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 柳岸

柳岸老師最初吸引我的,是她那部獲得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的長篇小說《我的干娘柳司令》。小說里的柳干娘,憑借著與生俱來的韌性經歷了時代風潮,也在時代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跡和秘密,令人難忘。一次會議給了我結識柳岸老師的機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的閱讀經驗,總覺得她的爽朗、英氣跟小說里的柳干娘有著某種相似之處。會議之后,我收到了枊岸老師的贈書“春秋名姝”系列。與《我的干娘柳司令》相比,《公子桃花》(息媯傳)《夏姬傳》《文姜傳》雖然同為女性題材,也都是以女性命運的浮沉串連歷史的風云變幻,然而,小說所關注的歷史時段已現古今之分,同時,小說的語體風格也出現了文白差異。作家創作的“常”與“變”激發了我的思考,是什么促使作家堅持寫女性與歷史?又是什么使作家的關注點和表達方式發生如此轉變?這些“常”與“變”對柳岸本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又為中國文學書寫歷史提供了哪些經驗?近期,“春秋名姝”系列的壓軸之作《越女希光·西施傳》已經出版,本次訪談嘗試就上述問題與柳岸進行探討。
張翼(以下簡稱張):柳岸老師,您好!一直以來大家對您的印象是寫作鄉土題材的作家,可是從2016年的《息媯傳》開始,您的創作轉向了歷史,并且選擇了中國當代歷史小說不大關注的“春秋”時段。是什么觸發了您向歷史、向春秋的“轉向”?
柳岸(以下簡稱柳):其實我在2012年就開始轉向了歷史小說的創作。促使我轉向歷史小說的是一種機緣巧合,或者說是對本土歷史人物的關注。當時文友聚會說起一位桃花公主,說她的娘家是陳國,嫁往息國,民間流傳著她的很多故事。但是,這個人物傳記是一位外地的作家寫的,我們本土作家為什么不寫呢?我當時聽了很感興趣,夸下海口說,我寫。于是,我開始查閱資料,一查才知道她是春秋時期的人物,當時并沒有公主的稱謂,“公主”一詞在漢代以后才是一個固定人物稱謂,用來指稱帝王之女。春秋時期國君的孩子,不論男女統稱公子。之前,我對春秋時期的歷史文化知之甚少,要寫這個時期的人物傳記,確實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我查閱資料有半年的時間,感覺基本故事掌握了,就開始寫作。可是,打開電腦,只寫了標題,就寫不下去了。我對那時候的規制、文化、日常生活等都不了解,不知道他們的衣食住行是什么樣子。我當時很惶恐,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么能半途而廢呢?其實我這人就是一根筋,屬于撞到南墻也不會拐彎的人,要么頭破,要么墻破,就是不會回頭。于是,我便開始重新做功課,從“春秋三傳”開始,而后《國語》《呂氏春秋》,惡補那時期的歷史文化,凡涉及的書都買了,書店沒有的就在孔夫子舊書網上淘。我大概做了三年的案頭功課,接下來又踏著息媯的足跡進行實地走訪。走訪結束我才開始創作,很快進入創作狀態,閉關四個月,完成了《公子桃花》的初稿。
寫完《公子桃花》后,另一個陳國的女子進入我的視野,那就是夏姬。夏姬是鄭穆公的女公子,嫁給了陳國司馬,這是個有爭議的人物,她的故事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使我欲罷不能。《公子桃花》的資料積累和走訪為《夏姬傳》奠定了很厚實的基礎,所以寫起來就相對輕松多了。寫完這兩部書,我對春秋時期的歷史文化有了基本的認識,也被那段歷史深深地吸引,若是就此罷手,實在不舍,就琢磨著還能寫點啥?息媯和夏姬同屬春秋時期的四大美女,我為何不繼續寫美女呢?四大美女的另外兩位是文姜、西施。恰巧這四位女子分別是春秋早期、中早期、中晚期、末期人,“四位傳奇女,一部春秋史”的寫作計劃,便由此誕生。我把自己“逼進”了春秋,十年苦耕,終得完成。這就是“春秋四姝”系列的來龍去脈。
張:在《我的干娘柳司令》里,敘述者時不時就會跳出故事之外,津津有味地對故事發生地“陳州”的歷史作一番鉤沉。這種不經意的敘述行為,是不是已經透露出您與“歷史”的某種淵源?
柳:《我的干娘柳司令》中對陳州的歷史鉤沉,是塑造人物的需要。當時,我確實還沒有創作歷史小說的計劃。不過我一直認為對一個地域的歷史文化有所了解,才能了解這個地域的人。一個人的性格,除了自己爹娘的遺傳基因外,還有歷史文化的滋養。如果說人類的遺傳基因來自父母,那么一個地方的遺傳基因則來自歷史文化。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比如南方人的溫潤,北方人的豪放;南方偏甜,北方偏酸。中原人則介于南北之間,所以中原人既有吃苦耐勞、誠實仗義的秉性,也不乏聰明算計等等。所以,小說中對歷史故事的鉤沉,除了使小說內容更加豐富之外,主要還是為了襯托人物的命運或者性格。
張:中國知識分子鐘情歷史,中國文學也因此與歷史多有交集。然而文學并沒有在每段歷史上均勻用力,歷史文學就時段而言往往是冷熱不均的。“春秋”并非歷史文學的熱點,是什么使您對“春秋”情有獨鐘?
柳:春秋時期雖然不是文學的熱點,但它卻是中國文化、文明的源頭,是人類文明的軸線。我們現在的一些文化禮俗,很多源于春秋,比如婚喪嫁娶、宴會賓客等。周王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三個封建王朝,禮樂規制都很嚴謹詳細。周王朝到了西周末年,由盛轉衰,進入春秋。春秋時期也是周王朝非常特殊的一個時期:王室衰微,但王室還在,周王還是天下共主;禮崩樂壞,但禮樂還在,違背禮法還是為諸侯所不容;諸侯稱霸,霸主依舊自稱諸侯,還都打著尊王之旗。同時,春秋也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軌變型的一個時期,所以整個時段云譎波詭,各種傳奇人物紛紛出籠,戰爭、祭祀、會盟、聯姻,多元文化交織融合,絢麗多彩,許多典故和成語故事都發生在那個時段,真是一個令人著迷的時期。走進春秋,仿佛走近中國文明的源頭,有一種追蹤尋根的歸屬感,特別是對那段歷史了解熟稔之后,更是鐘情沉迷。
張:“春秋”未能成為歷史文學中的熱點,或與這段歷史自身紛爭浩繁、更迭不斷有關,也或者與后世對這段歷史的記載有限、闡釋紛紜有關。可以說,“春秋”是中國歷史中的難點。您在書寫“春秋”時,是不是也遭遇過進入這段歷史的難題?您是怎么克服這些難題的?
柳:春秋時期沒有諸子百家的自成體系的學說,史料籍典相對薄弱,包括后來對《春秋》和經典的注疏釋詁,確實眾說紛紜,但這個時候卻是各種思潮和流派萌發和融合期,也是各地文化的繁榮期和交流期。正因為此,它為文學創作提供了更加豐富的想象空間。春秋時期不是文學的熱點,可能跟其年代久遠、資料少有一定關系。
我覺得一個寫作者,要書寫某一個時代,必須對那個時代有所了解。而寫作者對一個時代的了解,最重要的是把握時代特征。春秋時期的時代特征就是王室衰微、禮崩樂壞、諸侯稱霸,更詳細的一些日常生活包括戰爭、祭祀、會盟、聯姻等,而戰爭又有戰爭的特征,比如車陣站,約戰,以威嚇為主、以入侵為輔等。作家掌握了時代特征,還要對重點事件、重要人物、主要規制、禮儀律令等有所了解。如果能把握住時代特征,掌握重大事件,了解人物命運,書寫就沒有難度。當然,故事的架構,人物的復活,還是需要以基本訓練為基礎,需要更多的書寫技巧,其實也就是所謂的文學性。
張:還有,您處理這些難題的時候,是否考慮了讀者接受的問題,又是如何平衡知識介紹與故事講述的?我注意到在小說里,您常常通過“注釋”的形式去注解人物、稱謂、風俗、事件等等。這是您的解決策略之一嗎?
柳:對于讀者是否接受,我考慮得比較少。我覺得一個寫作者首先要對自己負責,就是我想要表達的,一定會通過某種樣式表達出來。我覺得寫作首先是自己的事情,我喜歡寫才寫,不是工作任務,也不是所謂的使命,就是我喜歡。當想要表達的東西對作者自身形成了壓迫時,就一定要表達出來,寫作不是壓抑著自我,而是釋放自我;其次,寫作者要對歷史負責,確保最大限度的歷史真實,還有邏輯真實。這個需要作者有大歷史觀,要對某個時段的重大事件、文化特征、價值尺度、發展規律等有所把握,在此基礎上,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或者偏信某一種觀點;再次,寫作者要對作品負責,要盡最大可能保證作品精細、精致、精美,保證思想性、藝術性、史實性相統一。至于讀者喜不喜歡,接受不接受,那是讀者的事情,每一個讀者都會有自己的選擇,即使是所謂的經典,不喜歡也不會看,所以我不擔心讀者的問題。
春秋時期的禮儀規制、日常生活、官職稱謂等等,都與現在不同,而且大眾了解甚少,所以,一些知識點還是需要向讀者交代清楚。我一般在書寫的過程中,會把一些知識點融進故事里,讓讀者在不知不覺中了解。還有一些確實無法融進的,比如人物的身份、主要特征等,就通過注釋的方式,讓讀者明白,這也是歷史小說創作中一種慣常的規則。
張:隨著題材的切換,您的語言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混有方言的現代白話變作了文白雜糅的古言雅語。對于一個作家來說,語言轉換甚至比題材切換更難,您的語言轉向是為了要適應題材,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您是否意識到了這種文白雜糅的語言,加大了普通讀者的閱讀難度,您擔心讀者讀不懂嗎?
柳:說到語言的轉換,我覺得是必須的,這其實是一個語境的問題,也是每一個寫作者都面臨的問題。不同題材,不同人物,不同時段,都會有不同的語言。我寫“春秋名姝”,基本用短語,還有一些文言,主要是受先秦史料文風的影響。先秦時期的文字資料惜字如金。一句話就是一個大事件,一個字有可能是一個小故事。所以,訓練文字簡潔,是我的功課,也是文本的要求。還有,寫人物對話,也要貼近時代。那個時代沒有出現的成語、包括字詞句,在人物對話中要避免出現。還有一些稱謂,一些官職,一些特指的名詞,是不能改變的。比如,春秋時期沒有“你、我、他”這些人稱代詞,至少對話中不能出現。當時人物對話,“我”這個字,要用自己的名代替,而不能稱字,因為字是別人稱自己的,自稱只能稱名,以示謙虛。而“你”這個字,一般稱“子”,就是代表官職、身份、一種尊稱。“他”這個字,一般稱這個人的字,或者名和字一起稱呼、或者身份加名、職業加名、官職加名。這就是春秋時代的語境,有時候會覺得別扭,甚至生澀拗口,還有一些生僻字,確實影響了閱讀的暢快,但沒有辦法,因為一些文字無法取代。讀者只能適應這些文字,而不是作者為了讀者去改變。
張:您的“春秋”史也是一部女性史。是什么促使您圍繞著四位傳奇女性講了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是因為您自身的性別經驗嗎?還有什么別的因素嗎?
柳:用人物串起歷史,而且是女性人物,這是我的一個創作嘗試。我之所以選擇女性,是因為我對人物本身的興趣,而與自己的性別沒有關系。我不是一個女性主義者,也沒有特別的性別意識。當今的社會是一個男女平等的社會,似乎沒有什么職業有性別的限制。不過,也有很多稱呼在職務、職位前加上“女”,什么女作家、女詩人、女某長等等,我覺得特別滑稽。社會需要設定某個職位時,事先并沒有性別的限制,也沒有因為性別而改變職責,并沒有因為你是一位女性而有所照顧,為啥要突顯性別呢?我個人感覺,性別是一個家庭屬性,或者生理屬性,當一個人回歸家庭了,他(她)才有性別感,他(她)才是丈夫、妻子、兒女、父母等等,走出家門,就是一個社會的人,沒有什么性別之分。所以,這么多年的職場生涯,我基本沒有性別意識。我也并沒有因為我是女性而少付出、少擔當、少努力,或者要求更多的關照,反而做得更多,所以我沒有性別意識。當然,不同的歷史時期會有不同的價值尺度,女人的地位也不一樣。
張:歷史中的女人,總會因為歷史的流傳而逐漸形成某種“刻板印象”。比如荒淫的文姜、美麗的西施等,也因此伴隨著紅顏禍水、紅顏薄命的情節模式和佳人英雄、男強女弱的人物結構。但我注意到,您在創作時沒有采用這些套路,而是另辟蹊徑,或者顛覆既有,或者用補充未知的方法去克服這些刻板印象、敘事陳規,讓讀者有耳目一新之感,但這似乎又與“歷史”有了出入。比如在《西施傳》里,您沒有遵循人們熟知的西施與范蠡廝守終身,而是安排了與西施長得一模一樣的諜樟取代西施,讓西施與范蠡帶著遺憾,未再相見。您這樣設置人物關系、翻轉故事結局的用意是什么?
柳:在歷史的長河中,總有一些女性的形象,因為后世的各種道德綁架,各種主流價值體系的匡正,形成某種“刻板印象”而流傳后世。“春秋名姝”四位女子中有兩位被《列女傳》列入“孽嬖傳”,就是文姜和夏姬。文姜和夏姬分別被貼上了荒淫、不祥的標簽,被定性為紅顏禍水。后世對她們的一些“刻板印象”基本出自《列女傳》,作者劉向是漢初劉氏宗室,為大漢核心價值觀提供基本導向,才有了《列女傳》中對女性人物的分類和褒貶。春秋文化在戰國時期被進一步顛覆,到了秦代有了收攏,漢代逐漸規范,方有后世的傳承。在婚姻制度上,春秋時期是君權、夫權的時代,女人基本就是附屬品,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然也有“六禮”“七去”“三不去”的規范。那個時候還有媵妾制的存在,媵妾制是什么?就是姐姐出嫁,妹妹或者侄女陪嫁。一個諸侯國嫁女,三個同姓的諸侯國陪嫁女子。那時候老子、孔子還沒有出生,別說儒家思想萌生了。如此的時代,一個女人真的能禍國殃民嗎?文姜“荒淫”的標簽,其實主要是說她與哥哥齊襄公的私通,而導致丈夫魯桓公被殺。文姜是齊國的女公子,在齊國時享有萬千寵愛,卻在遭遇鄭太子忽兩次拒婚后一病不起。她的異母哥哥齊襄公當時還是太子,兄妹倆同在嫡夫人宮中長大,哥哥在其患病期間多次探望,兩下生情,這是當時的情景。我們再看看文姜成長的背景,齊國是姜子牙的封國,他的治國理念“因俗簡禮·尊賢尚功”,在那個時代這是非常先進的思想,當時的齊國地處東夷沿海,有群婚的部落存在,民間有“巫兒”,“巫兒”就是不出嫁的女子,在家中可以主持祭祀。而在同姓不能結婚的禮制下,齊國也有宗族女子被納入后宮的。文姜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出現兄妹私通就不足為奇了。后來,在她的丈夫魯桓公被齊國殺害一事中,他發現文姜私情責罵不休也只是導火索而已,其實齊國早就想殺他了。那時候,齊襄公也已經殺了鄭國的君主公子亹。再說夏姬,她的“不祥”在《左傳》中有記載,《列女傳》中也極盡渲染。夏姬嫁陳國司馬,丈夫死后,陳國君臣與之私通,兒子不堪其辱弒君自立。楚莊王因此滅陳,把夏姬賜給了楚將襄老,對夏姬鐘情的楚國智臣屈巫,開始解救夏姬,最終倆人攜手歸晉。夏姬的所謂“不祥”,是說與她有染的男人都慘遭不幸。而我想說的,她與這些男人的交集,基本是被動的。她下嫁陳國司馬,是政治聯姻,年輕守寡與陳國君臣私通,是迫不得已。而且,她被楚王賜婚時的身份就是俘虜。襄老死后,兒子黑要烝母,才有屈巫設計攜其歸晉。我們再看看春秋時期的故事,魯國是個循禮的國家,魯惠公照樣納了自己的兒媳婦立為夫人,魯惠公就是文姜的公公;文姜的姐姐宣姜,先嫁給了衛太子伋,被太子伋的父親衛宣公納入后宮立為夫人,衛宣公死后,宣姜又嫁給了衛宣公的兒子公子碩。楚國也一樣啊,伍子胥復仇,起因是楚平王納了兒媳婦。宋國的宋襄公夫人,竟然要私通其孫子,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后來她支持這個孫子做了國君,就是宋文公。我這樣一說,再看文姜、夏姬的故事,就不足為奇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而二者決定著人物命運,也就是現在所說,國家和個人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所以,古代的一些故事和人物,不是后人的臆想,需要后人正確的歷史觀。我在創作“春秋名姝”作品時,并沒有拘泥于流傳“刻板印象”,也沒有拘泥于一家之言。對于一個歷史人物的定位,作家要把她(他)放到大的歷史框架中,大的歷史文化背景下,結合當時的價值取向,包括一些人性的、客觀的、自然的屬性等等,綜合考量,才能復活豐滿這個人物。當這個歷史人物面世的時候,也許不是人們心中所固有的形象,或者看起來與“歷史”有了出入,但是,他的形象會更具有歷史和邏輯的真實性。
“春秋名姝”系列中的西施,是比較特殊的一位。她是四大美女中唯一的一位草根人物。她原本與政治無關,因為越王勾踐復仇而浮出。她不過是吳越爭霸的籌碼,可能連籌碼也不算。我寫《西施傳》,主要想通過這樣一個載體,書寫吳越爭霸的那段歷史和那個時期的“英雄群譜”。西施的資料比較少,《左傳》沒有提及,《越絕書》《吳越春秋》也是一略而過,包括《浣紗記》中,她的內容也很少,但是民間傳說很多。我在吳越一帶走訪時,關于西施的最后歸宿也是眾說紛紜。大致有這樣的說法:一是吳國被滅掉后,西施跟范蠡走了,這是越地人的傳說;二是吳王自刎之后,西施殉情而死,這是吳地人的傳說;三是吳國滅亡,西施被越王夫人沉江;四是西施被越王勾踐接回了越國,納入后宮。那么西施在吳國滅亡之后,究竟歸宿何處?我們來看一下,西施和范蠡的交集是西施作為“美人計”中的美人,在越國被培訓三年。這時候范蠡和西施都非常清楚他們不會有任何結果,即便是有海枯石爛的誓言,也很輕飄。西施被送到吳國十二年,吳王夫差對她萬般恩寵,為她耗費巨資修建行宮,建筑響屧廊等等。即便西施在越國被洗腦,一個鬻薪氏之女,三年又能洗成什么樣子?即便春秋時期重義輕死,對于西施而言,報效國家是“義”,回報吳王也是“義”,哪個“義”更重呢?范蠡是個大智慧的人物,他功成身退,是他看透了局勢,并非因情而為。他如果想得到西施,也一定能夠得到,因為是他把西施送到吳國去的,在吳國滅亡之后,他肯定能夠搶先得到西施。那么西施愿意不愿意跟范蠡走呢?西施能在吳王宮中生活到吳國滅亡,不僅僅只靠美貌,所以西施有自己的思想。我覺得從人性的角度思考,西施愛上吳王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不會跟范蠡走。所以,才有了一個跟西施長得一模一樣的諜樟。這是文本的需要,也是故事的需要,更是邏輯真實的需要。而且諜樟也不是橫空出世的,開始就已經鋪墊好的,她的父親是伍子胥的貼身侍衛諜甲,諜甲就是潛入越國曾經“溺死”小夷光(西施)的人,這兩個人都是虛構的人物,是為了串起西施與吳越爭霸的時段交集。
張:柳岸老師,《西施傳》完成,您的“春秋名姝”也就大功告成。您寫了四部歷史小說,想請您談談您是怎么理解文學反映歷史、文學創造歷史的?
柳:通過“春秋名姝”的創作,我對歷史小說中歷史與文學的關系有了一些感悟,我覺得歷史是文學的給養,文學是歷史的傳承。文學對歷史的傳承是具有創造性的,比起純粹的史料,更加靈活,更加輕盈,更具有趣味性、可讀性、廣泛性、長遠性、普及性。比起純粹的文學,歷史小說更具有史料價值,警喻意義,彰顯出以史為鑒的獨有魅力。好的歷史小說是歷史性與文學性有機融合,完美統一。從整體上看,歷史是作品的骨骼,文學是血肉。一本《三國演義》普及了三國文化,又有多少人真正研讀過《三國志》呢?當然,文學也可能對歷史的一些細節故事進行虛構,但大的史實是不會顛覆的。
拙作“春秋名姝”系列包括《文姜傳》《公子桃花》(息媯傳)《夏姬傳》《西施傳》,這四位女主人公的生卒年份,剛好搭茬鋪滿整個春秋時期,“四位傳奇女,一部春秋史”,如果想了解春秋那段歷史文化,而不是精細研究的話, “春秋名姝”基本可以滿足需要。
張:《西施傳》之后,您還將繼續從事歷史小說的創作嗎?您會繼續“春秋”,還是轉向其他歷史時段呢?
柳:寫完《西施傳》之后,關于歷史小說的創作會稍微停一下。我計劃寫一部關于“農業綜合開發”的小說,也就是通過高標準農田建設,反映鄉村巨變的文學作品。我在縣農開辦做了5年的主任,我知道農業綜合開發,或者高標準農田建設對農業農村意味著什么,那段工作經歷對于我來說,實在彌足珍貴。我寫“春秋名姝”系列時,才剛剛到那個單位。5年,我們開發了幾十萬畝高標準農田,給當地農民、農村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甚至改變了農民的生活方式,有些農民就在項目區散步鍛煉,還有一些村子在項目區開“農民運動會”。這些年來,我的作品一直沒有涉及那段生活,一是沒有顧上,二是需要沉淀。對于我來說,那就是一塊寶藏,我想把它做成一篇大文章,不然我就愧對那一段生活。現在我覺得是時候了,時機成熟了,我想把它寫出來。清明節前,我已經開始了走訪,作品暫定《天下糧田》,其實從內心來說,我還是很忐忑的,不知道能不能寫好,主要是怕自己筆拙,把好東西糟蹋了。
寫完這部小說之后,我想按照原計劃寫戰國那一段歷史,用四位名將串起戰國那段歷史。不過這個需要做大量的功課,包括一些史料和走訪。書名暫定“戰國名將”系列。我寫戰國名將,除了想把東周那段歷史寫透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對戰國的時代特征比較感興趣,那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軌變型的時期,也是士階層崛起的時期,混亂中又有自己的規律,很多人物身上有“鑒”的特性。我特別感興趣的一個人——吳起,在這個人身上,我看到了很多當下人的影子。所以,我一直有計劃寫“戰國名將”,這也只是計劃而已,至于啥時候動筆,現在還不能確定。
作者單位: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周口市文聯
基金項目: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項目號:2020BWX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