢銷賬,以免日后發生糾紛。過了許久,趙太才發來一個地址,讓李光去找他。
第二天,李光按著地址找過去,發現是一個工地,有很多農民工在干活。李光對門口的保安說明來意,保安打了一個電話,一個又黑又瘦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的手里拿著很多小本本,面無表情地說:“你在小本本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給了錢就劃上一杠,這是趙大哥的規矩。”
李光拿起小本子,翻來翻去,假裝找自己的名字,發現上面欠錢的人還真不少,他粗略算了一下,估計有好幾萬。
“這上面沒有我的名字,我要找趙太。”
黑瘦男人沒好氣地說:“你要去找趙太,只能去陰曹地府了。”
看來他們又在裝神弄鬼,李光一把扯住黑瘦男人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兇巴巴地說:“我要見趙太,不是我欠他的錢,是他欠我的錢!”
黑瘦男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還嘴硬:“趙大哥說了,他做人清清白白,借的錢都會想辦法還完。欠他的錢,可以不去追問。但是那些沒良心的人,就是不還趙大哥的錢,讓他的母親過得十分可憐……”
不等黑瘦男人說完,很多農民工跑了過來,把李光團團圍住,一副要打架的模樣。李光趕快放開黑瘦男人,解釋道:“趙太借了我一萬元,一直沒還,我是來找他的,與你們無關。”大家都不說話,但握緊拳頭,慢慢靠近李光,嚇得他摸出手機,指著一張圖片說:“你看,這是趙太當初向我們借的錢,讓我們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錢數。”
黑瘦男人搶過李光的手機看了看,冷哼道:“借錢應該是趙大哥給你打借條,哪有你們在小本上寫自己的名字?你就是一個騙子。”
李光這才回過神來,心想趙太實在是太狡猾了,自己上當了,現在就是去打官司也會輸。李光如霜打的茄子,蹲在地上一言不發。
黑瘦男人告訴李光:“趙大哥這些年一直行善,不管誰有難處,都找他借錢,他從不拒絕。結果他得了絕癥,離開了人世,那些借錢的人竟然都不還錢了。昨天我去看了趙大哥的母親,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老院子里,我就想著把趙大哥借出去的錢收回來,讓他母親生活得好一些。”
李光百思不得其解,問道:“既然趙太已經死了,為何他還能發小視頻?”
黑瘦男人長嘆一聲說:“趙大哥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孝子。他說人生最慘的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在他離世前,拍了很多小視頻,讓我替他發出去。他母親是個聾啞人,不能打電話,就喜歡看趙大哥發的小視頻。趙大哥還一再囑咐我,千萬不要告訴村里人。他母親雖然是聾啞人,但十分聰明,他不想媽媽從別人的眼神里讀出他死去的消息……”
黑瘦男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他也和趙太一樣,背井離鄉,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家里也有母親期盼著團圓。
李光離開了工地,回到了老家,不管貧富,他只想和父母待在一起。三年后,一個律師找到李光,交給他一萬元錢。原來,趙太死前寫過遺囑,說等他的老母親去世后就賣了老院子,用來還債。捧著這一萬元錢,李光的眼淚直往下落,趙太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一個大寫的人。6D0E3CBC-C729-45DE-8B96-A1B6951A7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