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雙驄

汪培君

京城有個玉器店叫碧玉齋，掌柜姓卞，識玉獨具慧眼，又善于察言觀色、隨機應變，因此生意越做越大。卞掌柜白天在店里，晚上常到離店不遠的古玩夜市撿漏，還交了個老攤主為朋友。

這天，卞掌柜又來到夜市，見老攤主攤前站著個中年人，聽口音來自保定，看穿戴舉止，應該是個小官；看表情神態，像是郁郁不得志又急尋出路的。

不用說，此人是來買稀罕物件打點的，于是便站在了中年人身后。

中年人想買的寶貝叫白玉雙驄，是用新疆和田玉雕成的兩匹馬，一匹紅鬃，一匹青鬃，一匹紅絲若隱若現，一匹青絲似有似無，晶瑩剔透，渾然天成。老攤主說這些物件出自百年前名匠之手，一經完工就被玩家收藏，所以極少有人知道。中年人立刻面露笑容：“我一路問過來，一個聽說過的都沒有，我求您了，幫我找找。”

老攤主回道：“沒地方去找，你還是到別處問問吧。”中年人哪里肯聽，剛想再往下說，卞掌柜急忙在后面拽了他一下，隨后轉身就走。那中年人倒也乖巧，忙緊跟了過去。

剛至店門，中年人就大叫：“碧玉齋啊，我就是奔著這里來的，只是天黑了想明天一早再來。”卞掌柜一笑：“你奔著這里來就對了，我這里沒有的，全京城你也找不到。”

中年人驚喜地說：“這么說，你這里有我想要的？”卞掌柜回答暫時沒有，但可以幫他找，他不用再求別人了。這是卞掌柜的經商秘訣，沒貨也先攬住客戶。

中年人連聲道謝。卞掌柜告訴他，說找容易，但找起來很難，得看緣分，得碰運氣，而且，越是稀罕物件越貴。中年人急切地問：“得多少銀子？”

憑著多年的經驗，卞掌柜心里已經估摸出，白玉雙驄的市價為一千塊大洋，但嘴上卻說：“四千大洋。”

中年人先是一驚，但很快平靜下來，在心里盤算了一番后說：“就四千塊。我什么時候來拿？”卞掌柜告訴他：“時間不好定，你先付些定金，咱們仨月為限。”中年人拿出張一百塊大洋的銀票說：“能找到，這些銀子就是定金；找不到，這些錢就是送給你的辛苦費。”

卞掌柜一看中年人出手大方，滿口答應。

從此，卞掌柜天天這個古玩店出，那個古玩店進，圍著京城大大小小的古玩店轉。

轉眼間過去了一個月，依然是毫無頭緒，卞掌柜不得不去找老攤主。老攤主人脈廣，消息靈，因此碰到難找的稀罕物，卞掌柜就來求老攤主。

還沒等他開口，老攤主就生氣地說：“我的客戶你也撬，你還有臉來？”

卞掌柜裝憨賣傻：“你不是讓他到別處問問嗎？”老攤主更加生氣，說：“那是買賣人常用的抬價手段，你不知道？”

卞掌柜問：“你不就是想抬價嗎？想抬多少？”老攤主回答：“市場價一千大洋，我怎么也得翻倍吧？”卞掌柜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抬不高，放心大膽地去找吧，我按你想的兩千大洋給你。”

中年人每隔十天來問一次，卞掌柜只好回答還沒有找到。可是，這么好的發財機會，眼瞅著只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卞掌柜著急上火，口舌生瘡。想來想去，只有找玉匠定做。足足用了一個月才雕刻完畢，卞掌柜喜不自禁，把它擺在貨架上。

只隔了一天，中年人又來了，卞掌柜得意揚揚雙手送上，不料中年人沒有接，說：“老板，您上當了，這個是仿品。真正的白玉雙驄，紅鬃馬身上是青絲，青鬃馬身上是紅絲。”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卞掌柜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當時玉匠指著兩塊玉坯問，哪個雕紅鬃馬哪個雕青鬃馬，卞掌柜自作聰明地說：“當然是用紅絲的雕紅鬃馬，青絲的雕青鬃馬。”

眼看發財沒有希望，卞掌柜也不再尋找，心想再熬一個月，就賺這一百大洋算了。不料想老天偏不讓他閑著，又有人勾起了他的欲望，而且比上一次還要強烈。

這回是一個年輕人，唐山口音，服裝華麗，派頭十足，不用說是富豪家的公子。一聽是來買白玉雙驄的，卞掌柜生硬地回了兩個字：“沒有。”

公子倒是心平氣和，說：“老板，‘沒有’倆字，與貴店的名聲不相配啊。”

卞掌柜懶得與他糾纏，便想嚇退他，說：“就是能找到你也買不起。”

公子問多少錢，卞掌柜狠了狠心說：“八千大洋。”不料公子一聲不吭，掏出錢說：“我先付一千塊大洋的定金，你寫收據吧。”

卞掌柜先是一愣，緊接著連連擺手：“實話告訴你，這白玉雙驄我找兩個月了，連一根馬尾巴也沒有找到。”公子聽了說：“這樣，你先把定金留下，咱們一個月為期，找到，我付余錢七千塊；找不到，定金你原樣退回。”卞掌柜心想好事不能都是你的，便說：“期滿當天，我關門前不來取定金，定金歸我。”公子猶豫了一下，狠狠心把錢放在柜臺上。卞掌柜心想，只要找不到，到那天差人盯著，不管早晚，看見你來就關門。

只賺不賠，而且是賺大錢，卞掌柜不再推辭，寫好收據，收下定金。公子一走，卞掌柜也立刻動身，接著尋找。

到了第十天，公子滿懷希望地來問。卞掌柜回答還沒有找到，公子掏出七千大洋的銀票說：“看看，錢我都準備好了，你可得抓緊點。”卞掌柜雖然眼饞得要命，卻只能連連點頭，不能伸手去拿。

又找了十天還是沒找到，眼看離約期越來越近，卞掌柜的希望跌到了最低點，只好再去求老攤主，并保證只要找到，他甘愿出四千大洋！

真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第二天晚上，老攤主叫住了他。馬燈下兩匹馬靜靜地站著，映出柔和的光芒。卞掌柜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白玉雙驄，立刻拿在手細看。果然，紅鬃馬青絲若隱若現，青鬃馬紅絲似有似無。

卞掌柜接過白玉雙驄，手都哆嗦了，畢竟，再過十天，手中的一千大洋，還有那七千大洋，就都是自己的了！于是他付了四千大洋。

好容易熬過了三天，那個中年人又來了。卞掌柜告訴他沒有找到，中年人卻還抱著希望，說也許明天就能找到，他明天再來。卞掌柜卻不愿意再見到他，態度蠻橫地說：“就差幾天，肯定找不到，你不用再來了！”中年人無奈地走了。

好容易等到了約定的日子，卞掌柜翹首企盼，直到天黑，也沒有公子的影子。卞掌柜猜測公子被事情耽擱了，否則，誰會把一千大洋忘掉？

又等了幾天公子還沒有來，看樣子這一千大洋是真不要了，可是，這么多的錢怎么會說不要就不要了呢？卞掌柜苦思冥想恍然大悟，中年人、公子、老攤主，雖然口音各異，生熟不一，但他們是一伙的，就算送給自己一千塊大洋，但他付給老攤主四千塊，他們還賺三千塊，再減去白玉雙驄的市價一千塊，還有定金一百塊，他們還有一千九百塊大洋可賺。他正想破口大罵，有人送來一個錢袋，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千九百塊大洋和四個字：誠信經營。

卞掌柜豁然明白，這是老攤主和同行設局教訓他！

之前同行早就指責過他，攬客不放，傷害了客戶也傷害了同行的利益；以假充真、狠抬高價、給客戶設陷阱等不恥手段，傷害了玉器行的聲譽。

卞掌柜決定，把字貼在店里最顯眼的位置。可他不知道的是，為了讓他改邪歸正，老攤主拿出了剛淘到不久、本來想自己收藏的白玉雙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