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于號角聲中

龔學(xué)敏

沙塵中迷路的喜鵲，放棄了飛翔

如同春天放棄時間

樹枝的手臂伸得越高，天空的

陷阱便越深

良知站在玻璃的前面，依舊無法

分清跟隨我多年的事物，和我

是飛翔，還是墜落

而塵土虛偽的汽車，如一枚枚

整齊的種子

在天氣預(yù)報中等待復(fù)活的命令

已經(jīng)沒有童話

走在沙塵暴和他們的前面了

氣象精確到用我走過的街道的腸胃

把城市掏空

黃色快遞與老式郵政的區(qū)別

不只是綠色，和

喜鵲的初戀

如同一首老歌的樹，定是拴過

眾多綿羊的叫聲

沙塵暴的報紙，掠過城市，遺下

那么多的黑字

還有被這些字中傷的，黑白狀

喜鵲

話筒不停地用廢話下雨，站在

角落的婦人

如沾滿灰塵的衣架

已經(jīng)喪失聽覺

曾經(jīng)制造耳朵的木匠手藝，和伴隨

她的耳蝸的

想法，相去甚遠

白襯衣象征一個個熨燙齊整的日子

被打印在出場表上，如同象征

而婦人的呼吸，在掩蓋話語的灰塵

窗簾成為陰暗下來的天色

讓所有的襯衣喘不過氣來

書稿的條理越細，婦人藏在

長發(fā)中的黑體字，便越秘密

連雪都比先前小了。像拖拉機上的

憤怒，顛簸一下

柴油和我的心勁就小一些

白紙越小，落下的污點越龐大

把雪地啄小的陽光里的山麻雀

風(fēng)一吹便抖

像是做了錯事，愧疚，膽怯

毫無辦法面對自己成為曠野中的

不值一提

作為標(biāo)準(zhǔn)的零度消逝，雪地中

有污點的人

沒路可逃

踩在雪地身上的腳印，被雪背負著

光天化日下的假話，反光

比雪還硬

連雪都比先前小了。游泳池再多

也無法洗凈大地

化工廠和高速公路已經(jīng)到了不需要

掩蓋，便隨時攤開的那一頁

霧霾的陰翳無視給大地手術(shù)的閃電

雷聲的疼痛走在后面

燈光下的紅薯苗，太孱弱，不敢打開

我把讀過的書

砌成一堵墻

像是農(nóng)耕時代的籬笆，假裝有底氣

閃電越強烈，籬笆的陰影越重

直到壓得站不起身來

我們是帶著手機顯示屏上叫醒功能

小閃電的人

我們是天空哭出來的淚水，趴在

街道柏油的枝上

一動不敢動

一動，便是下水道

即使大地雨后重生

我們也只是手術(shù)臺上遺棄的小器官

眼神的枝，被過路的空氣抹迷離

棲住夏天對面生銹的鳥叫里

剎車聲一顫，像是給城市做手術(shù)

我用水泥路面的刀疤

為自己找理由

盆地的鐘聲，比想象的遲暮

還低沉

本欲飲茶撞鐘問診，無奈

新鑄的詞典，一本比一本厚

換衣服的字

比春天還忙

我在勾兌出的鐘聲里，睡也不是

醒也不是

以為在樓上。其實，所有的定位

不管高低，只要發(fā)出，便是手機

平面圖上的

一個點而已。與過往的街道無關(guān)

話題中偶爾掠過的白鷺的影子

被茶盞認出謎底

索性一淡，走了

殘茶像是夕陽和鳥心中的追求

瞇一會兒，算一會兒

唯白紙才能寫出曠野，下雪的曠野

無論多落魄的郵遞員，都會

不止一次地認為自己便是信仰

即使，摔倒在雪地

綠色的制服

也如春天

一封信，與給它封口的膠水無關(guān)

即使透明

那些字的釘子，也會把寫信的人釘在

時間的木棍上

人之外，無論動物、植物、天氣

包括大地自身，如何地暴虐

曠野總是依舊

被雨壓迫的蟬鳴，撲出來

像一塊紅布，給門衛(wèi)的手臂箍上

滾燙的袖套

試圖區(qū)分是否被暴雨打擊過的事物

大地鋪滿熬不到秋天的樹葉

它們和即將死亡的秋天一樣枯黃

是走在它們前面的先覺者

垃圾袋上的雨珠，和棕樹葉上的

雨珠，保持同樣墜落的

姿勢

一個萬念俱灰。一個

在萬念俱灰的路上

飛機的蟬，從清洗后的天空掠過

金屬的零件統(tǒng)一地鳴叫著

我一抬頭，背心便是秋涼

天空從地平線開始，和黎明一樣

被霧霾漸漸描臟

一頭扎進遠處的汽車

成為粗糙的顆粒，讓天空的胃

不停痙攣

面對一條長街，我對飛過的鳥說

那是時間的枝

我們都是她的落葉

此時，太陽升起，我和鳥，以及汽車

的內(nèi)心

還停在沒吃早餐的天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