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環,于立宏,徐遠彬
(1. 華東理工大學商學院,上海 200237;2. 江西財經大學(南昌)產業經濟研究院,江西南昌 330013)
自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傳統依靠高耗能、高資源投入的粗放式增長方式已無法持續,綠色發展才是實現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2021 年2 月,《國務院關于加快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經濟體系的指導意見》提出,要“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經濟體系,確保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推動我國綠色發展邁上新臺階”。在此背景下如何實現綠色發展,既關系到碳達峰與碳中和目標能否如期履約,也關乎中國經濟綠色轉型能否實現質的跨越。眾多考察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理論與實踐均已證明,技術創新是提高制造業能源使用效率和綠色生產力的關鍵,尤其提高溫室氣體排放量大的重污染行業能源使用效率[1-2]。然而,資金瓶頸是制約綠色創新發展的一大阻礙,雖然綠色創新系統帶來的知識創造和吸收能力提升有助于可再生能源的持續發展,但金融機構和資本市場對綠色技術創新的補償機制正變得越來越重要[3-4]。擴大資本市場和拓寬融資渠道是新興經濟體綠色循環與可持續發展的必要保障和基石[5]。
為了貫徹新發展理念,加快綠色金融對改善環境、拓寬綠色融資渠道的支持力度,2017 年6 月,國務院審議通過在浙江省、廣東省、貴州省、江西省以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建立各有側重、各具特色的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標志著以綠色金融為手段的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成為中國控制污染,實現經濟綠色轉型的新政策工具。區別于傳統產業政策僅是政府為了提高工業(制造業)的生產、投資、研究和開發、現代化和產業改組而抑制其他產業的同類活動[6],將綠色產業政策定義為中央或地方政府制定的、以綠色政策工具(包括金融工具、結構工具、組織工具等)為手段,能夠內化創新與環境外部性成本,并以促進產業綠色轉型升級為目標的各種政策組合。根據此定義,2017 年國務院首批設立的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以綠色金融工具(包括綠色信貸、綠色債券以及綠色保險)為手段,以倒逼試驗區污染企業綠色轉型和鼓勵清潔企業結構升級為目標,因此屬于典型的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7]。那么,作為綠色產業政策的重要實踐,身兼“環保使命”和“轉型迫令”雙重責任的綠色金融能否發揮綠色創新的政策效果?如果能,其內在機制又是什么?實踐中鮮有學者對其深入探究。這些問題的正確回答對于未來中國其他類型的綠色產業政策普適性推廣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國內外關于綠色產業政策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對綠色產業政策的概念、內涵以及施政效果進行研究;二是對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方式和路徑進行深入探討。
關于綠色產業政策的研究在國際上有著長期探討,包括綠色產業政策的內涵界定、產業發展與經濟效應。Altenburg 等[8]將綠色產業政策定義為旨在加快向低碳、高效生產率轉型的政府鼓勵措施。Rogge 等[9]發現綠色產業政策在推動產業結構綠色調整過程中發揮著關鍵引導和推動作用。國內關于綠色產業政策的研究還非常少見,隨著低碳經濟、綠色高質量發展成為主流趨勢后,綠色產業政策逐漸受到學者們的重視。李曉萍等[7]根據產業政策、環境政策的特征與邊界,詳細區分了綠色產業政策與其他兩類政策的聯系和差別,并將中國的綠色產業政策劃分為重發展輕環保階段、綠色產業政策萌芽階段以及綠色產業政策初步發展三個階段,最后從本質上闡述了綠色產業政策的關鍵目標是推動綠色技術創新,但難點在于政策不確定性難以協調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矛盾。陳璐怡等[10]利用1998—2013 年中國工業企業和污染庫匹配數據,實證考察了綠色產業政策對中國紡織行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發現短期內綠色產業政策并不會對企業環境績效產生立竿見影的影響,但長期來看能實現企業創新績效與環境績效“雙提升”目標,推動中國紡織行業高質量發展。黃維娜等[11]利用滬深A 股上市公司并購數據,考察了綠色產業政策對企業綠色并購和綠色轉型的影響,發現受綠色產業政策扶持的目標企業更容易被主并企業綠色并購,但其誘因僅是為了獲得策略性政策套利,并未實現實質性的綠色轉型。
目前學界對于綠色技術創新的概念、內涵仍有爭議,Mirata 等[12]根據創新的動機和目的將綠色技術創新定義為能夠降低一切對環境不利影響,以實現環境績效改善的價值創造活動。Rennings[13]在可持續發展背景下,將綠色技術創新定義為能夠產生新行為、新產品或新工藝流程,并有助于減少環境負擔和實現生態可持續性目標的一系列創造活動。關于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主要圍繞“波特假說”展開。Jorgenson 等[14]指出,環境規制惡化了化工、石油及造紙等重污染行業的生存條件,擠出了企業的創新投入,導致其生產率受損和經濟績效下滑。然而,Porter 等[15]卻發現,設計嚴格的環境規制會倒逼企業進行研發創新,從而產生的創新補償效應能夠抵消合規成本,有利于增強企業市場競爭力。Acemoglu等[16]通過構建環境技術進步方向模型,同樣發現政府征收環境稅和研發補貼的政策組合能夠在不犧牲環境的情況下實現清潔技術創新。近年來,部分學者采用準自然實驗的方法考察了《綠色信貸指引》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發現綠色信貸政策主要通過縮減信貸規模并提高信貸成本兩條路徑,顯著抑制了重污染工業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且該政策的抑制作用對非國有企業以及小規模企業更為明顯。
已有關于環境規制和綠色技術創新的理論與實證研究為文章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仍存在以下兩個方面的不足:第一,眾多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實踐路徑中,對綠色產業政策的量化研究關注度不夠,亟待進一步探索和豐富;第二,為數不多的量化研究也主要考察綠色產業政策對行業高質量和企業并購的影響,基于綠色技術創新視角的文獻還較為匱乏。文章將國家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作為一項準實驗,選擇滬深A 股上市公司數據,構建雙重差分模型考察綠色金融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及機制。可能的邊際貢獻有:①從綠色金融這一新的視角考察了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不僅利用了中國數據進一步豐富“波特假說”理論,也為綠色金融助力碳達峰與碳中和目標的實現提供了一條可供參照的新思路;②采用三重差分法進行機制檢驗發現,綠色金融政策有助于在制造業內部引導信貸資源從重污染行業流向綠色清潔行業,從而改善了制造業內部的資金配置效率,促進試驗區企業整體實現綠色創新發展;③基于生命周期理論將制造業上市公司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階段,并分析了不同階段中綠色金融的創新激勵差異化影響,不僅深化了對政策本身的研究,同時也為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后續推廣提供了決策依據;④以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這一外生政策沖擊作為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的典型代表,避免了傳統政策工具在度量時因指標單一造成的測量誤差,更“干凈”地識別出綠色金融的因果效應。
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以來,以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為代表的新發展理念開始成為經濟發展的主流趨勢。為了加快綠色發展進程,2017 年國務院首次在五省八個城市設立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嘗試探索綠色金融體制機制創新,加大金融對改善生態環境、資源節約和高效利用。在具體實踐中,綠色金融政策主要依靠環境信用評價以及風險評估對企業實行差別化的財稅優惠和信貸支持,從而鼓勵企業進行清潔生產,倒逼污染類企業綠色轉型。首批選擇的綠色金融試驗區主要分為三個梯隊,第一梯隊包括浙江省和廣東省,第二梯隊包括貴州省和江西省,第三梯隊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為龍頭。這三個梯隊在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資源稟賦及環境承載能力等方面各具特色,能夠體現試驗區的差異化和代表性。具體實踐中,浙江省湖州市政府為支持綠色金融推廣,制定了深綠、綠和淺綠三個檔次的貼息計劃,專門針對綠債提供30%的貼息。廣州市花都區推出“1+4”配套政策體系,對綠色金融機構、綠色企業給予一次性獎勵、稅收優惠、財政補貼,同時還建立綠色快速審批通道激勵金融機構積極開展綠色信貸業務。此外,為了防止試驗區內部分企業存在“洗綠”行為,新疆啟動建立由綠金委專家組成的綠色項目庫評價標準,大大增強了綠色項目認定的可信度。總之,在轉型升級大背景下,綠色金融改革創新是中國企業實現綠色轉型和經濟綠色發展的有益探索。
綠色金融本質上就是基于環境約束的信貸配給,對綠色企業的資金投入給予更多的傾斜,發展綠色金融對企業技術創新決策和意愿具有重要的引導作用。對污染企業而言,一方面,綠色金融通過完善環境信息披露共享機制,提高了支持污染企業融資的金融機構聲譽風險,不斷壓縮污染企業的融資空間。綠色信貸產生的融資懲罰效應與投資抑制效應造成重污染企業的債務成本上升和經營績效下滑,從而倒逼污染企業綠色技術創新[18];另一方面,在傳統的環境規制中,污染企業可能通過貢獻經濟產出(如稅收和就業等)的方式俘獲地方政府,扭曲環境規制對技術創新激勵效應的傳導路徑。綠色金融發展提高了污染企業規制俘獲行為的機會成本,強化環境規制的創新補償效應[19],促使企業在面對環境約束時,傾向于通過綠色技術創新而非規制俘獲的方式實現環境績效改善。對清潔企業而言,綠色金融機構通過設立環境信用評價標準為綠色創新項目提供強有力的融資支持,清潔企業自身的稟賦特征使得在傳統金融框架下難以獲得資金支持的項目,在綠色金融發展下有更高的概率及時獲取融資需求,提高綠色技術創新活動開展的可行性。事實上,綠色金融通過環境信息的資金配置機制,提高污染企業的投資風險,不斷降低污染企業的融資機會,使試驗區內的綠色資金流向滿足綠色信用評級標準并長期從事清潔生產的綠色產業中[20]。最后,無論對重污染企業還是綠色清潔企業,在滿足試驗區綠色環境評價標準后,均能獲得綠色信貸支持。因此綠色金融總體上仍是為試驗區企業提供了新的融資渠道,對企業綠色創新活動能夠產生積極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待檢驗的理論假說。
假說1: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通過緩解融資約束,有利于促進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
假說1a: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提高了污染企業的融資成本,不利于綠色技術創新。
假說1b: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提高了污染企業的融資成本,倒逼其綠色技術創新。
從生命周期的視角看,企業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上規模、盈利能力、投融資策略以及轉型意愿等明顯不同。通常而言,成長期企業選擇創新的概率較低。一方面,成長期企業會面臨較為嚴重的融資約束。在內源融資方面,企業剛涉足新晉行業,盈利能力較差甚至尚未開始盈利,生產經營所提供的內源融資較少;在外源融資方面,新進入者尚未建立良好的市場聲譽,隨時可能退出市場,信貸資金供給者在提供貸款方面通常持謹慎和保守態度,進一步縮緊了企業融資渠道[21]。另一方面,成長期企業雖然充滿了創新活力,但研發經驗不足,創新成功率較低。由于資金成本有限,年輕的小規模企業往往會采取保守的創新策略以盡可能地規避風險[22]。
與之相反,當企業發展至成熟階段后,其生產模式日趨完善、組織架構不斷更新,且在市場上擁有廣泛的合作者和利益集團,企業的盈利能力顯著提升,信貸資金供給方對其信任度大為提高,內源融資約束和外源融資約束均得以緩解[23]。為了進一步開拓市場,擁有良好聲譽和忠實消費者的成熟期企業開始考慮從原來的“求生存”轉向“謀發展”。此外,在經過前期的創新模式、研發經驗積累后,成熟期企業在研發創新方面往往有的放矢,失敗概率明顯降低[24]。為了進一步擴大市場份額,成熟期企業傾向于選擇技術水平含量高、資金投入大、不確定風險高但未來收益多的研發項目,因此更有可能選擇綠色技術創新。
當企業進入衰退期后,盈利能力不斷下滑,加之進入衰退期后企業的內部運營和管理體制機制冗雜,企業的創新能力不斷弱化,企業變得循規蹈矩,往往僅在原有技術水平的基礎上“添磚加瓦”,不愿意花大量資金在突破性創新上進行創造性破壞。由于企業財務狀況惡化、避險態度強烈,衰退期企業的發展由當初的“謀發展”回到最開始的“求生存”。因此綠色金融對衰退期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激勵作用可能并不會十分明顯。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理論假說。
假說2:相較于成長期和衰退期企業,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更有助于促進成熟期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為了精準識別宏觀層面實施的綠色金融政策對制造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文章構建如下雙重差分模型進行實證檢驗:
其中:i表示企業,t表示年份。Yit是被解釋變量,代表企業綠色技術創新;DIDit表示政策虛擬變量,它是由分組虛擬變量treati與時間虛擬變量timet交互得到。如果上市公司注冊地址位于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內,treati記為1,否則記為0。同樣,政策沖擊前(2017 年之前)timet取值為0,政策沖擊后timet取值為1;Xit表示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集合,此外,文章進一步控制了時間和行業層面的固定效應;εit表示隨機誤差項。
依據理論分析,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主要通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促進綠色技術創新。為此,借鑒溫忠麟等[25]構建的中介效應三步法檢驗融資約束中介機制是否成立,在式(1)的基礎上設定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KZit表示企業的融資約束,文章參照徐思等[26]的做法,采用經營性凈現金流、現金股利、現金持有以及資產負債率等變量構建KZ指數,KZ指數越大表明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越嚴重。式(1)表示主效應回歸檢驗,式(2)和式(3)表示中介機制檢驗,如果系數α1和γ2同時顯著,說明融資約束中介效應一定存在;如果式(2)和式(3)中系數α1顯著同時γ1和γ2也顯著,則此過程中融資約束屬于部分中介,反之,如果系數α1顯著,系數γ1不顯著但γ2顯著,則此過程中融資約束屬于完全中介;其他控制變量的選擇與基準回歸模型保持一致。
3.2.1 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度量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選擇綠色專利申請的絕對(或相對)數指標;二是選擇綠色專利授權的絕對(或相對)數指標。參照齊紹洲等[27]的做法,文章同時采用上市公司已申請的綠色專利數占專利申請總數的比值(RatioGreenPat)以及綠色發明專利數占發明專利申請總數的比值(RatioGreenInv)表征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主要鑒于如下兩方面因素的考慮:第一,選擇綠色專利占比和綠色發明專利占比這種相對數指標,更能有效剔除試點政策以外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其他不可觀測的因素干擾;第二,選擇專利申請數占比而不是授權數占比主要是考慮到專利授權存在一定的滯后性,一項專利從申請到授權往往需要一到兩年時間,相較之下專利申請數據會比授予量更穩定、可靠和及時[28]。考慮到綠色專利申請數也存在一定的滯后期,穩健性檢驗中分別采用被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和兩期的數據重新進行回歸分析。
3.2.2 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點政策
根據上市公司注冊地址在樣本期間是否位于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手動搜索并整理上市公司注冊地址,并與地級市面板數據進行匹配,分別構造政策分組虛擬變量和時間虛擬變量。位于試驗區的企業treat記為1,否則記為0;同理,在政策實施當年及以后年份time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綠色金融創新政策即為政策分組虛擬變量和時間虛擬變量的交互項(DID)。
3.2.3 控制變量
參照齊紹洲等[27]、徐佳等[29]的做法,文章選擇的企業層面控制變量主要包括衡量公司的基本特征:企業規模(size)、企業年齡(age)、資產結構(asset);衡量公司財務狀況:盈利能力(roa)、資產負債率(lev)、企業成長性(grow);反映公司治理情況:管理層持股比例(share)、董事長與總經理是否兩職合一(twone)。具體變量的定義和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
以2011—2019年中國滬深A 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為了避免處理組和控制組樣本存在顯著差異,只保留了上市公司地址位于浙江省、廣東省、貴州省、江西省以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在內的所有企業,這一處理方式能夠盡量降低地區之間可能存在的不可觀測的宏觀因素干擾。其中,企業層面的財務指標來自CSMAR 數據庫,綠色專利申請數(包括發明專利和非發明專利)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推出的國際專利分類綠色清單中列出的、符合綠色專利標準的IPC 分類號和上市公司企業名稱為關鍵詞手工搜集整理獲得。此外,還對上市公司了如下處理:①根據證監會《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2012年版)》的劃分標準,剔除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的上市公司樣本,只保留了門類代碼為C的制造業上市公司;②剔除了金融保險、ST、*ST類上市公司;③剔除了變量缺失嚴重以及資產負債率大于1 或小于0 等異常值樣本。經過處理,最終得到755家上市公司4 720個樣本觀測值的非平衡面板數據。最后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
表2報告了基準回歸的估計結果。第2列和第3列僅展示單變量回歸結果,發現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均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第4列和第5列在此基礎上加入了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結果仍然顯示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至少在5%水平下顯著。考慮到企業所在地區隨時間變化的諸多不可觀測因素可能會對綠色技術創新造成影響,第6 列和第7 列再次加入了省份個體時間趨勢,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和顯著性較之前均有所降低,但依然在5%水平下顯著為正,表明與非試點地區相比,綠色金融政策能夠顯著促進試點地區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此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與綠色發明專利占比表征的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相比,試驗區的設立對綠色專利申請占比度量的綠色技術創新回歸系數影響更大,說明提高試驗區企業綠色發明專利數量的難度要明顯高于綠色專利申請數。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4.2.1 全樣本機制檢驗
依據前述分析,分別運用中介效應模型對式(1)—(3)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見表3。第2 列顯示的是主效應回歸,以綠色發明專利占比作為被解釋變量的主效應回歸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在5%的置信水平下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論保持一致。第3列和第4列是對利用KZ指數測算的融資約束中介機制進行回歸檢驗,結果發現與非試驗區企業相比,綠色金融政策顯著降低了試驗區制造企業融資約束,且融資約束在綠色金融促進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過程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同理,以綠色專利申請占比度量被解釋變量的中介效應依然顯示,綠色金融能夠通過緩解融資約束的方式促進制造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除此之外,進一步對因變量為綠色發明專利占比和綠色專利占比的中介機制采用Sobel檢驗和Bootstrap 檢驗,由表3 中的結果可知,融資約束中介變量Sobel 檢驗的統計量均顯著且Bootstrap 檢驗的置信區間均不包含0,檢驗結果依然證明融資約束中介機制顯著存在。綜上所述,綠色金融政策能夠通過緩解試驗區企業融資約束促進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理論部分的假說1得到驗證。
表3 中介機制檢驗:融資約束視角
4.2.2 重污染行業機制檢驗
理論分析表明,綠色金融通過環境信息的資金配置效應緩解了企業融資約束,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那么,綠色金融政策是否也會產生雙重資源配置效應,導致綠色信貸資源從試驗區重污染行業流向清潔生產行業?為了考察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對重污染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真實影響,根據原環保部2010年發布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將石油化工、煤炭、造紙、采礦、紡織、制革、冶金和火電等16個污染嚴重的行業劃為重污染行業,并參照徐佳等[29]的做法構建三重差分模型進行機制檢驗。
其中:Pollj表示行業虛擬變量,如果上市公司屬于原環保部2010 年披露的16 個污染嚴重的行業,Pollj記為1,反之記為0;X表示企業層面控制變量,與基準模型選擇的控制變量一致;式(4)中系數β1和式(5)中系數δ1分別表示與清潔行業相比,綠色金融政策能否促進污染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同時降低污染企業融資約束。
4.3.1 PSM-DID檢驗
已通過的平行趨勢檢驗發現,處理組企業與控制組企業在政策實施前,綠色技術創新并不存在顯著差異,但考慮到試點政策的設立并不完全隨機,可能存在樣本選擇偏誤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文章進一步借助傾向得分匹配法降低樣本選擇偏差,再利用匹配后的樣本進行雙重差分估計。為此,首先選擇Logit模型估計傾向得分值,隨后分別選擇半徑匹配與核匹配這兩種方法。為了盡可能地消除“選擇性偏差”的影響,在進行半徑匹配時選擇了更加嚴格的卡尺半徑(0.000 1)。表5 中第2 至5 列所示,采用PSM-DID 的估計結果仍至少在5%水平下顯著為正。
表4 綠色金融的信貸資源轉移效應
4.3.2 熵平衡法檢驗
Hainmueller[30]認為,傾向得分匹配法的匹配結果高度依賴第一階段Logit 模型的設定。熵平衡法(Entropy Balancing)則不需要在第一階段設定模型的具體形式,而是選擇一些可能導致政策估計有偏的協變量,并同時考慮協變量的一階矩條件(均值)、二階矩條件(方差)以及三階矩條件(偏度),進而最大程度上使處理組和對照組樣本實現精確匹配,最后利用匹配后的樣本重新進行雙重差分估計。表5 第6 列和第7 列的結果顯示,較之于基準回歸模型,無論是綠色發明專利占比還是綠色總專利占比的系數均有所降低,但核心解釋變量依然在5%置信水平下顯著為正,再次證明了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能夠促進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這一結論是穩健可靠的。
表5 降低樣本選擇性偏差:匹配法檢驗
4.3.3 其他穩健性檢驗
考慮到綠色專利從開始申請到已經授權可能存在時間滯后效應,因此穩健性檢驗中再次將綠色發明專利與綠色專利申請分別滯后1 年和滯后2 年處理,回歸結果見表6中第2至5列。將被解釋變量滯后一期的回歸結果均保持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滯后兩期的結果也至少在10%水平下顯著。為了保證政策實施前后時間上的一致性,表6 第6 列和第7 列還考察了政策實施前兩年和后兩年(2015—2019 年)的效果差異,結果依然顯示綠色金融政策在促進制造業綠色創新方面發揮著顯著的正向影響。
表6 其他類型的穩健性檢驗
中國各地區的金融市場化發展進程不盡相同,不同地區金融市場化水平的高低會嚴重制約綠色信貸資金的審批速度和效率,進而影響到綠色金融政策的創新效果。具體地,在金融市場化程度更高地區建設試驗區,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政府制定綠色金融政策所面臨的時滯性問題,有利于形成擠入效應促進試驗區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為了驗證上述預期,基于王小魯等[31]編制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6)》,根據報告中提供的要素市場發育程度評分,按其分位數水平將樣本劃分為0~25%、>25%~50%、>50%~75%以及>75%~100%四個評分區間,并分別檢驗在不同區間內實施綠色金融政策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異質性效果。
表7中的估計結果顯示,以綠色專利申請占比作因變量為例,在金融市場化水平處于0~25%和>25%~50%的分位區間,綠色金融政策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均不顯著,當超過中位數門檻后,在>50%~75%以及>75%~100%的分位區間內,隨著金融市場化水平越高,綠色金融政策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正向促進作用也越明顯,這一結果表明金融市場化水平的高低是制約綠色金融政策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影響的重要因素。
表7 要素市場發育程度不同分位區間的異質性
近年來,關于“國退民進”還是“國進民退”的爭議不斷,國內部分學者認為,只有深化國有企業市場化改革才是解決國企效率問題的關鍵。而另一部分學者認為,中國的市場化改革并不徹底,國有企業市場化改革不但無效,還會導致國有資產的流失[32]。那么,與中國市場化進程密切相關的綠色金融發展是否也會因不同所有制結構而產生系統性差異?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根據上市公司股權性質文件,將樣本分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進行分組回歸。
表8中第2列和第3列以綠色發明專利占比表征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第4 列和第5 列以綠色專利占比表征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可以看出,無論以何種方式度量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綠色金融政策對國有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正向促進作用均顯著高于民營企業,且組間回歸系數差異性檢驗也顯示兩者存在顯著差異。對此,文章給出的解釋是,一方面國有企業在金融資源特別是信貸資源分配和獲取方面本就具有一定優勢,因此無論從融資約束還是融資風險方面考慮,綠色金融機構都更愿意為國有企業提供融資貸款;另一方面中國的綠色金融剛處于起步階段,環境信息披露機制尚未成熟[33],與一般性的民營企業相比,綠色金融可能對環境信息披露相對更全面的國有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更加敏感,這一結果也為現階段國有企業市場化改革取得顯著成效提供了間接的經驗證據。
表8 所有制結構異質性:國企組和民營組
現有文獻在研究微觀企業異質性特征時大多僅考慮企業截面差異的影響,忽視了時間維度上的潛在異質性——企業生命周期。因此,在前文異質性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嵌入企業生命周期視角。借鑒劉詩源等[21]的做法,通過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投資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以及籌資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三類指標的正負組合將樣本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階段,分組回歸檢驗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對制造業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結果見表9。
從表9中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無論是以綠色發明專利占比抑或綠色專利占比作為被解釋變量,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均始終能夠促進制造業行業中成熟期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對成長期和衰退期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不顯著,因此理論部分中的假說2 得到驗證,即綠色金融政策的實施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企業存在顯著差異,相比之下更能促進制造業行業中成熟期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表9 企業生命周期理論的異質性檢驗
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作為中國綠色產業政策的最新實踐成果之一,能否依托金融工具實現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是綠色發展大背景下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文章將2017年國務院批準設立的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作為一項準實驗,選擇滬深A 股上市公司面板數據,分別采用雙重差分法、三重差分法以及PSM-DID 等方法,實證檢驗了綠色金融政策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及機制。研究結論如下:①整體上看,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能夠顯著降低試驗區企業融資約束,促進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分行業機制檢驗發現,綠色金融產生的信貸資源配置效應將金融資源從重污染行業流向綠色清潔行業,加重了污染企業的融資成本,促進了清潔企業的綠色轉型。②地區異質性檢驗發現,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在要素市場發育程度更高的分位區間,對制造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正向影響更顯著;所有制異質性檢驗發現,綠色金融政策實施顯著促進了試驗區國有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對民營企業綠色創新效果并未顯現。③基于生命周期視角的研究發現,試驗區設立更易誘發制造業行業中成熟期階段的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對成長期和衰退期企業影響不顯著。
在新發展理念指導下,選擇適合的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將為中國制造業創新發展和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提供新的路徑和方向。基于文章理論與實證分析,以及國家低碳、環保、綠色化進程,提出如下對策建議。
第一,利用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政策優勢撬動經濟綠色發展。綠色技術創新被認為是降低工業企業污染物排放,同時實現制造業綠色轉型升級和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手段。理論和實證研究結果均表明,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能夠顯著增強試驗區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因此,要不遺余力地推動試點政策的普及和推廣。
第二,要精準化推廣和實施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分組回歸結果顯示,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的設立導致金融資源從重污染行業流向清潔生產行業,且對不同地區和不同所有制企業存在顯著差異。因此,在推動試點政策推廣和試驗的過程中,要因勢利導、因地制宜,對不同地區、不同行業以及不同產權性質的企業“對癥下藥”,不能盲目地采取一刀切的“撒網式”激勵機制,以避免過猶不及。
第三,進一步豐富和完善綠色金融產品工具的多層次和多元化發展。既然以綠色金融為核心的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在倒逼污染企業綠色轉型,實現制造業綠色創新方面發揮重要作用,意味著中國部分綠色產業政策能夠實現“魚和熊掌均可得兼”的“波特效應”。那么就更應該深入探索其他類型的綠色政策工具,同時也要重視現有的綠色產業政策的經驗總結與成果轉化,讓更多能夠惠及制造業綠色轉型升級的優質政策遍地開花。
限于篇幅,文章對于以綠色金融為重要實踐的區域型綠色產業政策探索仍屬于初步的嘗試。文章認為,基于結構性視角探究何種綠色金融模式更有利于促進制造業綠色創新發展可能更具現實意義。目前,國內學者對綠色產業政策的關注度仍有待提高,未來的研究可以繼續按照以下方向進行:①考察綠色金融政策對區域綠色發展、產業結構轉型升級以及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等方面的影響;②制定嚴格合理的環境信用評價標準是綠色金融制度設計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影響政策實施效果的重要因素,以后研究可以從政策設計角度入手進行深入分析;③還可以考慮其他類型的綠色產業政策,豐富和完善綠色金融產品工具的多層次和多元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