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茹

收入分配制度是一個國家或地區所創造的價值財富在不同部門、地區及群體之間分配的制度安排,可以由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構成。2021年8月17日召開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強調,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的關系,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
如何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以促進共同富裕?近日,由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黨組書記馬建堂主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參與編寫的《奮力邁上共同富裕之路》出版。該書編寫者之一,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公共管理與人力資源研究所綜合研究室主任趙崢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必須完善兼顧效率和公平的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制度。要加大稅收、社保等的調節力度,并提高精準性以規范和調節高收入;鼓勵先富帶動后富,促進農民農村共同富裕;促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保證人民平等參與、平等發展權利,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促進全民健康公平,促進人民精神文化生活共同富裕,促進人的全面發展。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初次分配基本體現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統籌效率與公平的特點,取得明顯成效。
一方面,堅持按勞分配,有效地提高了廣大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鼓勵了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通過誠實勞動和合法經營先富起來,實現先富帶動和幫助后富,并形成了勤勞創新致富的良好局面,居民工資性、財產性、經營性收入穩步提高,農村居民、城鎮在崗職工等普通勞動者收入穩步增長,人民群眾收入獲得感不斷增強。
另一方面,堅持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強調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有機結合,尊重資本、土地、知識、數據等生產要素的價值和作用,營造“有恒產者有恒心”的市場環境,激發了市場主體活力,提高了全社會的資源配置效率,讓創造社會財富的要素源泉充分涌流。
但是,在看到我國初次分配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也需要直視相關問題。
趙崢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比如,在政府、企業和居民三部門之間的分配關系中,勞動報酬比重在一段時期出現明顯下降,非金融部門占比也有所下降;農村居民人均收入水平仍明顯低于城鎮居民,城鄉居民收入的絕對差距仍在擴大;部分地區居民收入增長低于預期,區域間初次分配關系不平衡的問題依然存在;勞動、資本、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要素分配機制在一些領域體現不充分,部分群體增收活力不足;等等。”
以推動共同富裕為目標逐步完善初次分配制度,還需要加快我國收入分配改革,逐步完善初次分配制度。
為此,趙崢提出如下建議:一是要健全各類生產要素由市場決定報酬的機制,合理反映不同要素的價值貢獻和市場回報。要多渠道增加城鄉居民財產性收入。要增強個人私有財產權利法律保障。二是推動經濟增長與居民收入增長同步,實現勞動生產率與勞動報酬同步提高。三是激發重點群體增收活力,深化工資分配制度改革,進一步規范收入分配秩序。尤其要注重增加勞動者特別是廣大一線勞動者的勞動報酬,通過完善工資分配制度,擴大增收渠道,提高低收入勞動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
初次分配是國民收入分配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決定了收入分配格局的基本面。但是僅僅依靠初次分配,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收入分配公平問題。
在推動共同富裕的進程中,再收入分配制度是重要的基礎性收入分配制度安排,主要凸顯“有為政府”在促進社會公平中的作用,重點通過政府收入和支出糾正“市場失靈”對收入分配的影響,進一步優化收入分配格局。
我國再分配制度已經取得巨大成就。
從稅收制度看,我國初步建立了稅制合理、稅負穩定、結構優化、管理規范的現代稅制體系;稅收法定進程加快,為收入分配調節奠定堅實制度基礎;系列減稅降費政策持續落地,利企惠民成效顯著;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改革,明顯減輕了中低收入者稅負,大幅度提升了人民群眾的獲得感。
從社會保障制度看,我國已經建立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社會保障體系。到2020年末,我國參加基本養老保險人數達到9.99億人,參加基本醫療保險人數達到13.61億人,基本養老保險和基本醫療保險的參保率持續多年分別穩定在90%和95%以上,實現了應保盡保。同時,多層次保障體系初步形成,社保體系現代化水平不斷提升。低保、托幼、助殘等社會救助事業日漸完善,對弱勢群體的支持力度持續增強。
但是,再分配領域存在的問題也不容忽視。趙崢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首先,在稅收調節方面,稅收結構和征管能力仍需優化。主要體現在稅制結構中間接稅等比重偏高,直接稅比重較低;個人所得稅對居民收入分配的調節作用有待進一步加強;居民收入的積累環節缺少財產稅設計;稅收征管的數字化、專業化水平仍需提升。

“從世界范圍內看,多數發達國家通常以直接稅為主體,旨在強化收入的公平分配,而多數發展中國家則往往以間接稅為主,突出經濟效率目標。我國目前采取的直接稅與間接稅并重的稅收制度,針對間接稅過高的局面,則需要在現有稅收制度基礎上,進一步優化稅制結構,采取減稅等方式降低間接稅的征收比重,通過改革財產稅征收和強化所得稅征收等方式,不斷提高直接稅的比重。此外,還要健全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制度,減輕中等以下收入者稅收負擔,加強對高收入者的稅收調節。”趙崢說。
其次,在社會保障方面,社會保障制度設計仍需完善。主要體現在人群之間保障水平仍然存在明顯差異;社會保障制度整體設計還存在著較為明顯的“逆向保障”問題;勞動力市場中的新形態就業群體給傳統的社會保障制度帶來挑戰;救助制度在對象確定、戶籍身份、新救助群體等方面設計有待完善;等等。
“要完善全覆蓋、保基本、多層次、可持續的社會保障體系。將‘提低’和‘限高’相結合,縮小不同制度之間人群的社會保障待遇差距,推進制度公平。需要盡快建立針對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的定期動態調整機制,及早解決當前城鄉居民養老金水平過低的問題。同時,對養老金水平已較為充分的群體,放慢其待遇的提升速度。對養老保險待遇過高人群,限制其進一步上調空間。對醫療保險,通過加大財政補貼、提升個人籌資水平、調整報銷范圍和報銷比例等方式,盡快提升城鄉居民醫療保險的保障水平,縮小同城鎮職工之間的差距。” 趙崢表示。
三次分配是通過公益慈善捐贈、資助和志愿服務,發揮倡導共濟互助、促進社會和諧的功能,是對分配領域市場機制和政府機制的有益補充和完善。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公益慈善事業發展歷經多個里程碑:最初是“希望工程”,之后主要是遭遇重大自然災害、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等幾個關鍵時間節點。
1998年長江、嫩江、松花江流域同期遭遇特大洪水后,社會各界積極捐款捐物,港、澳、臺同胞踴躍捐獻,中國慈善總會、中國紅十字總會發揮了重要組織作用。這次抗洪搶險慈善捐贈促成了1999年公益事業捐贈法的出臺,標志著中國慈善事業走上了法治化、組織化、常態化的軌道。
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災后,救援和重建過程中的慈善捐贈、資助和志愿救助,助推我國慈善事業上了一個臺階。
2020年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重大行動中,社會捐贈、慈善組織、志愿活動反應迅速、方式靈活多樣,發揮了廣泛動員社會力量、支持補充政府救援的重要作用。
趙崢對三次分配取得的成就不吝贊美之詞,他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目前,我國三次分配的物質基礎更加厚實,三次分配總量呈持續增長勢頭,慈善捐贈資金和物資不斷創出新高,志愿者貢獻大幅增長,三次分配機制在傳承中不斷創新和完善。
他同時也指出我國三次分配依然存在問題。第一是捐贈總規模較小。慈善捐贈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不高,遠低于發達國家水平。高收入群體和企業的捐贈,與高收入群體、經營效益較好企業的財富和收入增長情況相比,存在不匹配。
第二是社會參與不足,個人捐贈占比偏低。現階段參與三次分配的主體仍是企業,2019年企業占款物捐贈的比重為62%,個人捐贈僅占27%,而美國2/3以上來自個人捐贈,企業捐贈占比非常低。這表明公益慈善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影響力還比較弱,動員社會各界廣泛參與的社會氛圍還不強。
第三是激勵保障不足,仍存在發展阻礙。由于缺乏遺產稅、贈與稅,客觀上看,我國富裕群體加大捐贈力度的動力是存在不足的。同時捐贈免稅退稅資格認定、行為監管等制度和程序建設滯后,制約了對公益慈善的激勵。
第四是慈善公益組織發展質量不足,監管機制待完善。2019年底登記的慈善組織超過7500個,凈資產約1600億元,平均凈資產僅略超2000萬元,資金募集能力、項目運作能力等均受到很大制約。同時,一部分領域環節仍存在監管缺位越位現象,社會監督不夠,特別是近年來興起的互聯網公益慈善平臺發展迅速,出現了透明度不夠、套捐、挪用善款等問題,對公益慈善的社會基礎帶來了不利影響。
如何大力發展三次分配?趙崢提出以下4點建議。
第一是引導慈善事業緊密服務中央大局和重點工作。在頂層設計中,要完善三次分配對初次分配、再分配的銜接和補充,引導三次分配更加關注民生,更好服務鄉村振興、新型城鎮化等國家重大戰略,助力在實現消除絕對貧困的歷史性成就之后,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
第二是完善現代慈善組織制度。對于實際開展慈善運作但不具備法人資格的社會組織,應加強監測和管理,對符合條件的可以引導規范化,對不符合條件的要加強治理,有關部門執法權限和跨部門聯動治理機制應明確落實到法規層面。
第三是加強慈善事業能力建設。加強民政部門、職能部門對專業慈善組織的雙重領導。加快建立行業主管部門、慈善組織主管部門、行會組織、行業專家的聯系協商機制,加強慈善行會組織的能力建設。
第四是健全激勵保障和約束機制。加強社會救助、慈善事業法律法規的立法修法工作,更好提供法制保障。研究開征遺產稅和贈與稅,從“壓力”端提升發展公益慈善的驅動力,并落實慈善捐贈稅收優惠,建立超額捐贈結轉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