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作家筆下的青春書寫

吳夢雨

關鍵詞：《十八歲的曠野》 《 紅豆》 青春 比較分析

青春時期是愛情懵懂的時候，青年們沒有太多的思考和顧忌，有的只是激烈的情感和放肆的選擇，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自己思考的加深，青年們會慢慢懂得成長的意義，會慢慢做出適合自己的選擇。走到青春的盡頭，回首過去，會有遺憾和痛苦，但是更多的是對那份心動瞬間和美好甜蜜過程的回憶。本文以《十八歲的曠野》和《紅豆》為例，展開對青春的書寫。

一、青春敘述者

在文學活動中，作者通過文學創作來表達他的感情思想，并試圖以此來喚起讀者相應的感受。馮彩霞是當代聊城的一位女作者，她憑借自身豐富的經驗以及對生活的觀察和反思創作了許多優秀的作品。“文學的表現活動與日常生活中的表現活動是有區別的，后者可能是率性而為，而文學表現要想取得成功，則要經過深思熟慮” a。在眾多評論家的筆下，馮彩霞既是一位“認真的”“深刻的”“始終站在探索前沿的寫作者”，也是一位“悲情的理想主義者”。馮彩霞寫《十八歲的曠野》這篇小說的緣起是要參加一個關于愛情故事的征文，她選擇將這個故事放入到自己所熟悉的工地生活中，選取自己生活中的一個記憶深刻的片段，然后經過精細打磨和加工，將一個青春愛情模樣的故事展現在人們的面前。文本中出現的不再是在工地上實習時的“我”收到附近村上的農民送的一衣兜花生，而是身為校長女兒的“我”與“我”的實習師傅之間發生的情感糾葛，這或許就是對“藝術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的生動詮釋。2019 年，這篇小說以一種非一般的姿態走到少男少女的面前。北京市的一份高考模擬測試題將這篇小說作為閱讀理解，因此這篇小說也就走進了十七八歲青春少年的心里，讓他們看到了愛情的模樣，看到了自己青春萌動的心，他們期待視野中的思想觀念與作者、作品中人物思想觀念不謀而合，這種共鳴證明了作者創作的成功，也反映了青春期少男少女的閱讀需求。文學作品可以教會我們一些生活中學不到的知識和處理問題的方式，馮彩霞的《十八歲的曠野》給處在迷茫中的青年人一劑心靈良藥，讓無數少男少女在這部小說中找到了自己的問題的答案。

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發展科學、文化的方針，讓文學界出現了變動。宗璞的《紅豆》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創作的，這篇短篇小說采取了20 世紀現當代文學中革命與愛情的傳統主題，有評論認為“宗璞代表的是初登文壇卻帶有‘原罪’的作家群體，她倉促地將愛情與革命設置為尖銳的對立狀態，以期完成身份的救贖”b。宗璞的這篇小說并沒有像《青春之歌》那樣將個人道路的選擇依附在對革命道路的選擇上，小說中青年人的愛情選擇和革命道路的選擇是平行的，不存在依附性的關系。甚至讀完之后掩卷深思，大多數人都會為他們的愛情結局嘆息哀婉。由此可見，這篇小說的主要描寫對象還是傳統的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雖然穿插了革命的題材，但是表現得遠不如愛情激烈。現在的讀者與宗璞創作《紅豆》時的讀者雖然不同，但是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對悲劇結局的愛情故事的痛心和哀婉卻是相同的，這種相同的感受就是讀者期待視野中的意志愿望與作品中人物意志愿望產生的共鳴，表現了這篇小說的歷史穿透力和價值認同力。

《十八歲的曠野》和《紅豆》都是作者以青春的名義講述的愛情故事，在馮彩霞和宗璞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對青春的憧憬以及對青春愛情的美好期待和對逝去青春的懷念。

二、青春敘事方式

敘事就是在講故事，在講故事的過程中會涉及兩個時間概念——“文本時間”（敘述故事的過程）和“故事時間”（“故事”內容發展過程）。《十八歲的曠野》和《紅豆》這兩個文本都是以回憶的方式來敘說故事，但是《十八歲的曠野》采取的是順序的結構，從“我”剛進入工廠實習開始寫起，然后依次描寫“我”與細刻感情的變化發展，最后是“我”在多年后仍在想念那個在曠野里靜坐著的男人的背影。而《紅豆》采用的是倒敘的敘述，以江玫畢業六年后回到學校黨委會工作時巧合地住進了自己曾經住過的宿舍，發現十字架后邊的兩顆紅豆依然存在之后引發的對八年前往事的回憶。由這兩個敘述順序的分析也可以看出這兩個文本都是以“女看男”的敘述角度來看待這段曾經的感情，這不僅僅表現了兩位作者都是女性，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女性在文壇上的地位變化。在20 世紀50 到70 年代，雖然女性的社會地位、公共事務參與度都發生很大變化，但女性文學寫作情況卻沒有足夠的改觀。宗璞是著名學者馮友蘭之女，長期生活在大學校園里，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這種情況在那個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年代是十分少見的。今天，女性受教育的比例明顯提高，并且開放的社會風氣使她們有了更多的機會和底氣進行文學創作。

《十八歲的曠野》采用第一人稱的限制敘事角度，以“我”的視角來講述故事，從一開始“我”對細刻不服氣的心理以及動作描寫“我撇嘴，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死刷漆嗎，用不了兩天我就會刷得比你好”，到“我”無聊時就會拿出素描紙，細細端詳他，再到“我”時不時就會找理由去跟他見面，害怕放假，直到最后“我”自己孤身一人去山里找細刻，這都是以“我”的視角以及“我”的心理變化來看待這段感情。“我”作為那場青春愛情的主人公來敘說那段往事讓讀者感覺更真實，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相比較 《十八歲的曠野》采用的第一人稱的限制敘事角度，《紅豆》則采用的是第三人稱的全知全能視角，全面展示了江玫、齊虹、肖素的情感糾葛以及道路選擇。在根本沒有問對方姓名的情況下，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江玫和齊虹卻直接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之后二人便一起散步、聊天，沐浴在溫馨的愛情之中。肖素賣血幫助江玫籌錢救治她的母親;肖素勸江玫離開齊虹然后加入革命的隊伍中來，但是江玫的選擇是“忘掉他——忘掉他——我死了，就自然會忘掉”。之后母親告訴江玫父親死亡的真相，但此時齊虹仍堅持要去美國，并且要帶江玫一起走，此時江玫明顯地意識到了他們價值觀念的差異，直到最后，齊虹踏上了出國的路途，江玫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青春理想一般是時代理想和個人理想的統一，個人理想總是指向時代理想，但有時候，特別是在歷史的轉型時期，當人生觀和價值觀的標準發生扭曲或斷裂，個人理想和時代理想便會產生錯位甚至矛盾對立，個人理想不再指向時代理想，而是表現出多元紛呈的狀態。c 相對于第一人稱敘事，這樣全知全能的視角，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來敘說那段錯綜復雜的感情，展現了那個時代青年人的個人理想和時代理想的沖突和矛盾，寫出了社會個體面對道路選擇時的掙扎和痛苦。

《十八歲的曠野》和《紅豆》運用不同的敘事角度來回憶那段青春，讓讀者在看到青春相同一面的同時又看到青春的差異性。

三、青春敘述語言

語言是一部小說的“眼睛”，不同的作家有著不同的語言風格，《十八歲的曠野》和《紅豆》的語言表達就各有其特點。《十八歲的曠野》敘述語言幽默大膽，卻又含蓄內斂。從對主人公的取名：“細刻”“精雕”“十三姨”，我們就可以看出作者獨具一格的語言風格、認真寫作的態度和文字背后所包含的深意。細刻是被師傅從山上撿回來的，跟著師傅學習木工，并且和師傅的女兒精雕有“隱藏性”婚約，由此可看，“精雕細刻”這一成語拆分成的兩個人的名字不僅代表了兩人所從事的木工職業，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預示了“我”的愛情故事會以悲劇而告終，精雕和細刻終是“約定俗成”的一對，“我”和細刻注定是彼此青春的一個過客。在文本敘述中，“我”父母的出場方式是不同尋常的。“考進這個學校，而且學習裝飾設計專業，全是老梁搞的鬼……”“老梁夫人也是慫包一個……”這樣幽默風趣的語言，可以讓我們看到作者著墨的大膽和潑辣，也可以看出“我”生長在一個自由而溫馨的家庭。在描寫小師傅細刻的時候，“嘴能撇過鴨綠江”;十三姨的師傅“露出半個包著花褲衩的屁股蛋”;“我”得知精雕的存在之后，“剛才那個大屁股女人叫小雕？”“是老鷹也不行，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大膽幽默的語言文字在小說文本中比比皆是，同時也有唯美、含蓄內斂的敘述語言，比如在“我”和小師傅萌生愛意的時候，“小師傅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神也慌亂起來。他拿開手，逃似的跑出去了”。“他不再跟我說話，眼睛望著我總是發呆”……這一連串的動作描寫，將細刻面對愛情時的青澀懵懂描寫了出來，同時也寫出了細刻內心的糾結和迷惘。在“我”最后告別小師傅的時候，“小師傅的喉結動了動，并沒有發出聲音，他只是沖我揮揮手”，“我沒再看他，我早已淚流滿面”，這里沒有人物對話性的語言刻畫，但是通過對人物動作和眼神的細膩描寫，將二人失去愛情的心酸和痛楚表現得淋漓盡致。馮彩霞將大膽和細膩完美地結合在起來，將一段青春愛情故事敘說得既充滿青春的沖動和朝氣，同時也有青年人成熟的理性和顧慮。

《紅豆》中的語言風格主要是唯美細膩，充滿詩意。宗璞曾說：“文字到了詩，則應是精煉之至，而短篇小說則應當是和詩相通的。”“他們曾迷失在荷花清遠的微香里，也曾迷失在桂花濃釅的甜香里，然后又是雪花飛舞的冬天。哦！那雪花，那陰暗的下雪天！——”雪在《紅豆》中頻繁出現：江玫一出場就是在一個下雪天，江玫和齊虹在下雪天不斷偶遇，然后在下雪天分手告別。“雪”本來就帶有浪漫和凄美之感，作者在二人相遇和交往過程中不斷加入雪，這是浪漫的勾勒，也是美好易逝的暗示。又比如：“但她不只是看見這一位母親躺在床上，她還看見千百萬個母親形銷骨立、心神破碎地被壓倒在地下”，這句對江玫母親的描寫，宗璞以細膩的筆觸寫出了生活和磨難對一個母親以及全天下母親的折磨。在宗璞的筆下，不止有細膩詩化的語言，也有大膽性的語言描寫：“那我真愿意！我恨人類！只除了你！”“我恨不得殺了你，把你裝在棺材里帶走”。這大膽甚至有些偏頗的語言，表現了齊虹在愛情中的排他性和占有欲，同時將這樣激烈的言辭與最后齊虹的獨自離開形成對比，終究是理性戰勝了感性，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在現實生活的面前不堪一擊。年輕人在愛情中不斷成長，不斷認識到自己，然后做出最適合自己的決定。青春的愛情是沖動美好的，也是自我成熟的里程碑，人們在那段不成熟的愛情之中學會了深思熟慮和理性面對生活。

《十八歲的曠野》和《紅豆》語言風格雖不盡相同，但是其中所孕育的情感都是飽滿的，內涵是深刻的，值得我們從字里行間去挖掘蘊藏在文字背后的青春秘籍。

四、青春人物形象

在馮彩霞和宗璞筆下，男性形象相對于女性形象來說都處在比較孤獨的狀態，《十八歲的曠野》中的“我”有摯友十三姨，但是細刻沒有，他只有曠野;《紅豆》中的江玫也有志同道合的摯友肖素，而齊虹卻是孤獨的存在。這一方面說明了馮彩霞與宗璞身為女性對女性在青春戀愛中的心理以及成長的熟悉把握，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女性在社會中地位的提升和話語權的增多。“我”和江玫都是愛情中的最早萌動者。“我”在閑來無事時就給小師傅細刻畫素描畫，直到有一天，“我”在畫畫的時候發現怎么畫都畫不出自己心中的小師傅，畫不出他的倔，也畫不出他的堅硬。“我”對小師傅萌生了愛意，所以無論怎樣都無法在他面前集中精神，也無法接受自己筆下對心目中完美人物的破壞。“我”是一個自由、大膽甚至有些強勢的小姑娘，比如“我”可以在工地上將自己白色連衣裙無所畏懼地鋪一地，然后大聲朗誦海子的詩;“我”還借口去廁所而去找十三姨吃冰淇淋;“我”大膽地將一百塊錢從細刻的脖領子塞進去;在細刻的住處發現精雕之后瘋狂地質問他;“我”自己孤身一人去山里找細刻……相比較“我”的大膽和潑辣，細刻則是一個比較內斂和羞澀的小男孩，他雖然也會說俏皮話來調侃“我”，比如“我”出去偷吃冰淇淋被他發現之后，他戲稱我為“大小姐”，但是在大多數時候面對“我”的情感，他是羞澀和不知所措的。面對“我”的示好，他總是紅了臉，慌亂了眼神，然后獨自去曠野里坐著。“我”去宿舍區找他的時候，他是不知所措和惶恐的，他慌亂地從晾衣繩上扯下來一件衣服就穿上了，用紙杯倒了一杯水遞給“我”，然后自顧自地去洗衣服了，好像刻意要跟“我”保持距離，但是又沒有直接將“我”趕走。細刻的這些行為都表明他心里的矛盾：一個山里進城打工的男孩子面對城市女大學生的示好是迷惘和不知所措的，他既要考慮到師傅和精雕，卻也想要和“我”來一場青春的戀愛，這樣難以化解的矛盾使得這個稚嫩的年輕人陷入兩難的境地。

在《紅豆》中，江玫雖是愛意最先萌動者，但是戀愛關系確定之后齊虹也是大膽、熱烈甚至是有些過分熱情。江玫在初次見到齊虹的時候就因為齊虹沒有抬頭看她一眼而覺得遺憾，然后在春天到來的時候，齊虹首先開口打破了他們每天只碰面不說話的局面，之后他們開始一起散步、一起聊音樂，分開的時候都沒有開口問對方的名字，因為他們都已經將對方的名字刻在了心里。他們對雙方都有極強的占有欲，都覺得自己是彼此的一部分，要永遠在一起。江玫和齊虹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他們有著青年人的激情，也有較為成熟理性的思考，對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和理想未來都有著明確的目標。雖然齊虹對江玫的戀愛是極具占有欲的，但是他也會做出適當的妥協和讓步，在和江玫發生激烈沖突的時候，他會先一步退讓;為了等著江玫改變主意跟他出國，他向家里人撒謊自己還沒有處理好畢業的事情，但是當最后看到江玫一定不會跟自己出國后，他仍舊選擇出國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一味地對著江玫妥協忍讓。江玫也是一個堅定自己立場的倔強女子，即使她對齊虹愛得痛徹心扉，面對齊虹的離開撕心裂肺，盡管她有些許的后悔，她仍告訴自己“我不后悔”。這樣圓潤飽滿的人物形象塑造，使得我們對這段成熟理性戰勝感性激情的愛情故事感到更加遺憾和哀嘆。同時，這篇小說中的肖素是一個較為成熟的典型代表，她對自己和社會有著清晰的認識，并且對于自己的理想絕對的忠誠。雖然她在勸說江玫的過程中表現得比較幼稚和無厘頭，但是她賣血幫助江玫籌錢的舉動是她對江玫真摯友誼的表達，也是她對革命忠誠的表達。肖素的犧牲也給了江玫極大的打擊和啟迪，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江玫找到了自己內心的選擇。

通過審視“我”、細刻、江玫、齊虹的性格以及心理，我們可以看到青春愛情中的浪漫和遺憾，也可以看到青年人的激情和成長。

青春是每個成年人都已經書寫過的課本，上面寫滿了歡笑和淚水，畫滿了幸福和遺憾。馮彩霞和宗璞以自己手中的筆書寫了自己回憶中的青春，有隱形的雙向暗戀，有大膽熱烈的顯性愛情，也有難成眷屬的有情人各奔前程，從此再無聯系。兩位作者雖然時代不同、經歷不同、所處環境不同，但是對青春的感悟都是真實而且深刻的。一個短短的故事，卻道出了愛情的心酸、家庭社會對愛情的影響和沖擊以及個人價值觀對愛情走向的決定性作用。對我們當代的青年人來說，這不是已經發生過的愛情故事，而是有可能正在上演的故事。我們在這兩個故事中，不僅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而且看到了屬于自己的愛情選擇。我們不僅要向“我”那樣大膽熱烈，而且也要像“我”那樣理性成熟，明知道沒有結果的事情，就不要再投入過多的精力和時間。在愛情來臨的時候有可能會被沖昏頭腦，但是也要保持著理性的態度去審視，及時止損，是利益的最大化，也是邁向成熟的關鍵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