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象征與風水元素在中國傳統民間門畫中的顯現

馬榕君 馬鳴勵

摘要：作為門畫重要文化因子的象征與風水元素，在歷史文化的變遷中，展現出各異的形態，并在中國古代的建筑與居室設計上，承擔著重要角色。其豐富的內容不僅反映了先民的精神世界與風俗習慣，也展現了中華文化的深刻內涵。

關鍵詞：門畫;象征;風水;神秘色彩;文化

中圖分類號：J218.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3-0-03

中國傳統民間門畫是一張典型的歷史文化面孔，也是傳統中國建筑、家居設計的醒目人文招牌。從悠悠遠古到熙攘當今，門畫見證著歷史文化的變遷，歷經風雨而據守門庭，彰顯著人們的訴求。在門畫眾多的文化因子中，象征與風水元素一直飄忽其中，呈現出欲說難盡的神秘色彩，在離亂榮衰的歷史長河，顯現著別樣的異質躍動。

門畫的最早形式為門神畫，殷商時就已出現。迄今發現最早的門神畫始于漢代，最早為神荼、郁壘，至唐則增加了唐太宗的將軍秦瓊和尉遲恭。后逐漸向世俗化發展，宋元門神的角色不斷豐富，明清之際達到鼎盛，完全發展成內容豐富的門畫，一改初期門神的神秘獰厲而代之以歡樂祥和的民間門畫風格。現當代則出現了具有時代精神的新門畫。

在這一歷史背景下，作為門畫重要文化因子的象征與風水元素，也展現出各異的形態。在殷商時期，象征與風水元素還遺留著史前的圖騰崇拜與巫術色彩，具有很強的神秘意味與獰厲的審美意蘊。漢代則呈現出神秘與張揚雄厚并存的演變趨向。至唐時，世俗政治力量開始介入，此時門畫的象征與風水元素漸脫早期的神秘意蘊。這一趨勢在宋元進一步發展。明清之際，其完全融入世俗化的喜慶吉祥氣氛之中，象征色彩完全生活化，風水元素則以風俗慣例與生活經驗的方式出現，早期的神秘異質靈動潛移至此，完全為生活化的風俗習慣所代替。現當代，受歷史巨變與政治運動的沖擊，傳統的象征與風水文化已呈斷裂之勢。

1 象征主義的言說形式

什么是“象征”呢？C. G榮格認為：“如果對某個詞或某幅畫一瞥，就能從中領會更多的東西，那么它就是象征……”（《人與他的象征物》，倫敦1964）[1]通常所說的象征主義指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現代主義流派之一。它興起于法國，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影響遍及歐洲各國。該流派認為任何一種事物都具有與之相應的意蘊，外界事物與人的內心世界是相互感應契合的，人們能從每個事物中挖掘出其潛在的象征意義，因而強調運用有物質感的物象，揭示內心的微妙世界，把兩個世界溝通起來[2]。和西方文化相比，中國文化從古至今都沉浸在一種象征主義的言說形式之中，誠如埃米爾·普雷托尤斯（Emil preetorius）所言：“所有的東方繪畫，都可以看作是象征，它們富有特色的主題——巖石、水、云、動物、樹、草——不僅表現了自己本身，而且還意味著某種東西……東方藝術家們不是看到它們，而是以象征來隱喻它們。在某種程度上，它們能在這個人或那個人意識中再現出來，并且得到解釋。”在中國，象征的表述方式已融入社會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一個運用象征形式的社會。這種表達方式由于習慣而得到加強，并且將個人、公共秩序和道德結合在一起”[1]。同樣，門畫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其象征表現意味也是十分突出的。那么，為什么中國文化會凸顯這么強烈的象征表現特質呢？這與傳統中國的哲學思想和人的性格有很大的淵源。

儒家思想在中國的政治、經濟、思想、倫理道德中一直占據正統地位。儒家提倡的“中庸”之道在上述社會各個方面均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也使人們在表述自己的觀念想法時，不那么直觀、單純、明白，而傾向于含蓄、委婉甚至隱晦的闡述。顯然，象征是一種比較方便的表述手法。另外，在中國文化生活中影響巨大的佛教、道教也在這方面產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由于“法”“道”的不可言說性，佛家道家在說法論道時，不得不采用譬喻象征的手法。例如，佛陀說：“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3]老子《道德經》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都說明，宇宙人生的根本大法、大道不可言說，然而為度眾生又不能不說，所以比喻象征手法的大量運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此外，道法的非理性、非言說性也造成了人們思維習慣的非理性、非客觀性，從而導致了表述的隱晦性、感覺性與象征性。由此而形成的一系列說法、修道乃至修行生活，作為普遍的社會文化生活廣泛傳播。這一現象作為文化闡釋的深層意識活動滲透進人的精神世界的方方面面，并作為“集體意識性格”在文化表述形式中顯現出來。

此外，長期生活在內陸的早期華夏民族，在封閉的自然環境中，逐漸形成了 內斂的文化性格。封閉回合的四合院建筑，進一步使內斂性格得以延續，也促使人們在表述時，不采用直白、顯露的言說方式，而運用含蓄、間接、委婉的方式，導致象征文化在中華文明中興盛數千年，獨具東方文化特色。這在藝術方面表現為意象、虛無、空靈、主觀、感性、隱晦、形象，在表現形式上則較多采用象征手法。

傳統象征文化和表現重點不在象征本身，而在第一象征物語意之后的第二語意。費迪南德·萊森（Ferdinand Lessing）曾說：中國人的象征語言，以一種語言的第二種形式，貫穿中國人的信息交流之中，由于它是第二層的交流，所以它比一般語言有更深入的效果，表達意義的細微差別及隱含的東西更加豐富[1]。在門畫中，象征第一第二語言溝通連接具有豐富的變化，具體有以下五個方面的表現。

1.1 語音聯想產生的象征

由“魚”與“余”同音產生聯想，以期望“年年有余”，所以內室房門的門畫，常常出現一個娃娃騎著一條大魚的畫面，象征著家庭物質財富富足有余。蝙蝠的“蝠”與幸福的“福”同音，門畫中常畫蝙蝠象征家庭幸福。“雞”與“吉”同音，門畫中的金雞除了神話傳說因素外，還有吉祥之意。梁代宗懔的《荊楚歲時記》有“正月一日，貼畫雞于戶上，懸葦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即是此意。

1.2 形象符號的替代寓意

門畫中大量體裁都承擔著象征第二語意，作為符號替代著潛藏的寓意。在植物方面：牡丹國色天香，象征著富貴;梅花象征著孤傲高潔的精神;蘭草象征著幽雅;竹子象征著高尚氣節;菊花象征清雅;松柏象征著長壽和萬古長青;蘋果象征著平安。在人物方面：活潑可愛的娃娃象征著人丁興旺，仕女美人象征著美麗，男人象征陽性、陽剛與力量，女人象征著陰柔與生育。在動物方面：龍象征君皇，鳳象征著皇后，鴛鴦象征夫妻婚姻美滿幸福，麒麟象征家庭多子與美德，獅子與虎象征勇猛辟邪。尤其是虎，據《周禮·春官》載：“師氏居虎門之左，司王朝。”注云：“虎門，路寢門也。王日視朝于路寢門外畫虎焉。”[4]這說明，先秦周朝就有在門上畫門神的習俗，虎便是勇猛辟邪的象征。

1.3 神話傳說的派生產物

由于神荼、郁壘具有捉鬼能力，因此便被人們認作保護神，列為最初的門神。神荼、郁壘是史前圖騰說延續的結果，并且在漢代得以定型。鐘馗的門神形象也有這一特征。

1.4 政治力量的介入

秦叔寶、胡敬德的門神定位，一方面與唐太宗的個人境遇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將軍武士在中國文化中為保家衛國的力量象征;此外還有君權神授、神權君定的天命思想。這一象征語意的誕生有著明顯的政治因素考量。

1.5 平民思想的有限自由創造

門畫尤其是木版門畫，作為民間流行文化藝術，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在有限的自由度下，逐漸滲透著平民思想。隨著時代的變遷，原先凝重神秘的原始宗教精神狀態已不能滿足平民百姓的生活追求，生活的平安得到保證之后，人們還需富貴榮耀、福祿壽喜、幸福快樂。所以，這些內容便根據人們的需求而被運用到門畫中來，成為平民思想創造的產物，使象征的語意一再得以拓展。關公、張飛、趙云在明清之際進入門神之列，便是這種忠義勇平民思想借助象征手法創造的結果。和合二仙、劉海戲蟾等神話，以及歷史人物作為象征物入選門畫也有民間演繹的結果。福祿壽喜、招財進寶、仕女、娃娃、蓮花、梅花鹿、金雞、兔子等第一、第二語意的象征運用都體現出了強烈的平民生活追求。

象征語意不僅凸現了東方藝術的精神，也使門畫以民間的立場詮釋其思想藝術內涵。

2 風水文化的介入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尤其是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風水文化一直占據著重要地位。風水也稱“堪輿”，指相宅、相基之法[2]，認為住宅基地或墳地周圍的風向水流等形勢，能招致住者或葬者一家的禍福。“風水”一詞最早見于《葬書》：“葬者，乘生氣也。經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5]后世將其擴至家居諸多方面，門便是家居風水的一個重要環節。

“堪輿”是風水的另一個名稱，最早見于《周禮》，許慎《說文解字》稱：“堪，天道;輿，地道。”本意是天道和地道相應，天上一星座對應地上一區域。原是對天文地理的研究，因與風水意念相合，也就成了風水的同義詞。風水中“氣”很重要，須聚而藏之。風水把“氣”分為生氣、旺氣、泄氣、煞氣、死氣。生氣、旺氣屬吉，泄氣、煞氣、死氣屬兇[6]。吉祥之氣需聚之，而兇煞之氣則需擋化之。堪輿家認為，“人生于大地，此身全在氣中，所謂‘分明人在氣中游’即其意也。而所居房屋，圍合隔離，其通氣又全賴門戶。門戶若和氣則致祥，若乖氣則致戾，此乃造化一定之理，故陽宅大門又名‘氣口’。……所以堪輿家們特別看重開門修造”[5]。除了從地理角度考慮修門外，對于已然出現的不利情況，傳統建筑常采用照壁或影壁，以化解煞氣。照壁與影壁應該說是門畫的衍變形式，其上常畫吉祥圖案如九龍圖等，具有擋鬼避邪、擋風收氣的作用，是古代常見的擋風、擋沖建筑。在故宮等皇家建筑中經常出現九龍影壁。

門神中的諸多神仙將軍武士，其作用即是風水學所講的驅鬼辟邪、擋沖辟煞，因此常常安排在大門上。不同情況采取的應用策略也不同，常常體現在門神門畫不同內容的選擇上。如兩家大門相對，這種情況較為溫和的方式是，大門貼紅色的吉祥門畫如恭賀新禧、三元開泰等或貼對聯，一者擋煞，二者不傷和氣。除了貼常規的門神門畫外，還可以采取一些輔助措施，這便是門畫的衍生物，與門畫并列的門上辟邪物。如大門對樓梯，除了貼門聯吉祥門畫外，還可以在門外放置紅色踏腳墊，下面暗藏古錢五枚，代表五行，化解煞氣。如外面墻角直對大門，便是“飛刃射門”，要挑吉日在門楣上掛一個葫蘆（藥物）化解。若大門被巷口、橋梁所沖時，就正對巷口、橋梁立一石人或植一塊石，上刻“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以鎮住不祥。若大門對著路燈、電線桿、大樹、公車站牌等，便為“穿心煞”，在門上掛上一方風水鏡便可化解。當然，外局的“煞”很多，用來“禳解”的方法也不同。如門外有屋角、反弓、高壓電線、鐵塔、招牌、石堆、煙囪、路沖等煞沖，用在門上或旁邊的制煞物則有石敢當、八卦、山海鎮、凹凸鏡、石獅子、獸牌、瓦將軍等。除此之外，還有些辟邪物如符咒、羅經、柳枝等，還有求取物如魁星圖、招財進寶圖等。這些門上辟邪物與門畫一道，都是傳統風水文化的衍生物，獨具東方神秘色彩。

進入現代社會，人們的思想觀念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春節仍然保持著貼門畫這一傳統風俗習慣。只是門畫的內容與形式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在延續傳統文化根脈的同時，體現著新時代的精神風貌。

3 結語

象征與風水元素在傳統民間門畫中被大量而持久地運用，與中國傳統民間習俗深刻而廣泛的影響有關，同時也凸顯著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深層內蘊，具有神秘奇異的色彩。傳統文化的升溫，會對當下乃至未來的建筑設計、環境設計、家居設計裝潢產生深刻、廣泛持久的影響。當下，如何批判和繼承傳統文化，發揚本民族的文化精神，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參考文獻：

[1] [美]W .愛佰哈德.中國文化象征詞典[M].陳建憲，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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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樹村.中國民間年畫史圖錄[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1：2.

[5] 高友謙.中國風水文化[M].北京：團結出版社，2005：73，159.

[6] 邵偉華.圖解家居風水學[M].西安：陜西旅游出版社，1991：2.

作者簡介：馬榕君（1965—），男，江蘇徐州人，學士，教授，研究方向：藝術與傳統文化。

馬鳴勵（1999—），女，江蘇徐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設計與數字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