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孫浩“奉天抗戰三部曲”

⊙王浩竹［遼寧大學，沈陽 110136］

20世紀20年代，隨著五四運動的開展，話劇作為一種傳播革命思想的藝術形式從西方引進中國，并以此為手段進行思想觀念、政治主張的宣傳。抗日戰爭爆發后，在最先淪陷的東北，人民與日寇抗爭的戰斗十分激烈，一眾愛國知識分子產出了許多啟迪民智、宣揚抗日思想的優秀話劇，鼓舞了斗爭的士氣，迎來了勝利的曙光。如今距離戰爭年代雖已很遠，但堅強不屈的革命品格與濃烈的愛國情感仍有教育意義，抗戰話劇作為一個大的話劇類型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并隨著時代的前進歷久彌新。

孫浩先生是戲劇理論家、研究員，從事戲劇史論研究和藝術評論三十余年，曾獲遼寧省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著有《舞臺的有限與無限》《文化發展與市場機制》《種樹的時代》等專著。他的第一部抗戰話劇作品《祖傳秘方》創作于2015年，是一部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七十周年的話劇作品。隨后，他在2016年至2021年間創作出《開爐》和《天算》，因故事發生的地點都在奉天北市場，故被稱為“奉天抗戰三部曲”。“創作一部反映奉天城市歷史、表現普通奉天市民生活與風俗、展示奉天人精神世界和性格特征的話劇，為奉天父老立傳，是我們多年以來的夙愿。”為一座城立傳，為城中的英雄立傳，將奉天人不屈的品格與堅強的意志記錄并傳承下去是激勵他創作的動因，而觀眾走進劇場后也深深地被這種無畏且樸實的情感震撼到，從而對奉天有一種新的審視。

一、真實可感的英雄人物系列

在這樣一個宏大背景下，編劇并沒有選取與之對抗的正面戰場來直接描寫戰爭的殘酷與奉天人寄人籬下的悲慘生活，而是將背景選取在奉天北市場這樣一個普通而又復雜的地點，傳達出特定歷史時期奉天人的生活狀態和精神特征，通過不同人物的悲歡離合折射出人間百態，成為時代的一個縮影。不同于早年抗戰話劇中的人物形象，“抗戰三部曲”中的人物塑造從扁平變得立體真實可感，每個主人公不再是無所不能、完美光輝的英雄人物，而是跟普羅大眾一樣，有著常人身上的小毛病、小缺點。他們的形象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具有了男女愛恨之情，成為有血有肉的“人”，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但這并不影響他們憑著過人的本領和意志，最終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實現了崇高的人生目標。

《開爐》中義和盛鐵匠鋪的首徒趙鐵錘足智多謀。面對日軍的威逼利誘，他沒有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順從，反而與之斗智斗勇，假意答應日軍開爐為其打造一萬副軍用馬蹄鐵，并以此為條件救出卅友會的陳鐵墩，實則為緩兵之計，欲將真馬蹄鐵送給抗日隊伍卅友會，炸毀日軍軍用火車。但這樣一個英雄形象依舊被男女情感所困。趙鐵錘去平頂山時遇到日本人掃蕩，五年沒有消息，他的妻子馮淑玉便改嫁其師弟。他回來后得知這個消息，感到困惑不解，并十分憤怒，拒絕與馮淑玉相見，直到馮二孩告知他事情的原委后才逐漸釋懷，修復了與馮淑玉和師弟的關系，從生活上、精神上幫助他們夫妻倆，為義和盛出謀劃策。

《天算》中，魯宗舜早年逃婚去打“鬼子”，在一次戰斗中被日本人的毒氣熏瞎了眼。從外表來看，這一形象不太符合刀槍不入的英雄角色，但他后來恢復了視力，為了擺脫日本人的追捕而裝瞎，改名為白鳳岐，隱藏在北市場開了一家名為“了然居”的相館進行情報運輸。他將從大劼不慎透露的信息傳遞出去幫助抗日，與今井斗智斗勇，并取得勝利，但他辜負了未婚妻春鶯。為了不暴露身份，他認出了未婚妻春鶯的身份，卻無法與其公開相認。他當年逃婚離開故土，春鶯一人為魯家人養老送終，后淪落為名妓，得知有了魯宗舜的消息后便立刻從良。白鳳岐感恩她所做的一切，但為了革命事業的成功，他只能與謝韞之訂婚，始終無法彌補她所遭受的傷害。

《祖傳秘方》中，卜振堂誓死不將祖傳秘方交給日本人松下淳，得知侄子殺害忠良后大義滅親。他不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保護了祖傳秘方，是一個膽識過人的英雄人物。他將草藥全部送給打“鬼子”的團長邵正綱，二人解除誤會后在抗日道路上相輔相隨。卜振堂早年時心高氣傲，與邵正綱比武立下“敗則斷腿”的誓言，但在未清楚比賽結果時草率自斷一腿，彼此都留下了心結。多年后兩人因腿傷再次見面，得知真相后，釋然當年事，但一條瘸腿再也無法恢復。筱月鮮感激卜振堂曾在劇院救過自己的命，心系卜振堂，為其操持家務，但卜振堂被舊觀念所累，守著滿漢不能通婚的規矩，一直未能給她名分。決定送筱月鮮等人離開正德堂時，那小辮以兄長身份主持了二人的婚禮，一大遺憾終于圓滿。

其中，卜振堂、那小辮等旗人形象使話劇的主題內涵更加深遠，漢、滿文化的沖擊與結合使全民抗戰的中華民族更加團結，真實反映了中華兒女不論身份差異，聚集起來抵御外辱的堅定決心。

二、大膽潑辣的關東演劇學派的表演形式

關東地區包括東北三省和內蒙古的東部地區，在氣候、地形與歷史因素的種種作用下，當地人民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個性與審美。粗獷豪放、熱情好客、不拘小節等鮮明的性格特征下形成了與其他話劇體系流派截然不同的關東演劇學派。遼寧人民藝術劇院作為中國的“四大劇院”之一，與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和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為代表的京派話劇表演藝術、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為代表的南派話劇表演藝術渾然不同，關東演劇學派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現實主義表演流派與中國傳統戲曲表演風格相融合，形成了屬于關東地區獨樹一幟的表演形式。有人將遼藝作品比作關東煙，“煙色新鮮漂亮，力道剛猛辛辣，味道濃郁醇厚，香氣強烈持久”，奉天抗戰三部曲正如這關東煙一般帶給人們新的觀看體驗。

《祖傳秘方》中，筱月鮮的人物形象集中體現了東北人豪爽大度的性格魅力。早年她以唱戲為生，因遭馬金鎖發難，一怒之下跳樓，差點失去性命，并放棄了唱戲。可見，她不畏強權，性情剛烈。后來，馬金鎖改邪歸正，意識到自己當年的錯誤。他賠禮道歉后，筱月鮮便大度地原諒了他，雖然經常言語上對他揶揄，但仇怨已泯，頗有些快意恩仇的豪氣。后為報恩，她住在卜振堂附近當縫窮婆。因滿漢不能通婚的祖宗規矩，她陪伴在卜振堂身邊就已知足，不要求什么名分。“我就這命，遇著個完蛋貨，耽誤就耽誤了”，一句話寫盡她敢愛敢恨、敢于付出、不計回報的性格。松下淳來拜訪時，她毫不猶豫地表達出自己的厭惡之情，轉身下場，絲毫不懼日軍的淫威。同時，她大膽潑辣的性格中也有細心的一面，準備葉子和成義的婚禮之時，她察覺到葉子的異常情緒，了解到其實葉子內心另有其人，并決定為了孩子的幸福主動去找卜振堂。可見她不怕怪罪，不懼權威。

《開爐》中，馮淑玉是一個精明能干的東北女強人形象。作為奉天義和盛鐵匠鋪的掌柜，前夫不知所蹤，新夫軟弱無能，她一個人苦苦支撐。日本人慕名而來，要她開爐造馬蹄鐵，她斷然拒絕，不為日本人辦事。她硬挺正直的脊梁，不肯為敵人卑躬屈膝。在她假意答應制作馬蹄鐵后，朱老板要換掉義和盛的牌子，馮淑玉與其力爭，不惜以肚中孩子相逼，誓死守護馮家祖產，立場堅定，從未有過半分猶疑。家中其他男人開始動搖，勸她更換牌子，都被她一一罵了回去：“看你們一個一個的，哪有個爺們樣！你們都死了這條心，只要我馮淑玉不死，誰也別想打義和盛的主意！”這一喊，喊出了東北女人剛毅果敢的性格、熱辣火暴的性情，更是喊出了奉天人民堅韌不拔的民族精神和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

《天算》中，春鶯雖淪為風塵女子，但始終不忘自己魯家人的身份，在魯宗舜離開后照顧他的家人，為他們養老送終。雖然后來成為一名名妓，但她在得知魯宗舜現身的消息后便立刻贖身離開，來到白鳳岐的“了然居”住下。她尋夫而來，后知后覺是中了日本人的圈套。日本人想利用她找到抗日英雄魯宗舜，她大怒，危機時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對漢奸特務進藤玲菜大打出手，毫無懼色，過人的膽識和智慧使她幫助白鳳岐化險為夷。俞純智對其起了歹念，她上去便破口大罵，維護自己身為女性的尊嚴。她不同于逆來順受的傳統女性形象，使觀眾看著“帶勁兒”。春鶯在民族大義前置生死于不顧，使觀眾忘記她的身份而記住了一個為國家抵抗日寇的斗士。反觀付桂蘭，雖為知識女性，但最終難辨善惡，被日本人蒙蔽了雙眼。

三、多種藝術形式的呈現

三部話劇中出現了許多遼寧人耳熟能詳的地名，拉近了觀眾與話劇的距離，讓他們認識到這是發生在他們身邊的故事，使觀眾更加投入到這場話劇的演出當中。臺詞中大量運用了東北方言和歇后語，使話劇更加貼近關東地區人民的日常生活。其中融入了評劇、相聲、東北大鼓等多種藝術形式，使故事內容更加豐富，從視覺、聽覺等方面增添了觀眾們的觀賞體驗。

《祖傳秘方》中，筱月鮮身著戲服，唱道：“家國雖破山河尚在，兒郎困頓未滅雄心。恰似猛虎荒丘暫臥，一朝奮起掃滅賊人……”評劇的加入使整出戲劇更加富有韻味與歷史的厚重感。淺白的唱詞概括了背景與困境，表達出他們渴望反抗、渴望勝利的心聲，也反映了當時民眾的所思所想。話劇中段與結尾多次出現這一唱段，強調了這份感情的洶涌與激烈。

東北大鼓流傳于東北地區，融入了京劇和東北民歌，多取材于歷史典故和傳奇，唱腔流暢，唱詞淺顯易懂。《開爐》中幕啟一曲東北大鼓：“斧斫刀劈志未殘，三山五岳一身擔。自古英雄多磨難，血沃家邦效先賢。老君爐里煉金丹，黑面尉遲舞鋼鞭。別看出身是鐵匠，斬妖驅邪護江山！”開篇點明了話劇的主要內容和所要表達的不為列強所屈服的情感。慷慨激昂的唱腔使剛走入劇場的人們瞬間回到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產生共情。

相聲是我國民間特有的藝術形式。開篇處馮二孩應人邀請，上臺講了一段單口相聲。他與人們認知中的形象如出一轍，是一個清癯的老頭，一身長褂，手持折扇，一開口便是抖包袱，將日本軍人羞辱了一番，多樣的藝術形式不僅帶給觀眾新鮮的體驗感，又增加了趣味性。同時，相聲作為通過語言敘述來反映生活、談論生活的一門藝術，直截了當地表達了當時人們對日寇的不齒與憤恨。

一些東北地區方言如“嘿兒嘍”“滾犢子”“算個吊”“瘸了吧唧”“小沙拉密”等，具有獨特的地域化表達，使話劇帶有了粗獷豪放的地方特色。話劇增強口語化表達，拉進了與觀眾的距離，也增強了話劇時空的真實性與可信度。

四、濃烈的愛國情感

“抗戰三部曲”中的眾多人物雖在北市場的身份不同，但在對待日軍侵略與壓榨的態度上達到了驚人的一致，那就是誓死不當亡國奴。

卜振堂以生命為代價守護祖傳秘方，不為日本人所用；邵正綱身為習武之人，一腔熱血，帶領手下打鬼子、炸機場；趙鐵錘與日本人周旋，設下計謀幫助抗日隊伍做馬蹄鐵；羅鐵柱不再懦弱，不再對日本人言聽計從，主動舍身炸日軍軍用火車；魯宗舜藏在北市場，為保護交通站不敢暴露身份，以易理為武器對付日本人；春鶯為保護白鳳岐的身份，不僅不與他相認，更在危急時刻以身犯險，轉移目標；二順子雖為乞丐，卻也承擔著交通員的重要角色，位卑不敢忘憂國。

如《天算》結尾所說：“這里人人都是魯宗舜，每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人民都是魯宗舜。”在日本列強的壓榨欺侮之下，這些北市場最平凡的市民有一分熱發一分光，使盡渾身解數，反抗日本力量的統治，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正是通過這些千千萬萬不畏犧牲的普通人，我們“守得云開見月明”，看到了新中國的勝利，迎來了新的曙光。

五、結語

孫浩先生的“抗戰三部曲”使我們始終銘記那個時代奉天的英雄人民，他們的精神在今天看來依舊是一份炙熱的愛國情感。英雄雖已不在，但英雄的精神依舊在。“抗戰三部曲”猶如明燈，指明了后人前進的方向。加強愛國教育刻不容緩，革命先烈英勇的獻身精神與濃烈的愛國情感是當今的年輕人應該學習的美好品質。如今我們仍需要此類作品警醒自己，居安思危，在珍惜和平來之不易的同時，投身于社會建設的洪流之中，在奉獻和奮斗的過程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