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娟娟
關鍵詞: 浙西詞派 統序 師法 常派
考浙西詞派這一概念,最早由丁紹儀提出,時稱“浙派”。他在評論袁通詞時說:“所著《捧月樓詞》,雖宗法不出南宋諸家,亦不為浙派所拘。”a 后李佳亦指出:“宋人詞體尚澀,國朝守之,謂為浙派,多以典麗幽澀爭勝。”b 此后,謝章鋌、沈曾植、蔣敦復、況周頤等人又反復提及這一概念,這具有重大意義,既標志著浙派經典化的形成,也是浙派宗法統序為詞壇所廣泛接受之證明。因此,本文擬對浙西詞派宗法統序的一些情況進行考察,以揭示詞史發展當中的一些隱晦問題。
一、南宋統序與清代統序
浙派宗主朱彝尊有明確的宗派意識,如朱彝尊在《魚計莊詞序》中強調:“夫浙之詞豈得以六家限焉……在昔鄱陽姜石帚、張東澤,弁陽周草窗,西秦張玉田,咸非浙產。然言浙詞者必稱焉,是則浙詞之盛亦由僑居者為之助,猶夫豫章詩派不必盡江西人,亦取其同調焉爾矣。”c 朱彝尊試圖以浙西六家直續南宋,構建屬于浙西詞派的宗派統序,且以江西詩派自比,亦透出濃厚的自我經典化意識。故對于這段論述,嚴啟昌認為“無異于一則宗派主客圖的提要文字”。
值得注意的是,朱彝尊將浙西六家納入浙派師法統序,由此則構建了兩個師法統序:一個是南宋統序,一個是清代統序。對于南宋統序,詞壇較早予以接受,“從康熙朝中期開始, 以浙西詞人為首,詞壇逐漸接受了朱彝尊所倡導的姜、張詞風與‘醇雅’統序。這說明南宋詞統得以正式確立,姜、張的經典地位也得到正式確認”e。與此同時,浙派本身的宗派統序即清代統序也逐漸建構起來。這兩個統序的構建,既體現了清人對宋詞經典化的選擇與建構,也體現了清人對清詞的自我經典化的努力和意識。
當然,最早進入浙派清代統序的是朱彝尊,如王昶《姚茝汀〈詞雅〉序》云:“國朝詞人輩出,其始猶沿明之舊,及竹垞太史甄選《詞綜》,斥淫哇、刪浮偽,取宋季姜夔、張炎諸詞以為規范。由是江浙詞人繼之,扶輪承蓋,蔚然躋于南宋之盛。”f 又厲鶚《論詩絕句》第十首云:“寂寞湖山爾許時,近來傳唱六家詞。偶然燕語人無語,心折小長蘆釣師。”g 其次進入浙派宗派統序的是厲鶚,如顧廣圻《詞學叢書序》有云:“明三百年其(詞)晦矣乎。學固自存,人之詞莫肯講求耳。迨竹垞諸人出于前,樊榭一輩踵于后,則能講求矣。
值得注意的是,嘉道時期,郭麐遂將朱彝尊、厲鶚歸入浙派宗法統序中,“國初之最工者,莫如朱竹垞,沿而工者,莫如厲樊榭。樊榭之詞,其往復自道不及竹垞,清微幽眇間或過之, 白石、玉田之旨竹垞開之,樊榭濬而深之”i。又郭麐為馮登府《種蕓仙館詞》題寫贈詞云:“直將追心姜、張,抗手朱、厲。”!0 在這個統序中,朱彝尊、厲鶚為當代詞宗,并上溯南宋詞統,這使浙派在師法統序上更加完善起來,遠祖姜、張,近宗朱、厲,這實是將浙派的南宋詞統與清代詞統統一起來了,這也初步實現了浙派的自我經典化。而追心姜、張,抗手朱、厲亦成為嘉道以來詞壇發展的一大趨勢。當然,在朱彝尊與厲鶚之間,郭麐更是極力推崇朱彝尊。如《靈芬館詞話》卷一云:“本朝詞人,以竹垞為至,一廢《草堂》之陋,首闡白石之風。”!1 這當然說明郭麐對朱彝尊的詞是深為喜愛的,然其背后隱藏的是郭麐倡導實踐朱彝尊南宋統序的意圖。更重要的是,郭麐實質是將朱彝尊作為問途南宋諸家以還姜夔之清空醇雅的宗祖。又如比郭麐小十一歲的詞人沈學淵亦是一個例證。沈學淵(1788—1833),字夢塘,號蘭卿,江蘇寶山人。嘉慶十五年(1810)舉人,著有《桂留山房詞集》一卷。友人徐元潤序之曰:“以其《桂留山房詞集》寄予,屬為一言,讀之,思之鑱刻,噏清煦鮮,借徑于小長蘆而浸淫于南宋諸家之閫奧。”!
值得指出的是,嘉道以后,浙西詞派逐漸衰微,“派中人物已無心來繼續建構統序,浙派詞統便止于姜、張、朱、厲,至于郭麐被列入這個統序那是常派詞家所為,而非浙派詞人所公認”!3。如蔣敦復《芬陀利室詞話》卷一云:“浙派詞,竹垞開其端,樊榭振其緒,頻迦暢其風,皆奉石帚、玉田為圭臬。”!4 如此,浙派的宗派統序終得以建立,后世詞人皆接受了這一判定,又譚獻云:“南宋詞敝,瑣屑饾饤,朱、厲二家,學之者流為寒乞,枚庵高朗,頻迦清疏,浙派為之一變,而郭詞則疏俊,少年尤喜之。”!5 譚獻在這里,又將郭麐、吳錫麒也列入浙派的詞統序列。這種做法也被后世詞人以及現代學者所采納,他們不斷補充浙派的詞統序列,最終豐富了浙派的宗派統序的建構。
與宋人意圖構建唐詩的經典體系一樣,清人在近三百年時間內不斷在構建宋詞的經典體系。其成果和標志之一即是浙西詞派的師法統序,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姜夔和張炎。而在這個經典化過程中,浙派也成功地構建了自己的宗派統序,而在這當中,最重要的是朱彝尊、厲鶚。
二、顯性師法與隱性師法
眾所周知,浙派詞人師法南宋,以姜夔、張炎為家祖,可謂浙西詞派的家法,亦是某種明規則或顯性傳統。然而,文學史有著復雜的創作現象,這種師法與家法的范疇絕對不是那么畛域分明,而是呈現出某種融通的局面。縱觀浙派的發展歷史,浙派詞人并尊兩宋即師法兩宋的說法一直隱晦潛藏、時斷時續地存在,這亦是浙西詞派的另一大傳統,亦可視為某種潛規則或隱性傳統。
浙派的開創者朱彝尊對南、北宋詞即有并尊體認的言論。如《魚計莊詞序》云:“曩予與同里李十九武曽論詞于京師之南泉僧舍,謂小令宜師北宋,慢詞宜師南宋,武曾深然予言。”!6 又《水村琴趣序》云:“予嘗持論,謂小令當法汴京以前,慢詞則取諸南渡。”!7又《書〈東田詞卷〉后》云:“竊謂南唐、北宋小令為工,若慢詞,至南宋始極其變。”!8 朱彝尊對北宋小令、南宋慢詞予以并列,特別推舉,似與其《詞綜》中專尊南宋的觀點相左,然考其用意,也頗費思量。首先,就《詞綜》的編選宗旨而言,所針對的是明末清初詞壇詞風,即“陳言穢語,俗氣薰入骨髓”!9。這種詞風,主要是指《草堂詩余》以及《花間集》的習氣。如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九就曾指出:“蓋明自劉誠意、高季迪數君而后,師傳既失,鄙風斯煽,誤以編曲為填詞……其后耳食之徒,又專奉《花間》為準的,一若非《金荃集》《陽春錄》,舉不得謂之詞,并不知尚有辛、劉、姜、史諸法門。”@0 故朱彝尊提倡南宋詞,試圖以雅化俗。其次,就大環境而言,朱彝尊面對的是“世人言詞,必稱北宋”的風氣@1,南宋詞并不為清初詞壇所認可。可見,清初詞壇對南宋詞普遍處于較為無知的狀態。朱氏提出“小令宜師北宋,慢詞宜師南宋”的觀點,其意圖不在貶低北宋而在于提升南宋,這也許是一種樹上開花的策略。再次,就個人情況而言,朱彝尊并尊兩宋的言論均出于詞序。
眾所周知,序言往往夾雜敷衍違心之辭、故意標榜之辭、過分溢美之辭、別有用心之辭,等等。總之,序言的真實性有時候是值得懷疑的。而朱彝尊在這些序言中并尊兩宋的言論應該不是應付或應酬之辭,是可信的。文學發展是很復雜的,具體到個體詞人,其理論和主張往往并不一致,朱彝尊即是典型。郭麐在《靈芬館詞話》中指出:“(朱彝尊)其所自為,則才力既富,采擇又精,佐以積學,運以靈思,直欲平視花間,奴隸周、柳、姜、張諸子,神韻相同,至下字之典雅,出語之渾成,非其比也。”@2 這說明,朱彝尊在創作上也是并尊南北宋詞人的。
作為浙派的宗祖,朱彝尊的任何言論必然會引起浙派詞人的注意。他的并尊兩宋的觀點以及創作行為,也一定會對其他浙派詞人產生影響,如沈皞日即是典型。沈皞日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撰《 瓜廬詞序》 云:“一代有一代之風氣,一人有一人之性情,既不可強之使合,亦不可強之使分……勉強求南,勉強求北,余則未之敢信而何以信于人。”@3 可見,沈皞日明確強調不可強分南、北宋。
值得指出的是,雍乾時期,浙派另一巨擘厲鶚的態度也很是耐人尋味。一方面,他將周邦彥歸入師法對象,但卻把周氏歸入“南宗”,似乎將周邦彥也納入師法的范疇,亦是浙派的師法家祖。如《張今涪紅螺詞序》:“嘗以詞譬之畫,畫家以南宗勝北宗。稼軒、后村諸人,詞之北宗也;清真、白石諸人,詞之南宗也。”@4 又如《吳尺鳧玲瓏簾詞序》:“兩宋詞派,推吾鄉周清真,婉約隱秀,律呂諧協,為倚聲家所宗。”@5 另一方面,厲鶚還作有《論詞絕句》十二首,其中涉及南宋的是姜夔、《樂府補題》、張炎、劉辰翁,涉及北宋的是張先、柳永、晏幾道、賀鑄,就數量而言,基本等同。顯然,厲鶚也許在創作上專宗南宋,但他在理論方面卻并非無視北宋詞人的存在,反而給予了南北宋詞相當的地位,如《群雅詞集序》亦云:“方將凌鑠周、秦,頡頏姜、史。”@6 有意思的是,厲鶚對《樂府補題》以及劉辰翁為代表的“鳳林書院”詞人有很高的評價,頗為贊賞。考《樂府補題》及“鳳林書院”詞人詞作,皆重寄托,在詞中抒發家國之思、身世之感等,這是很有意思的現象。又,厲鶚《論詞絕句》中的第一首云:“美人香草本離騷,俎豆青蓮尚未遙。頗愛花間腸斷句,夜船吹笛雨瀟瀟。”@7 可見,厲鶚認為自李白詞及《花間集》,皆本《離騷》香草美人之遺意,多寄托之感。可見,厲鶚也看重比興寄托,這和后來的常州詞派的詞學主張頗為接近了。要知,雍乾詞壇,“言詞者莫不以樊榭為宗”,厲鶚的詞學主張自然有其深遠影響,這也恰為浙、常融通奠定了理論基礎。可見,就清代詞史而言,比興寄托也許并非為常州詞派之專利。
與朱彝尊、厲鶚等人相比,嘉道時期的詞人對并尊兩宋的做法顯然更為真誠和深刻。如孫麟趾《徑逕》亦云:高澹婉約,艷麗蒼莽,各分門戶。欲高澹學太白、白石。欲婉約學清真、玉田。欲艷麗學飛卿、夢窗。欲蒼莽學洲、花外。至于融情入景,因此起興,千變萬化,則由于神悟,非言語所能傳也。@8對于南北宋詞人,孫麟趾皆予以推舉,以融通兩宋,表現出通達的見識。又沈祥龍《論詞隨筆》云:詞之蘊藉,宜學少游、美成,然不可入于淫靡。
綿婉宜學耆卿、易安,然不可失于纖巧。雄爽宜學東坡、稼軒,然不可近于粗厲。流暢宜學白石、玉田,然不可流于淺易。此當就氣韻趣味上辨之。@9可見,在沈祥龍等后期浙派那里,北宋詞人已與南宋詞人一樣,甚至混在一起,皆為師法對象,由此,融通兩宋的觀點漸成主流。
咸同以后,浙派日漸衰落,常派逐漸崛起,浙派詞人越發倡言融通兩宋的觀點。同治十二年(1873),劉熙載《詞概》云:“北宋詞用密亦疏,用隱亦亮,用沉亦快,用細亦闊,用精亦渾。南宋只是掉轉過來。”#0又光緒年間,張德瀛《詞征》卷一云:“ 詞至北宋,堂廡乃大,至南宋而益極其變。”#1 可見,在浙派的發展過程中,一直存在著極為鮮明地主張融通南北宋詞風的觀點,甚至有相當一部分詞人在理論上要求對南北宋詞兼收并采,對南北宋詞皆有著公允的評價。這應是晚清詞壇浙派與常州詞派融通中和的一大關鍵。
浙、常合流是浙西詞派在后期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現象。浙派為什么要融通常派?浙派為什么能夠融通常派?這是破解晚清詞壇浙、常合流的重要問題。而考浙派師法的隱性傳統,則可以得出結論:從某種意義上說,在晚清詞壇,浙派融通兩宋的做法也許更多是浙派內部動力驅動的結果,而常州詞派的刺激或推動也許僅是一個外因。
三、常派的建構與認同
有意思的是,常派詞人也對浙派師法統序中的南宋詞人進行了辨析和肯定。這實質是對浙派師法統序的補充和接續,也是對浙派所構建的南宋詞統的建構與認同。
常派大佬周濟在建構統序方面非常積極,他不僅提出“問途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的常派師法統序,而且還熱衷于建構浙派的師法統序。他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對姜夔、史達祖、蔣捷、周密、張炎、陳允平、高觀國、盧祖皋等南宋詞人均有評述,實是要肯定這些詞人在師法統序中的地位,而對姜夔與張炎的評價文字最為豐富,茲將其評述略引如下:
(姜夔)白石詞,如明七子詩,看是高格響調,不耐人細思。白石以詩法入詞,門徑淺狹,如孫過庭書,但便后人模仿。白石好為小序,序即是詞,詞仍是序,反復再觀,如同嚼蠟矣。
(張炎)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詣力,亦不后諸人;終覺積谷作米,把纜放船,無開闊手段;然其清絕處,自不易到。玉田詞,佳者匹敵圣,往往有似是而非處,不可不知。叔夏所以不及前人處,只在字句上著功夫,不肯換意,若其用意佳者,即字字珠輝玉映,不可指摘。近有喜學玉田,亦為修飾字句易,換意難。
周濟對姜、張二人主要持批評態度,認為姜詞“不耐細思”,張詞“不肯換意”,這實質是站在常派“意內言外”“比興寄托”立場,主要是為傳達常派理念。這里要特別指出的是,周濟雖然是常派詞家,然而他也曾受到浙派理論的影響,自謂“吾十年來服膺白石,而以稼軒為外道,由今思之,可謂瞽人捫籥也”。
與周濟肯定浙派南宋詞統的同時又持批評態度的手法不同,陳廷焯則熱衷于為南宋詞統中的詞人進行排序,其最具代表性的是陳廷焯在《詞壇叢話》中的觀點,“白石詞,如白云在空,隨風變滅,獨有千古。
同時史達祖、高觀國兩家,直欲與白石并驅,然終讓一步。他如張輯、吳文英、趙以夫、蔣捷、周密、陳允平、王沂孫諸家,各極其盛,然未有出白石之范圍者。
惟玉田詞,風流疏快,視白石稍遜,當與梅溪、竹屋,并峙千古”。這是對浙派師法統序的進一步完善和發展。有意思的是,陳廷焯接受庒棫影響后,對《詞壇叢話》中的觀點進行了修改,在《白雨齋詞話》卷二中提出:“大約南宋詞人,自以白石、碧山為冠,梅溪次之,夢窗、玉田又次之,西麓又次之,草窗又次之,竹屋又次之。竹山雖不論可也。然則梅溪雖佳,亦何能超越白石,而與清真抗哉。”隨后又補充理由說:“南宋詞家白石、碧山,純乎純者也。梅溪、夢窗、玉田輩,大純而小疵,能雅不能虛,能清不能厚也。”陳廷焯特別推崇王沂孫云:“詩有詩品,詞有詞品。碧山詞性情和厚,學力精深。怨慕幽思,本諸忠厚而運以頓挫之姿,沉郁之筆。論其詞品,已臻絕頂,古今不可無一,不能有二。白石詞,雅矣正矣,沉郁頓挫矣。然以碧山較之,覺白石猶有未能免俗處。
少游美成,詞壇領袖也。所可議者,好作艷語,不免于俚耳。故大雅一席,終讓碧山。”又云:“草窗、西麓、碧山、玉田,同時并出,人品亦不甚相遠。四家之詞,沉郁至碧山止矣。而玉田之超逸,西麓之淡雅,亦各出其長以爭勝。要皆以忠厚為主,故足感發人之性情。草窗雖工詞,而感寓不及三家之正。本原一薄,結構雖工,終非正聲也。”可見,在陳廷焯眼中,王沂孫的地位是超越張炎的,“兩宋詞人,玉田多所議論。其所自著,亦可收南宋之終。沉厚微遜碧山,其高者頗有姜白石意趣”,這表明,陳廷焯在接受常州詞論影響后,對浙派的師法統序有所調整。
有意思的是,陳廷焯還將周邦彥納入浙派師法統序中,宣稱“詞法之密,無過清真。詞格之高,無過白石。詞味之厚,無過碧山,詞壇三絕也”陳氏還特別指出史達祖的長處在于學習周邦彥,“竹屋、梅溪并稱,竹屋不及梅溪遠矣。梅溪全祖清真,高者幾于具體而微。論其骨韻,猶出夢窗之右”。這表明他并不為浙派或常派所拘囿,完全是融通浙、常兩派理論的詞家。尤其是,陳廷焯在建構浙派師法統序時,甚至以寄托論詞,落點仍在南宋詞人,而“以寄托之旨闡發南宋詞,某種程度上說正是對浙派深心的揭示”。
從上述周、陳評論中,可以看出常派詞人對南宋詞人考辨之具體之精微,不僅闡明其詞作特色和詞史地位,而且注重釐析彼此之間的關系。由此可知,常派詞人對南宋詞人很為熟悉,并作了大量研究,故對浙派的師法統序也極為了解。因此,常派詞人也可以說為浙派的師法統序建構作出了重要的努力。可以大膽推測,在常派的隱性傳統中,亦將南宋詞人作為師法對象了。此外,常派詞人對浙派清代統序的建構,基本是沿著蔣敦復、譚獻等人設立的“朱彝尊、厲鶚、郭麐”這一思路,所不同的是增補入序列的詞人數量越來越多。
考浙派詞人的創作,便可窺探出詞史的真實面貌。如王昶《紅豆樹館詞序》曰:“尤以詞擅名于時,其所作前以石帚、玉田、碧山、蛻巖諸公為式,近則以竹垞、樊榭為規范,其幽潔妍靚,如水仙之數萼,冰梅之半樹,用寄其清新婉約之思,信可為南宋以來詞家之別子矣。”又顧翃《墨壽閣詞鈔序》云:“能合姜、張、朱、厲為一手,而運以綺思,緯以靈衿。”陶樑、汪承慶二人填詞完全貫徹了浙派的宗派統序。由此可知,在清代詞家眼中,浙派的宗法統序已為詞人的創作實踐所實現,且處于不斷發展變動的過程中。這是很有趣的現象,這一方面說明“文學史發展的道路往往是有隱有顯,有曲有直,有斷有連,如果不全面加以考察,就很難如實地反映文學歷史的全貌和真相”。另一方面,也證明文學史是主觀敘述的文學史,是后人不斷重構的文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