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藝 崔允漷
(1. 成都市教育科學研究院,成都 610036;2. 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上海 200062)
2021年3月,教育部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小學生睡眠管理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明確指出:“小學上午上課時間一般不早于8:20,中學一般不早于8:00;學校不得要求學生提前到校參加統一的教育教學活動,對于個別因家庭特殊情況提前到校學生,學校應提前開門、妥善安置”(教育部辦公廳,2021)。《通知》從上課時間和課前活動出發,對中小學生“幾點到校”和“到校后至正式上課前該做些什么”這兩大課前服務問題做出明確規定,旨在以時間閉環的方式解決我國95.5%的小學生和90.8%的初中生的睡眠時長未達標(傅小蘭,張侃,2021,第188—222頁)且遠超世界其他國家14%至68%比重(光明日報,2021)的問題。
事實上,從2007年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關于加強青少年體育增強青少年體質的意見》開始,中小學生的作息時間問題便受到關注,形成了“國家提出要求,地方細化措施”的義務教育階段作息時間操作制度。由此,上海市、浙江省、四川省、海南省、貴州省、黑龍江省及內蒙古自治區等多地也先后發布了關于學生到校時間的通知文件,將原本早于8點的到校時間推遲至8點或8點30分,其出發點便是從“到校時間”的層面保障中小學生的睡眠時間。
然而,從實踐層面來看,對于推遲上課時間的做法,有不少學生家長持反對意見。對“核心家庭”和“雙職工家庭”而言,推遲中小學生上課時間意味著學生到校時間和家長上班時間完全相沖突。有的家長為了解決這一矛盾,選擇將學生提前送到校門口等待學校開門。然而,8點前后正值上班高峰期,若學校不能提供適宜的課前活動以妥善安排提前到校的學生,就會使這段時間成為影響學生安全的“高危時段”。因此,部分家長群體,尤其是工作繁忙、無法及時接送孩子的家庭,仍然認為維持以往的到校時間并由學校提供課前服務非常有必要。可見,家長預期的學校課前服務和現有政策規定之間的矛盾,使得學校夾在政府與家長之間,難以兩全。
面對政策與實踐的這一矛盾,學界現有的研究大多將課前服務問題劃入學校時間分配的范疇,更多地從到校時間層面呈現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的現狀,但未進一步探討課前活動的時長和形式等課前服務的相關內容,也未將課前服務置于教育背景甚至社會背景中進行探討,難以深入剖析課前服務存在的原因與利弊,很很難提出具有針對性的解決課前服務難題的建議。
有鑒于此,本文從系統論的視角出發,嘗試厘清學校與家庭在現有課前服務中的位置與功能,建構家庭與學校兩要素的課前服務系統模型,并從“到校時間情況”“課前活動時長”“課前活動內容”等三個數據要點,了解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的現狀,確定家庭和學校是否踐行了各自的“照顧功能”與“準備功能”進而保障課前服務系統整體的“教育功能”,通過有針對性地復位家庭和學校的自身功能,解決家長上班與學生上學之間的沖突,為我國義務教育課前服務政策的完善提供理論依據。
20世紀30年代,美籍奧地利生物學家和哲學家貝塔朗菲(Ludwig Von Bertalanffy)創立的系統論,使人們逐漸意識到復雜事物所呈現出的“系統性”及其功能。具體而言,系統論的核心內容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它把研究和處理的對象當作一個整體或系統加以考察;其二,這里所指的系統不是各個要素的簡單相加或機械組合,相反,每個要素都在系統中處于一定的位置,要素之間相互聯系且相互作用;其三,每個要素不僅發揮著各自的單獨功能,還在與其他要素交互的過程中形成結構進而產生系統的整體功能,共同實現著整體大于部分之和的意義(貝塔朗菲,1987,第34—35頁)。
從系統論的視角來看,教育是一個多要素構成的龐大組織系統,涉及學校、家庭、教育行政機構等不同的要素,各個要素有不同的組織結構和相應功能,以保障教育系統整體的平穩運轉。首先,作為教育系統中的分支問題,課前服務也可以成為教育系統中的子系統,并借助系統論的理論框架進行分析。其次,家庭和學校作為課前服務最頻繁涉及到的兩個主體,是分析課前服務子系統不可回避的兩大關鍵要素。第三,家庭和學校兩大要素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作用,不僅各自有著單獨的功能,且共同決定著課前服務系統的整體功能實現。就兩大要素的單獨功能而言,中小學生低齡化的特點決定了家庭的最根本功能主要在于營養就餐服務(Lea,2019)和看護學生(馬健生,鄒維,2019a)等。因此,作為課前服務系統之一的家庭要素,應當發揮其“照顧功能”,讓家長在學生到校前照顧好學生,然后將學生安全準時送達學校,保障其一天的學習。而對于學校這一要素而言,其功能在于將文化傳遞給新的一代(涂爾干,2016,第4頁),旨在實現學生全面而有個性的發展(李凌艷,陳慧娟,李希貴,2017),這既是中小學校的“教育職能”,也是學校組織的固有功能(馬健生,鄒維,2019b)。因此,作為課前服務系統中的學校要素,應當利用學生到校后至正式上課前的時間,為正式課程的開展做好學習準備,以此發揮學校在課前服務系統中的“準備功能”。由此,家庭和學校這兩大要素在發揮各自單獨的“照顧功能”與“準備功能”的基礎上,構成了中小學校的課前服務系統,同時也實現了課前服務系統整體的“教育功能”。
基于系統論的三個要點,從課前服務系統的應然角度來看,家庭在學生到校前照顧好學生,且按時將學生送達學校,單獨發揮著“照顧功能”,這對應著課前服務系統中“幾點到校”的時間難題;學校則在學生到校后利用課前活動,為第一節課做好學習準備,單獨發揮著“準備功能”,這對應著課前服務系統中“到校后至正式上課前應該做些什么”的內容難題。由此,家庭和學校兩要素相互配合,借助到校時間和課前活動兩個指標及數據收集要點,維系著課前服務系統的運轉,旨在共同實現課前服務系統整體的“教育功能”(如圖1)。
由于到校時間和課前活動是家庭和學校這兩大要素的數據收集要點,能夠回答學生“幾點到校”以及“到校后至正式上課前該做些什么”的問題,進而審視家庭和學校這兩大課前服務系統的要素是否實現了各自的“照顧功能”與“準備功能”。因此,本研究對這兩大問題展開調查,以期呈現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系統的實然狀態。
本文使用的到校時間和課前活動的數據來自于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課題組于2018年5-7月進行的“基于周課程表的課程方案實施調查”。本調查采取“滾雪球”(snowball sampling)以及組建調查志愿者大隊兩種抽樣策略,直接邀請學生在家長的協助下通過手機或電腦填寫問卷,拍照并上傳周課程表,力求獲得真實可靠的數據。除要求被調查者上傳周課程表及對應的作息時間表以外,還設計有30道題目,涉及教師任課情況、《道德與法治》類課程情況、課程學習滿意度、學生個人背景信息、學校資源狀況、家庭資源狀況、學生聯系方式等問題。調查工具的研發嚴格按照標準化流程和相關規范要求進行,經過多輪討論和修訂,形成了《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課程表調查問卷》(如表1),最終的調查樣本涉及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共24 657個行政班級(其中小學20 093個,初中4 564個)的148 715名學生。本問卷Cronbach’s α系數為0.82。驗證性因子分析結果顯示:C2/df 小于5,RMSEA小于0.08,GIF、GFI均在0.9以上,說明本問卷信效度良好。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本文使用的數據均來源于課題組調查問卷中“本學期課程表”的調查主題,并在“作息時間”這一內容中選取了我國中小學生的到校時間情況、課前活動時長及內容等課前服務專項調研數據。其中,“到校時間情況”以中小學生作息時間中的到校時間點為準,“課前活動時長”以中小學生在正式上課時間點與到校時間點之間的時長為準,“課前活動內容”以中小學生到達學校后至正式課程前的活動內容為準。關于周課程的安排、教師認可情況、《道德與法治》課程情況、課程學習滿意度等調查主題及其數據,將分別由課題組另文介紹,本文不采用上述相關數據。
本文預先清理所得的課前服務專項數據有148 715份,由于各班級課前服務數據一致,因此本文數據均采用班級數據。我們根據以下原則對數據進行清理:凡作息時間空白、數值極值不實、沒有填寫省份信息、住校生數據以及信息不完全者不納入統計。對于到校時間數據而言,由于住校生的起床時間不等同于到校時間,因此本文到校時間的數據均剔除了住校生的數據。此外,由于我國幅員遼闊,部分西部地區作息時間特殊,因此我們到校時間的數據也剔除了西藏自治區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數據。最終獲得到校時間的有效班級數據量為6 105份。對于課前活動的時長及內容等數據而言,在剔除了不包含課前活動的數據后,最終獲得課前活動的有效班級數據量為6 079份。
綜上,經過清理后的到校時間情況與課程活動時長及內容等數據,構成了本研究課前服務的專項數據,用以體現我國中小學校課前服務的實然狀況。從各數據與系統論所建構的課前服務系統模型關系來看,“到校時間情況”對應著課前服務系統中的家庭要素,它從“幾點到校”的視角,觀照家庭要素是否實現了其單獨的“照顧功能”;“課前活動的時長及內容”對應著課前服務系統中的學校要素,它從“到校后至正式上課前該做些什么”等問題,回應學校要素是否利用課前活動達成了課前服務系統中的“準備功能”。由此,我國中小學生的“到校時間情況”“課前活動時長”“課前活動內容”等課前服務數據,能夠指稱家庭和學校單獨的“照顧功能”與“準備功能”,以此考量由家庭和學校兩種要素所構筑的課前服務系統整體的“教育功能”。
在收集數據后,我們以到校時間、課前活動的時長及內容等指標作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的分析參照,以此揭示家庭與學校這兩大要素在參與課前服務系統時的功能實施現狀,進而回答“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做得怎么樣”這一問題。
調查顯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平均到校時間為7點51分,早于日本(8點)、澳大利亞(9點)及俄羅斯(9點)(央廣網,2018)等國的平均到校時間。其中,我國小學生的平均到校時間為7點56分,初中生的平均到校時間為7點31分。從占比來看,我國義務教育階段所有學生均在9點前到校,99.17%的班級在8點30分前到校,77.74%的班級在8點前到校。就不同學段來看,所有的小學班級均在9點前到校,96.45%的小學班級在8點20分前到校,72.05%的小學班級在8點前到校;所有的初中班級均在9點前到校,99.68%的初中班級在8點20分前到校,98.89%的初中班級在8點前到校(如表2)。其中,全國最早到校的中部某校,更將到校時間安排在6點10分。就低學段而言,98.02%的一二年級班級在8點30分前到校,69.07%的一二年級班級在8點前到校。就地區分布而言,我國有近7成省份的實際到校時間早于全國平均到校時間(7點51分),其中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的占比明顯高于西部地區。此外,雖然部分省份已經發布了學生到校時間的相關規定,但其中仍有超5成的省(直轄市、自治區)未遵守規定的到校時間。相比之下,依據慣例我國成人上班時間多為8點30分或9點。可見,我國中小學生到校時間早于家長上班時間,甚至早于國家規定的學生上課時間,這就難以保障家長在“到校時間”前發揮對學生的“照顧功能”,進而有可能威脅課前服務的整體實施效果。

表2 我國中小學校到校時間分段分布表
從課前活動的時長來看,我國雖然在國家層面規定了中小學生的上課時間,但未明確中小學生的到校時間,進而缺乏對中小學生課前活動時長的相關規定。因此,參照上海市教育委員會出臺的《上海市小學2017學年度課程計劃》和《上海市中學2017學年度課程計劃》,“小學、中學各年級每天安排15至20分鐘的晨會或午會”。從理論上來看,到校時間應該是上課前的15到20分鐘較為合適。但調查顯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活動的平均時長為28分鐘,其中,小學的平均時長為26分鐘,初中的平均時長為35分鐘,均超過20分鐘的時長規定。就超標范圍而言,我國75.62%的班級課前活動超過20分鐘,而72.48%的小學班級課前活動超過20分鐘,88.43%的初中班級課前活動超過20分鐘,71.95%的一二年級班級課前活動超過20分鐘,超標范圍均在70%以上。其中,西部某校的課前活動甚至長達77分鐘,是規定時間的近4倍(如表3)。

表3 我國中小學校課前活動時長分段分布表
那么,從到校到第一節課之間有這么長的時間,學生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調查顯示,全國范圍內課前活動形式共計30種,包括早讀、做操、升旗、晨會、晨檢、早自習、大課間活動、鍛煉、學科課程、晨檢拓展、安全教育、早輔導、少先隊活動、行規教育、天天練、心理健康教育、書法、眼操、愛國教育、時事形勢、專題教育、晨掃、預備、大家唱、環境教育、團隊教育、社團、生活指導、公民教育、演講(排列順序按照數量由多到少)等。上述課前活動形式大體上可歸入早讀唱讀(41.94%)、體操鍛煉(22.15%)、班會晨檢(14.10%)、升旗少先隊活動(12.35%)、教育教學(9.23%)、清潔衛生(0.12%)及預備活動(0.12%)共7類。從政策層面看,《通知》指出,“學校不得要求學生提前到校參加統一的教育教學活動”。然而調查顯示,有9.23%的班級違反規定,在課前活動時間安排早自習、學科課程、天天練、早輔導等教育教學活動。如南部某校以及中部某校,在課前活動時間連續安排了兩節正式課程,這就很難發揮課前活動為正式課程做準備的課前服務效用。
調查顯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到校時間和課前活動的確存在不少隱患,那么這兩個指標對課前服務系統意味著什么呢?與應然的課前服務系統相比,實然的課前服務系統又呈現出怎樣的狀態呢?
調查顯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到校時間過早,延長了到校時間至正式上課時間之間的時長,使得原本在到校前歸屬家庭的照顧功能被部分轉嫁到了學校。顯然,學校被期待去做或者學校已經做了家庭應該做的事情(古德萊德,2005,第2頁),而家長則明顯是出于自身上班的便利,提前將學生送至學校,以推卸在這期間照顧學生的責任。而事實上,課前照顧功能并不在中小學校的職能范圍中。相較于學校,家庭應該承擔起更多的課前照顧中小學生的功能。
除了家庭原本的照顧功能被部分轉嫁給學校以外,更嚴重的是,過早的到校時間還會危害學生的身體健康。科學研究顯示,學生到校時間過早會導致青少年無法達到最佳睡眠時間,會造成學生眼部植物神經功能紊亂,顯著增加近視眼發病率,還會抑制學生大腦多區域活動,造成粗心、注意力不集中等現象,進而影響其學習效率與學業成績(ASWG,2014;許鳳鳴等,2017);甚至對其精神面貌、認知能力、超重肥胖、神經衰弱或抑郁以及性格發展都有不良影響(劉卓婭,孫艷,余毅震,2012;中國睡眠研究會,2019,第19—24頁)。可見,過早的到校時間,不僅使得家庭的照顧功能被轉移到學校,還會損害學生的身心健康,進而導致學校的“教育功能”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如圖2)。
調查顯示,我國義務教育階段部分課前活動內容雜亂,且顯然超出了理論上學校應有的課前活動。有研究顯示,真正在課前活動中進行“預備活動”的班級僅占0.12%,這使得“孩子們早早來到學校,但并沒有做好學習的準備”(World Bank,2018),既無法達成學校在課前活動中所應承擔的“準備功能”,還有可能造成學生學習效果低下這一嚴重后果。
我國中小學校課前活動時間過長,甚者有些學校直接在課前活動時間安排正式課程,不僅增加了學生的學習時長,也極大延長了教師的非教學工作時間,無端增加了教師的非教學工作量。這在加重學校原本的教育任務的同時,使學校承擔了超負荷的教育功能,更嚴重的是,如果課前活動并未起到“為第一節課做準備”的作用,不僅會直接威脅學校在課前服務系統中的“準備功能”,更有可能弱化學校原本期待通過正式課程實現的教育功能,進而加大學生的學業負擔,影響學生的學習效果。我國義務教育階段目前的課前活動難以發揮本身的準備效用,它在本身的準備功能受到威脅的同時,加重了學校、教師、學生的負擔,還有可能產生負向功能,影響正式課程的教育功能。這都使得在應然情況下原本穩固的家庭與學校的課前服務系統,在實然的現實中變得岌岌可危(如圖2)。
如前所述,從應然層面來看,家庭和學校作為課前服務系統的兩大關鍵要素,分別承擔著各自的功能。其中,家庭這一要素應當在學生到校前照顧好學生,并將其安全準時地送達學校,承擔起“照顧功能”;學校則應當在學生到校后至正式課程前,利用課前活動為正式課程的開展做好準備,發揮學校的“準備功能”。可見,家庭和學校一起維系著課前服務系統的運轉,共同實現課前服務的“教育功能”。然而,從調查數據所顯示的實然層面來看,過早的到校時間不僅威脅著學生的身心健康,使得家長提早將學生送達學校,還導致了原本隸屬于家庭要素的“照顧功能”被部分轉嫁給了學校。學校則在過長的課前活動中開展內容繁雜的教育活動,甚至在這期間直接安排正式課程,不僅未為第一節課做好準備,還加大了教師的工作負擔及學生的學業負擔,更使得學校原本的“準備功能”受到威脅。家庭和學校單獨的功能一旦發生錯位,其直接后果是課前服務系統原本的整體“教育功能”被弱化。基于此,亟需通過復位家庭和學校各自的功能,還原課前服務應有的整體“教育功能”(如圖2)。

圖2 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系統現狀
從調查結果可以看出,在課前服務系統中,學校承載了過多的家庭“照顧功能”(黃河清,2002),使得學校教育在逐漸“家庭化”(胡英芹,吳堅,2019)的同時,其本身的課前活動的“準備功能”受到威脅,進而影響了課前服務系統原本的“教育功能”的充分發揮。那么,家庭與學校這兩大要素在課前服務系統中的功能錯位應如何復位呢?
從超5成的省(直轄市、自治區)未遵守省級教育行政部門規定的到校時間來看,雖然國家出臺了中小學生最早上課時間的規定,但中小學生的到校時間仍交由省級教育行政部門負責,這就容易導致中小學校在執行時出現偏差,進而影響國家政策的落實。究其原因,一是各省級教育行政部門頒布的多為通知文件,效力層次較低,使得各中小學校處于消極不作為的狀態;二是在“核心家庭”和“雙職工”家庭的壓力下,中小學校選擇為家長提供“便利”,鉆“到校時間”與“上課時間”的政策空子。針對類似問題,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曾由州長簽署法律,將中小學生到校時間從全美平均的8點3分延后至8點30分,不僅平息了家長和教師工會的強烈反對,還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益(Hafner,Stepanek,Troxel,2017,p. viii)。基于此,按照15至20分鐘的課前活動時間來推算,我國應在“小學上午上課時間一般不早于8:20,中學一般不早于8:00”(教育部辦公廳,2021)的“上課時間”基礎上,由國家教育主管部門直接出臺“到校時間”政策或在國家義務教育課程方案中加以補充,進一步規定比上課時間提前20分鐘的“8點整”和“7點40分”為全國小學生及中學生最早到校時間,并在一二年級(低學段周總課時數少且需更多睡眠時間)率先試驗。同時,允許最東或最西部地區的部分省份在統一的在校教學時間范圍內,另定更適當的到校時間。以此,借助國家層面的政策規定及其特有的行政效力,明確家庭應有的“照顧功能”,糾正學校與家庭在照顧學生上的功能錯位,同時全力保障中小學生九至十小時睡眠時間,守好學生身心健康“底線”,保障“睡眠令”的有效實施。
課前活動旨在利用學生到校至第一節課之間的間隔時間,通過學習整理、課前準備等活動,為一整天的課程學習做好準備工作,也為個別有特殊情況的家庭提供便利。調查結果顯示,我國超7成的班級課前活動的時長超過20分鐘,但真正在課前活動中進行“預備活動”的班級僅占0.12%,使得學生們早早來到學校,卻沒有為一天的學習做好準備。相比之下,我國義務教育學后托管服務則采用“1+X”的服務模式,在集中看護和作業輔導的“普惠托管”基礎上,增設科技藝術、體育活動、勞動實踐、心理輔導、語言益智等多門類的拓展學習課程(教育部,2021),充分利用中小學校的存量資源,保障了課后服務的基本看護與個性服務的雙重功能。基于此,國家教育行政部門可參照上海市中小學課程計劃,出臺15至20分鐘的課前活動時長規定,明確為課前活動時長提供參照范圍。同時,規范課前活動在內容和形式上的范圍與界限,允許在課前活動時間進行早讀、早鍛煉、伙伴交流、自主閱讀等多樣化活動,提倡對個別學習有困難的學生給予免費輔導幫助,嚴禁安排集體(包括班級、年級和全校)教育教學活動(如有必要,也僅限在周一早上的課前開展朝會、升旗儀式等活動),繼而恢復中小學校課前活動應有的“準備功能”,并確保學生及教師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常規的學習教學中。對此,可參照廣州市越秀區朝天小學的做法,即若學生提早到校,可在大榕樹下讀書、參加體能活動或參加勞動實踐(教育部,2021);或參照俄羅斯部分學校的做法,開放24小時的保安室、衣帽間、等候走廊或者學校大廳,確保學生提前到校后,可以在溫暖安全的室內等候校園正式開放(央廣網,2018)。
隨著家庭結構的調整,部分家庭沒有老人幫忙接送孩子,也難有經濟條件聘請保姆接送,這是造成學生到校時間與家長上班時間錯位引發的看管難題的核心原因。因此,為徹底解決到校時間過早問題,保障所有家長積極配合推遲到校時間的舉措,教育行政部門在設立上課時間與到校時間“國標”的同時,也要回應因到校時間推遲所引發的學生看管難題。首先,需厘清家庭與學校的責任范疇,明確課前托管是針對比規定到校時間提前30分鐘以上學生的管理,這不屬于學校的教育范疇。其次,引導學校基于家長托管的剛性需求,通過自主組織或引入校外機構等方式,提供有償課前托管服務,讓渡部分家庭原本的“照顧功能”給學校,讓學校教師自愿加入托管體系。例如,澳大利亞部分學校開設課前放心班,以此解決雙職工家庭的接送難題。再次,由社會保障部門或經學校及家長商議出臺課前托管服務標準,規范服務的費用、內容和形式,通過“政府購買服務”“財政補貼”“家長支付”等多種方式對參與課前托管服務的學校或校外機構的師資給予補貼。以我國開展的義務教育學生暑期托管服務為例,不少地市明確暑期托管服務免費或對家庭經濟困難學生免收適當減免相應費用,僅由家長支付基本服務費和餐費,并由區財政增加教師補助金(騰訊網,2021),通過“政府投錢,家長交錢”的“有償”服務,輔助“公益普惠”原則的更好落實。最后,學校和教育行政部門可建立校車工作機制,借助校車保障學生上下學交通安全,讓上班時間早的父母,放心把送孩子上學的責任轉交給學校或校外機構。以此,通過提供有償課前托管服務,為課前服務系統預留空間,人性化解決個別家庭的接送難題,更明確地劃分家長與學校的功能界限,在家校協商共管的道路中建設更為現代化的學校教育系統。
一方面,由于國家政策在課前活動方面的缺位,使得教師及學校的合法權益無法受到保護,也無法清晰劃分學校“準備功能”與家庭“照顧功能”之間的界限,這是造成我國義務教育階段課前服務亂象的原因之一。基于此,我國教育行政部門應參照《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中小學生課后服務工作的指導意見》以及《教育部辦公廳關于支持探索開展暑期托管服務的通知》,出臺我國中小學生課前服務的相關指導意見,借助整治“三點半現象”和解決暑期“看護難”問題的方式方法,探索整治中小學生“八點和八點二十現象”的課前服務辦法,全面規范地糾正家庭和學校在課前服務系統中結構與功能的錯位,完善“妥善安置”提前到校學生的辦法,保障課前服務系統平穩運轉。另一方面,在出臺政策的基礎上,還需完善權責劃分與資金籌措等細則,進一步保障學校與教師的合法權利,不再“義務性”地要求學校及教師提供和履行額外服務,而是通過報酬補償、考評傾斜等必要激勵措施,鼓勵其額外勞動。此外,即使部分省份出臺了相關通知意見,其實施情況仍不盡如人意,這說明在出臺政策規定與實施細則的同時,還需要建立配套的課前服務監管機制,以糾正中小學校對課前服務政策“不作為”或“亂作為”的態度問題。基于此,建議將課前服務系統納入教育督導評估體系,并明確公布各中小學校課前服務的第一責任人,定期開展專項督導。對此,可將社會力量納入監督體系中,進行實時的過程監督,保障“學校教師志愿,家長學生自愿”的根本原則,以及“不組織學科培訓和集體授課”的核心要求,繼而保證課前服務的可持續性。在這一方面,可參照山東省教育廳的做法,即要求中小學校在每學期開學兩周內,通過校內外公示欄、學校網站、微信公眾號等渠道公開全校總課程表、節假日安排或一日活動安排表(山東省教育廳,2018),家長及社會各界人士均可即時查看、監督學校實施過程中的不規范現象。
上述建議從明確家庭的“照顧功能”、保障學校的“準備功能”、厘清家庭和學校之間的功能界限、建立配套的功能監管機制等四個方面,試圖立體化地構建我國中小學生課前服務體系,全面規范地復原家庭和學校在課前服務系統中的功能錯位,進而解決家長上班時間與學生上學時間相矛盾的難題,真正發揮課前服務系統原本的“教育功能”。如此,課前服務體前才能與正在進行中的課后服務體系一道,緩解家長按時“接”與“送”學生的困難,才能使家校聯手合力建成促進學生健康成長、使人民群眾具有更多獲得感和幸福感的民生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