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
我愛一切美好。一生都在尋美追美。在我人生的初秋,擷到了第一枝花《畫魂——潘玉良傳》,讓我這個生活在長江邊上的普通女人,為天下所知。我開始了為苦難者立傳之旅。
深愛和孜孜跋涉沒有負我,我收獲了一串果子。我歌唱苦難是輝煌的底色,我描繪的是一群杰出的靈魂,他們將苦難踩在腳下,為文學藝術事業創造了輝煌的業績,閃耀出的是我們偉大民族堅強不屈的靈魂和獨立精神之光。我也寫小花小草,深深感受到情是一切文學藝術作品創作的力量和靈魂。
我出生在貧窮落后的山鄉,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歲月,母親在逃難的路上生下了我。我是母親的第五個女兒,前面四個姐姐出生不久就送人了,我有幸留了下來。因為窮,又是女孩,兒時沒有上學的機會,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才有機會在夜校掃肓班識得一些字,十六歲在好人的相助下,插進小學五年級,靠丙等助學金讀完了初中。盡管我畢業成績名列前茅,但因為再也享受不到助學金,不得不隨著“大躍進”的浪潮來到長江邊上的古城安慶。我本是不可能成為作家的人,是苦難和生活磨礪了我,是古今中外的名著滋養了我。感恩在我人生的秋天,幸逢文學的春天,讓我這個不可能成為作家的人,有機會實現青年時代就萌生的文學夢想:我做奶奶那年,寫出了家喻戶曉的《畫魂——潘玉良傳》。我如癡如醉地在歌唱苦難這條路上艱難跋涉,收獲了碩果累累的作品。在我完成長篇小說“女性三部曲”最后一部《一邊奮斗一邊愛》書稿的時候,我覺得我的生活寫完了,再寫就有負讀者了。我在這本書的后記中宣布,不再寫長書了。二○一三年九月,我的兩本書《一邊奮斗一邊愛》(長江文藝出版社)、《潘玉良畫傳》(中國青年出版社)同時出版。這年元旦,我在這兩本書的首發簽售儀式上,再次宣布封筆的決定,向讀者作了深情的告別。這年我七十七歲了,開始了我人生的第二次尋芳之旅。
學習中國畫,需要有寫毛筆字的基礎,我沒有。我只上了一年小學,三年初中,沒有握過毛筆,更沒有練過碑帖。初習字時我寫過一首自嘲的打油詩:
少小無緣習描紅,
不識二王顏真卿。
七七初學吹鼓手,
嗚哩哇啦調不成。
可我也有習畫的天生條件,自幼熱愛自然,喜愛樹木花草,特別喜歡花卉,和一切美的東西。在我剛參加工作每月只拿十二塊錢學員生活費的時候,就訂閱了《美術》雜志,一期可要三塊多錢,是我每月工資的三分之一,每月我還要寄五元養家啊,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呢!可這本《美術》雜志對我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它不僅給了我美的啟蒙,讓我認識了古今中外許多畫家,欣賞了他們的作品,了解了一些藝術品誕生的歷程和繪畫知識。因而我在選擇筆下的傳主時,自然而然地最先看到了他們。在我出版的四十多種書中,除了《畫魂——潘玉良傳》是寫畫家的,還有《滄海人生——劉海粟傳》《亞明傳》《中國的女凡高——楊光素傳》《美神——劉葦傳》《百年風流——藝術大師劉海粟的親情和友情》等,他們都是著名的畫家。而《另類才女蘇雪林》《中國第一女兵謝冰瑩全傳》兩書中的傳主蘇雪林和謝冰瑩,除了是聞名遐邇的作家,也是以文學入畫的畫家,她們在寫作的間隙,用畫筆描繪情感和愛。我的《寒柳——柳如是傳》中的柳如是,她的書法、繪畫和詩詞,更是了得。她留下來的《人物山水冊》,現藏在美國弗利爾美術館。
寫畫家,首先得熟悉傳主的工作和生活。除了要研究他們的生平經歷,他們所處的歷史時代,生活的地域,和與其相關的人物,還必須研究他們所從事的事業,得研習中西繪畫史、畫論、大量的藝術文獻,研讀他們的作品。即便不能成為美術方面的專家學者,起碼不能講外行話。我以小學生的姿態虛心觀摹他們作畫,聽他們論藝,在寫他們的過程中,獲得了中西繪畫全方位的滋養。
我想習畫,并不是想要當畫家,更沒有想要以畫出名,只是我堅信,一個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追求和學習,停止了學習他就衰老了。我想學點自己喜愛的東西,以娛晚歲,續我青春。
尋芳途中,我常常被鮮活的美打倒,讓我迷醉,忘了世間的一切,只感覺色彩河流在我心間涌動,我進入了一種無以言表的自由美妙之境。我不知疲倦地作畫,我畫我心我畫我愛,用我喜歡的色彩表現我對美的理解向往,我追求唯美,不受條條框框制約,覺得怎么好看就怎么畫,因為這時我就是個一無所知的孩童,一個心靜如止水的小女孩,一個膽大妄為的少年,我試著潑墨潑彩,也試著用中國畫的材質,畫出油畫的效果。在不斷探索途中,我竟然忘了年齡,忘了世間一切,心里蕩漾著快樂?!俺錆M著溫暖和春天的氣息”(觀者語),我的每張畫,都是我的心養育出來的美,我畫的就是我自己,我的生活。我筆下開放的那些艷美的花,就是我內心世界的表達。我的畫,就是我的思想情感,我的格調和我的境界。
二○一七年十月二日,我八十歲,在安慶市美術館舉辦了題為“詩意金秋”的畫展,展出一百八十多幅作品,觀者如潮。美術館館長感慨地說,從未有過的熱烈場景,盛況空前啊。
文學入畫,讓我重新獲得了另外一種創作的沖動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