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火車內擁擠不堪,“咣當咣當”過了兩小站,滿頭大汗的父親才找到座位,拽我去坐,自己卻把被褥當凳子,在過道空隙處縮下身子,不時被來往旅客推來搡去。
到校后,父親顧不得擦汗,跑去食堂買了兩份飯菜,五毛的紅燒肉,五分的南瓜湯。父親把三分之二的紅燒肉都給了我。
一路顛簸搖晃,我早已饑腸轆轆,趕緊狼吞虎咽起來。
“慢點,別噎著。”父親看著我,黝黑的臉龐汗水涔涔。
吃完后,我紅著臉脧了一眼父親沒動筷子的碗。
“我知道你不夠,長身體嘛。吃,盡管吃,我不餓。”父親把他的飯菜往我盆里倒,扒得很干凈。
“您真不餓?”我大口大口咀嚼。
“不餓。”父親爽朗一笑。
我抹抹油膩的嘴,看見父親從蛇皮袋里翻出一個軟糊糊的煨紅薯,拍拍灰塵,有滋有味啃了起來。
“郭,沫,若,一九六四年題。郭沫若是誰?你們校長?”父親指著校門上方遒勁有力的幾個字問。
“哈哈哈……”一些路過的師生哄笑不止,眼神里飽含著輕蔑。
“不知道就莫亂講,出洋相。”我低聲責怪父親。
父親羞愧一笑,送我至宿舍安頓好后,急匆匆地要去趕下午2點的火車。我準備去送送他。父親卻攔住我,叮囑我發奮讀書,不要像他一樣沒文化,連郭沫若是誰都不知道。
我佇立校門口,目送父親遠去。父親的身影,被午后的太陽拉得很直很直。
秋收放假,我回家幫忙收割晚稻。
“上次老爸到家,時間還早吧。”我問。
“很晚了,八九點的樣子。”母親說。
“也許是火車晚點了。”我猜測。
“什么晚點?走路回的……他說省下坐車的錢,你就可以多吃幾餐紅燒肉了。”
學校與家相距遙遠,那時坐車也要幾小時,餓著肚子的父親竟然步行回家!我手中的鐮刀滑落田間,眼淚在眶內打轉。
“這么遠,為什么不坐車?就不累嗎?”我追問父親。
“你是村里唯一進城讀書的狀元,想想都樂了,有什么累的。想當年修韶山灌渠,一個個拱鋤背鍬,早上來,夜里回,干勁十足。”父親“嘿嘿”笑著,彎腰往扮桶里挖谷子,一簸箕一簸箕倒入籮筐。他的頭發白多黑少,巴滿了金黃的稻子,我強忍淚水,抱住他的頭一粒一粒捋下來……
父親挑起稻谷走上了田埂,金燦燦的秋陽在他肩頭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