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線救命

鷹翔狼嘯

日本戰敗投降后，舉國一片歡騰，只有漢奸們沒了好日子過，袁武便是其中之一。他曾在日本人的維持會里擔任過要職，雖說手上沒沾過鮮血，名聲卻早就臭大街了。如今政府開始對漢奸進行清算，有些已經被劉司令直接下令斃了，袁武像是頭上懸了把利劍，寢食難安。

這天，袁武又一腔怨氣地罵道：“真是邪門，那些沒門路沒根基的，都被抓起來定為漢奸槍斃;那些有關系有路子的，就算真當過漢奸，也都搖身一變成了‘曲線救國’的功臣，這叫什么世道？”

正巧三姨太過來奉茶，莞爾一笑：“老爺，咱們也能找條曲線去自救啊。當年劉司令家里擺堂會，我去他府上唱過戲，那劉夫人還是我的戲迷呢。只要老爺舍得下些本錢，我去跟劉夫人疏通一下，想要摘掉漢奸這頂帽子也不難。”這位三姨太也算省城一號人物，她出身戲班，紅極一時，認識許多大人物。

袁武大喜，滿口應承：“只要能逃過這一劫，錢都不算事兒，全仰仗三夫人你了。”

劉夫人最愛打麻將，三姨太靠著身份，很快就混進了她的牌局。為了裝點門面，袁武還把家里的馬車撥給三姨太專用。三姨太牌技演技俱佳，變著法兒讓劉夫人贏錢，沒過幾天，兩人就親熱得不得了。

這天，三姨太鏖戰到半夜方歸，回到家便甩起臉色。袁武賠著小心問：“小心肝，這是誰招惹你了？”三姨太沒搭理他，直接回房睡了。接送她的車夫這才向袁武稟報：今晚牌局散場，恰好遇上酒醉而歸的劉司令，對三姨太動手動腳，幸虧三姨太緊跑幾步上了馬車，否則說不定會出什么事。

出了這樁事，三姨太說什么也不肯再去劉家，袁武卻說：“咱們費盡心思，不就是想打通劉司令的關節？他既然看上你，事情就更好辦了，索性來個順水推舟……”

三姨太生氣地戳了袁武腦門一指頭：“你也算個男人？上趕著找綠帽子戴！”

袁武都快要跪下了：“祖宗！別管戴什么帽子，我總要先保住腦袋啊。”

三姨太一咬牙：“也罷，我就不要臉一回吧。只是這樣一來，我在這家也待不下去了。事成之后，你得還我自由身！”

袁武哪敢說個不字？

此后，三姨太往劉府跑得更勤了，有時甚至徹夜不歸。袁武心里沒底，賠了夫人又折銀子，這條路到底能不能走通？正當他心里七上八下之時，劉府來了人，通知他去府上敘事。

劉司令長了一臉橫肉，臉上還布著幾道疤痕，顯得分外猙獰。他打著官腔道：“據本司令調查，你確實跟隨日本人做過事，但算不上罪大惡極……這樣吧，如果你能出具一份自證清白的萬民書，那么本司令放過你，也好有個交代，否則沒人能救你。”

所謂萬民書，就是自我陳情的材料，說明自己沒幫日本人犯下過大罪，還要有足夠多的百姓簽名才可以。

袁武回到家，對著三姨太直咂舌：“萬民……我到哪里找那么多人來簽名？這不活活要我命嗎？”

三姨太說：“萬民書只是個說法，一般來說有兩千多個就夠了，劉司令也只是要個交代。可這兩千多個簽名也不太好辦……”她思索片刻：“這兩天打牌時，我常聽劉夫人唉聲嘆氣，說今年旱災嚴重，上峰讓劉司令賑濟災民，但他手里都是軍糧，哪有閑糧管百姓？你不如開個粥棚，老百姓吃上飽飯，自然記得你的好，這簽名的事就不難了，還幫劉司令解了難，不是一舉兩得嗎？”

袁武樂了，當即吩咐下人在城東大開粥棚，把家里的米都搬了去。一天下來，領粥的百姓倒是沒斷過，卻只得到幾十個簽名。這些粥煮得清湯寡水，碗里都看不到幾個米粒，沒有太多人愿意領情。

照這個速度，想湊齊兩千多個簽名要等到猴年馬月？袁武急得團團轉，三姨太正色說：“老爺，生死關頭可容不得犯糊涂！如今不下血本，老百姓是不會買你賬的。”

袁武別無選擇，只好忍痛把全城米行的大米盡數買下來，還買了大量面粉。他在城西開了一個更大的粥棚，這回不僅煮粥，還蒸了很多白面饅頭。百姓們聞到香，密密麻麻地圍了過來，袁武親自出馬，站在粥棚前大喊：“鄉親們，過去日寇勢力強大，袁某不得已，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救國，但此心從未叛國。如今我含冤莫白，如果哪位心存憐憫，肯在這份萬民書上簽名，證明我的清白，便可得到一塊銀圓的回報。”

白吃白喝還能拿到錢，誰不愿意干？百姓們爭先恐后地擁了過來，袁武倒也爽快，只要筆一落就立刻命人給銀圓。忽然間，一個驚雷般的聲音讓全場寂靜：“誰不知道姓袁的是漢奸？你們吃他的饃、拿他的錢，就為他簽字，顛倒黑白，良心上過得去嗎？”

百姓們似乎受到了感染，不再踴躍簽字。袁武皺皺眉頭，見喊話的是個一臉絡腮胡的漢子，趕緊沖他一拱手：“朋友似乎對我有些誤會，請進來聽我慢慢解釋。”

袁武進了粥棚，絡腮胡也跟著進來，眼神卻不時瞟向那些銀圓。袁武見狀，心里有了數，開門見山道：“你跟我無冤無仇，所圖的也不過是錢，開個價吧。”

絡腮胡冷笑：“要是我跟你作對下去，多了不敢說，至少兩百個有骨氣的人會離開。”

袁武點點頭：“好，我就給你兩百塊，買你改換口風。”

果然，收到銀圓的絡腮胡當著眾百姓的面，向袁武深深鞠了一躬：“聽袁先生剛才那一番話，才知道他曲線救國的苦衷。是我太冒昧了，請您原諒。”

袁武大度地連說“無妨”，百姓們重新活躍起來，爭著簽字領錢。這一天下來，袁武累得夠嗆，但兩千多個簽名總算是湊齊了。

這新鮮出爐的萬民書送到了劉司令手上，劉司令痛快地表示，袁武已經自證了清白。袁武逃過一劫，家產卻也快折騰光了，他只好變賣了房屋，打算回鄉下生活。

回鄉之前，袁武信守承諾，把賣身契還給了三姨太。重獲自由的三姨太直奔天橋，那里早有人在等她，兩人一見面便激情相擁。

那人正是袁家的車夫，他的懷里，還揣著袁武給的那張兩百銀圓的銀票。原來，當時在粥棚鬧事的絡腮胡正是車夫的朋友扮的。三姨太跟車夫是同鄉，兩人在袁家相遇后，因處境都不好，便有些同病相憐。袁武為日本人效力，讓三姨太很是厭惡，早已有了離棄他的想法，這才主動請命去打通劉司令的關節。后來，三姨太發現車夫是個值得托付的老實人，兩人日久生情。于是，三姨太對袁武謊稱劉司令覬覦她的美色，以此把賣身契騙到了手。其實那劉司令雖對外人兇狠，卻很懼內，只要遇到夫人的牌友，都會繞道而行。

車夫有些難為情地說：“往后你跟著我，少不得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委屈你了。”

三姨太握住他的手：“吃穿再好，哪比得上有個貼心人重要？我這些年暗地里也存了不少錢，做點生意還是不愁吃飯的。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

兩人回鄉之前，先到袁武的老家走了一趟，把那兩百塊錢分給了當地百姓，還把袁武是個漢奸的事也說了。相信等袁武回鄉的時候，定會人人喊打，這一回，他可沒有更多的錢再去求得大家原諒了……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陸小弟）